第247章 利刃
是日夜中。
一道道命令從帥帳下發。
而且還是走的錦衣衛的渠道,由另外一名千戶冷寒鐵負責。
所以馬中錫和丘聚等人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中山侯率三萬戰兵不急不緩地向着霸州推進,似乎並不擔心這些反賊叛軍四處逃竄。
中山侯不急,但是有人很快就坐不住了。
這半月時間裡面,反賊叛軍再次攻克了三座縣城,所過之處對百姓秋毫無犯,但是城中的士紳大戶卻是遭了大難。
如此行徑,瞬間引得天下譁然,朝野上下一片沸騰。
文臣縉紳迫於壓力不得不向皇帝朱厚照施壓,逼迫朱厚照下令催促中山侯進軍剿滅叛軍,儘快將這支四處流竄專門劫掠士紳的該死反賊給徹底剿滅!
如若不然,誰知道這些該死的東西,下一步會流竄到什麼地方去?
萬一他們奔着哪位朝堂重臣的家鄉去了,然後順手把人家給禍害了呢?
這些天殺的反賊,可是專門指着士紳大戶殺啊!
朱厚照也是樂了,他也看出了野人湯日天的謀劃,所以他也壓根不着急。
不過礙於情面,他還是給湯昊寫了一封信。
簡單交代了一下朝堂局勢,隨後順便催更了一下。
至於湯昊這怎麼剿滅叛軍,準備如何進軍,那全都是湯昊自行決定。
湯昊看過朱厚照的密信後,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揚。
“侯爺,那些人是坐不住了嗎?”湯木見狀好奇追問道。
“呵!”湯昊冷笑了一聲,“他們當然會坐不住!”
“真以爲本侯脾氣那麼好嗎?他們要本侯出來平叛,本侯就得出來平叛,全程被他們給牽着鼻子走?”
“這些混賬狗東西,故意領着這支反賊叛軍四處亂竄,故意想要拖延時間,然後他們好趁機對清河船廠下手,想要摘本侯的桃子。”
“本侯這個人一向耐心很好,他們既然想玩那我們就好好玩玩,看看玩到最後誰先坐不住!”
湯木輕笑了一聲,正準備繼續詢問。
然而正當這個時候,門外卻傳來了喧譁聲和呵斥聲。
不用湯昊開口,湯木就立刻趕了出去。
片刻之後,湯木回來稟報道:“侯爺,是馬中錫,他想要見您!”
“讓他進來!”湯昊頭也不擡地回答道,“畢竟是監軍大人,怎麼着也要給他幾分薄面!”
哦,先前還當衆威脅人家要宰了人家呢?
這就是你中山侯給的“幾分薄面”?
湯木一邊心中腹誹,一邊出去請讓。
很快馬中錫怒氣衝衝地走了進來,而湯木則是在帥帳外面駐守。
“中山侯!”
“你究竟意欲何爲?”
“故意止步不前延誤軍機,坐看這些叛軍勢力越來越大,你湯昊難辭其咎!”
湯昊瞟了這傢伙一眼,隨後冷笑道:“哦!”
“既然馬侍郎覺得本侯剿平叛不力,那本侯還是那句話,你自行領兵前去平叛即可!”
“湯昊!”馬中錫怒斥道:“你纔是朝廷欽定的主帥!”
“如果叛軍繼續四處作亂爲害,動搖了大明王朝的江山社稷,那你這個三軍主帥就是人人唾棄的國賊……”
國賊?
好大的口氣啊!
這就是文臣縉紳常用的儒家話術嗎?
說得更直白一些,這就是妥妥的道德綁架。
用家國大義之名,用爲民爲國之名,來達到文臣縉紳自己的目的。
這歷朝歷代的大明皇帝,可是沒少被這些混賬東西給忽悠。
“國賊?”
“馬中錫,你真以爲本侯那麼好糊弄?”
湯昊嗤笑道:“本侯先前在山東待得好好的,爲什麼會來此地平叛,難道你馬中錫心裡面不清楚嗎?”
此話一出,馬中錫臉色微變。
這裡面的蠅營狗苟,他雖然沒有參與其中,但也有些耳聞。
畢竟先前京師裡面謠言四起,誰不知道中山侯和皇帝陛下正在山東偷偷摸摸地組建船隊,準備出海貿易謀利?
然後緊接着就爆發了這場突如其來的叛亂,以致於皇帝陛下不得不調遣中山侯率軍平叛!
說一千道一萬,只怕是當真有人鼓動慫恿,纔會如此出現如此蹊蹺之事!
“中山侯!”
馬中錫語氣不由軟了下來。
“即便伱心中有氣,但也不該在此刻意氣用事。”
“現如今叛軍四處劫掠,聲勢浩大,百姓深受其害,難道你忍心眼睜睜地看着這些無辜百姓飽受叛賊劫掠之苦嗎?”
“再者若是我大軍不能以雷霆之勢將這些叛軍剿滅,這對朝廷威望而言也是致命的打擊,民心不附威望不存,朝廷當如何治理天下萬民?”
湯昊不耐煩地擺了擺手,嗤笑道:“他們既然都做得,爲何我湯昊就做不得?”
“爲了那什麼海貿利潤,故意慫恿響馬賊造反叛亂,他們這樣做的時候,可曾考慮過平民百姓,可曾考慮過朝廷威望?”
“你馬中錫要是真是個聰明人,那現在就不該來質問本侯,而是去問問你們那些士紳縉紳,他們究竟想要幹什麼?!”
錯的人,不是我湯昊!
而是那些故意煽動叛亂的士紳縉紳!
“當年本侯負責整飭備倭都司,結果就出現了一次叛亂,正是黃興輔、朱懋恭和邊雄這些雜碎所爲!”
“這一次,他們還想要用同樣的手段,來制衡逼迫本侯,真以爲本侯是軟柿子不成?”
湯昊故意表現出張狂跋扈的可恨模樣,置家國百姓於不顧,就是爲了出一口惡氣。
這聽得馬中錫眉頭緊鎖,臉色鐵青。
說實話,站在中山侯的角度去想,他好像還真沒做錯什麼。
畢竟這一次的叛亂,明眼人都看得出來,背後肯定藏着不爲人知的蠅營狗苟。
士紳縉紳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地算計餘他,難道還不允許他展開反擊嗎?
泥人尚且有三分火氣!
更何況他可是手握重兵的大明中山侯啊!
然而,道理是這麼個道理,可是馬中錫還是要繼續請求湯昊出兵。
沒辦法,這段時間裡面,不知道多少人送了密信,威逼利誘他們立刻出兵剿滅叛軍。
說起來也是可笑,士紳縉紳原本的盤算,正是儘可能地拖延時間,讓湯昊陷入這個平叛泥潭裡面,沒有精力再顧及清河船廠的事情,以方便他們下手摘桃子。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計劃遠沒有變化快。
齊彥名等人也確實是起兵了,但是人家也不是真的沒有腦子,畢竟是窮苦百姓出身,所以就算真個起兵做了什麼“大將軍”之後,他們還是沒有忘記初心,一門心思地屠戮劫掠士紳官紳,反倒是對平民百姓秋毫無犯!
如此一來,率先坐不住的人,反倒是成了士紳縉紳!
天知道這些該死的叛軍會如此“仁義”,一門心思地專殺士紳官紳呢?
他們現在可是到處流竄四處劫掠,誰知道會不會直接殺去了自己老家,順手把自己家眷親人全部給宰了?
在這樣的情況之下,士紳縉紳哪裡還在意什麼海貿利潤,哪裡還敢算計中山侯湯昊,他們恨不得跪在地上求湯昊立刻進軍剿滅了這支反賊,否則下一個倒黴遭殃的人可能就是他們!
“湯侯!” 馬中錫的語氣不由軟了下來。
“如此慢慢推進,坐視反賊四處流竄,若是朝中山東籍官員的家眷有失,那湯昊可就會面臨朝野上下的爭相彈劾了!”
“兵兇戰危,他們的家人的命是命,京軍將士兒郎的命就不是命嗎?”
湯昊冷聲道:“本侯還是那句話,你要是覺得不滿意,大可以上奏彈劾本侯,直接奪了本侯的主帥職權,然後你這位兵部侍郎親自領兵前去平叛,本侯則回山東去繼續老老實實地待着,你覺得怎麼樣?”
怎麼樣?
不怎麼樣!
馬中錫忍不住嘆了口氣。
他並非是擔心什麼自己不能領兵平叛,而是他不能接下這個差事!
事實上,馬中錫巡撫宣府期間,曾有韃子來犯,他親自指揮軍隊打敗了他們,將其擊潰。
所以,馬中錫哪怕稱不上什麼文武雙全,但他也是領兵打過仗的,收拾這股四處流竄的反賊,還是沒有什麼問題的。
但是問題就在於,他不能這麼做。
一旦馬中錫擠走了中山侯,自己領兵平叛了,這確實是大功一件,但他也會因此引來士紳縉紳的嫉恨和排擠。
你馬中錫倒是好手段,趁機立下了平叛之功,結果中山侯卻趁機從這泥潭裡面脫身,繼續回去造船組建船隊去了。
那士紳縉紳辛辛苦苦謀劃這一切,還有什麼意義?
合着就是給你馬中錫一人得利罷了?
說到底,這場戰事背後那些蠅營狗苟,正是馬中錫不願意插手其中的真正原因。
所以,這個差事他不能接下,否則就是自斷前程,自絕於仕途!
“中山侯,你到底要怎樣才肯出兵?”
湯昊滿臉戲謔地看着馬中錫,臉上閃過了一抹嘲弄。
“馬大人,你只是監軍,那就做好監軍的職責便是。”
“這行軍打仗啊,不是你想的那麼簡單,穩紮穩打在確保絕對安全的情況下才能向前推進,這些叛軍雖然不成氣候,但是現在兵鋒正盛士氣如虹,確實不適合在此刻出兵與之交戰!”
對於劉六劉七等人的造反,湯昊根本就沒放在心上。
說實話,現在的大明朝廷雖然爛到了骨子裡面,但至少底蘊還在,不是那麼容易就可以真個推翻的。
再者士紳縉紳也不會容忍有人破壞他們的基本盤,大明朝廷都沒了,誰還會承認他們官紳的身份?
歷史上這次起義,包括大明前中期的起義,全都被無情鎮壓了。
當然,這些起義大多都是因爲白蓮教,這羣造反專業戶,就沒有成功過一次。
從側面就可以看出,白蓮教根本就沒有一個能夠長久的政治綱領和軍事組織能力。
不管掀起多大規模的起義,最後依然是被剿滅,唯一的作用就是動搖了王朝的統治根基,讓後來者更容易的將王朝推倒。
對於這一次次的造反起義,湯昊有着清醒的認識,這些人雖然沒有能力推翻一個王朝,但是卻完全可以動搖一個王朝的根基。
剿賊容易,平叛容易,但如何根除白蓮教這種造反組織生存的土壤,那纔是關鍵,如果不對大明現在的政體進行徹底的刮骨療傷,就算沒有了白蓮教,也會出現什麼黑蓮教、紅蓮教。
比如上一次白蓮教在莒州叛亂,哪怕是背後有邊雄等人故意放縱,但是爲什麼區區兩個白蓮教妖人,就能夠煽動慫恿莒州子民叛亂呢?
說到底,還是因爲莒州百姓過得太苦了!
但凡平民百姓能夠吃飽穿暖!
但凡平民百姓能夠安穩生活!
他們吃飽了撐的沒事幹,纔會跟着這些白蓮教妖人造反作亂!
白蓮教爲何屢禁不絕,爲何能夠紮根於底層百姓穩如泰山?
還不是因爲底層百姓日子過得太苦太難,日子過不下去了,所以才成爲了白蓮教紮根繁殖的溫牀!
而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不是其他的,正是這些天下各地的士紳縉紳!
回到眼前,齊彥名統帥的這支反賊,說穿了也只是一羣流寇亂匪罷了,隨着人數逐漸增多,他們所需要的糧草自然也跟着增長,這就不得不促使他們繼續攻打城池劫掠大戶。
原本湯昊與大軍匯合之後,確實想要立刻出兵將這些反賊給直接剿了,畢竟不能任由他們繼續這般禍害百姓,動搖大明王朝的統治根基。
然而從錦衣衛收集到的情報中看,湯昊發現了一個有意思的地方。
那就是這夥反賊,更像是打家劫舍、劫富濟貧的……義軍!
嗯,湯昊畢竟是大明中山侯,皇帝陛下的心腹重臣,確實不該生出這樣的思想,畢竟他可是朝廷的人。
但是隻要看看齊彥名等人做的事情,很難不讓人心生敬意啊!
人家每攻克一座城池,對平民百姓都是秋毫無犯,最多不過是強迫裹挾他們中的青壯一起造反,僅此而已。
反倒是針對那些士紳官紳,這些傢伙那可真是毫不手軟,該殺的殺該活剮的活剮,下手絕不留情!
怎麼說呢?
他們現在正在幹着湯昊一直想要乾的事情!
確認了這個意思,先前還心急如焚的中山侯爺,現在那可真是絲毫不慌了,他甚至還想笑。
這直隸之地,權貴士紳多如牛毛,所以河北百姓飽受剝削壓榨之苦,日子過得確實是苦不堪言,說是民不聊生也絲毫不爲過。
比如那什麼“馬政之害”,只不過是其中之一罷了,甚至都不足以描述河北百姓的苦難!
既然如此,那不如將一切推倒重來算了。
反正動手殺人的又不是他湯昊這位大明中山侯,頂多事後給他安上一個“剿賊不力”的罪名罷了,他又不會少塊肉。
反倒是這些叛軍所過之處,幾乎將士紳鄉紳給殺了個乾乾淨淨,除了留下那麼一兩個頗有賢名德行的外,其餘全都被抄家滅族了。
而湯昊現在要做的,就是思考如何用好這柄“利刃”!
齊彥名等人現在就是這把刀子,正在替他清洗着河北直隸境內的士紳鄉紳,而他只需要帶着大軍四處驅趕這支叛軍即可,等叛軍爲了糧食將士紳大戶給抄家滅族後,他再出兵收復城池!
一個乾乾淨淨沒有士紳鄉紳的城池,一個留下了大量無主之地可以重新分發給百姓的城池!
嘖嘖,多好的人啊!
湯昊一番話說得大義凜然,馬中錫卻是聽得冷笑連連。
“中山侯,你莫要以爲本官看不出你那些小心思!”
“你無非就是想借此機會清洗士紳大戶,就像你當年在山東做的那樣,對吧?”
“本官可以明確地告訴你,如果你真敢這麼做,那天下士紳都會視你爲仇寇,你也必定會遭受攻訐彈劾,臭名昭著,遺臭萬年!”
這番話語,幾乎已經是明牌了。
可惜野人湯日天從來不受他人威脅,更不在乎自己的名聲。
湯昊好整以暇地看着馬中錫,嗤笑道:“你們想讓本侯來平叛,本侯來了,那還想怎麼樣呢?”
“有本事你們再動用些陰謀詭計,把本侯給弄走啊?”
“湯昊,你……”馬中錫大怒。
他恨這中山侯的囂張跋扈,更恨這個莽夫的無法無天!
要知道河北可是直隸之地,士紳官紳不計其數,天知道有多少朝臣官員出自這些直隸州府。
若是這個該死的莽夫,當真鐵了心要將這些士紳官紳全部都給清洗一遍,那大明王朝可真就會根基動搖了!
除非……換掉這個該死的莽夫,讓其他人過來接掌大軍,立刻出兵平叛!
換句話說,這些士紳縉紳,此次無疑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而且還是狠狠砸了下去把腳都給砸爛了!
馬中錫最終還是無功而返,回到自己的營帳後立刻就寫下奏章,將湯昊故意縱容反賊屠戮士紳一事寫了進去,並且還慷慨陳詞主動請纓,請求皇帝陛下剝離湯昊權柄,由他馬中錫接管大軍即刻出兵平叛。
事情發展到了這一步,他不主動請纓也不行了。
雖然這樣做極有可能引起部分士紳的嫉恨,但是不這樣做他馬中錫更是會被天下士紳所不容!
明明知道中山侯是故意借刀清洗直隸士紳,你這個監軍卻什麼都不做,那等此間事了,他湯昊會揹負罵名,你馬中錫也好不到哪兒去!
所以,馬中錫別無選擇!
奏章很快抵達了京師,瞬間就掀起了軒然大波。
而執掌內閣的首輔楊廷和,見到這封奏章後,卻是露出了莫名笑容。
中山侯,果真忠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