幹清宮某處值房。
權勢滔天的劉瑾劉大伴,此刻正好整以暇地飲着茶水。
西廠提督谷大用和東廠提督馬永成,兩個實權太監,全都戰戰兢兢地立在一旁。
很快一名甲士前來稟報,道:“大璫,中山侯已經衝破了石文義等人的阻攔,強行進了幹清宮。”
劉瑾聞言眸光一冷,隨手揮了揮打發走了甲士。
但他卻是依舊面無表情地喝着茶,似乎對此並不在意。
見此情形,谷大用和馬永成對視了一眼,都不明白這位劉大璫葫蘆裡面裝的什麼藥。
“大璫,那湯昊這就去面聖了,您難道不擔心嗎?”
谷大用硬着頭皮追問了一句,熟料劉瑾聽後只是嗤笑了一聲。
“擔心?擔心什麼?”
“幹清宮裡面,又沒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
劉瑾把玩着手裡面的杯盞,自顧自地輕笑道:“反倒是他湯昊,擅殺錦衣衛千戶,擅闖宮闈禁地行兇傷人,強闖宮禁意圖謀害天子……這些罪名安到他湯昊頭上,咱家看這個莽夫,這次還怎麼活!”
話音一落,劉瑾便將手中杯盞狠狠砸在地上,摔了個四分五裂!
他這輩子,最痛恨兩個人。
以前是張永,現在卻是湯昊!
南苑猛虎案中,這個突然冒出來的野人,驚險救下了皇帝陛下,卻將他劉瑾一腳踹進了無盡深淵!那
那一腳,踹斷了他劉瑾三根肋骨,也將他劉瑾踹進了錦衣衛詔獄,飽受錦衣衛的酷刑折磨之苦,持續了整整一個月之久!
可他劉瑾到底還是硬撐着活下來了,在宮內苟延殘喘,任人欺凌羞辱,一直在等待機會!
終於,機會來了。
文淵閣大學士李東陽主動找到了他,尋求聯手,共同剷除掉湯昊。
李東陽那一日說的確實不錯,湯昊出海就是他們唯一的機會,否則等到這個野人返回大明,那可就晚了。
所以劉瑾與李東陽立刻展開了行動,雙方互相配合之下,總算是將這方朝堂給換了天地。
他劉瑾現在是權勢滔天的幹清宮總管太監,而李東陽則是執掌內閣的元輔大人!
二人聯手之下,區區一箇中山侯,又能算得了什麼東西呢?
更何況他這個中山侯,現在早就是個有名無實的孤家寡人,京軍兵權重新回到了文臣縉紳手中,被新任兵部尚書楊一清執掌,湯昊現在連一個京軍戰兵都調不動了!
所以啊,就算他湯昊去面聖了,就算他見到了小皇帝,那又有什麼用呢?
木已成舟,已成定局!
再者,劉瑾其實倒是喜歡這湯昊去大鬧一場,徹底消磨掉皇帝陛下對他的最後那點信任,然後藉此機會將這個該死的野人給……千刀萬剮!
“走吧!”
“都隨咱家去這幹清宮!”
劉瑾施施然地起身,大笑着開口道。
“一起看看這齣好戲!”
谷大用和馬永成不敢拒絕,老老實實地跟隨劉瑾來到了幹清宮。
此刻湯昊已經直接闖到了寢宮門口,不出預料地被甲士給攔了下來。
“湯侯請回吧!”
“陛下說了今日不見您!”
“明日陛下會親自召見,還請湯侯……”
千戶統領劉璋硬着頭皮開口道,希冀着能夠嚇退這個兇人。
“今日和明日,有什麼區別嗎?”湯昊嗤笑了一聲,隨後取出了那快入宮印信。
“印信在此,本侯可以隨時入宮面聖!”
“你們倘若再加以阻攔,本侯不介意再殺幾個人!”
先前因爲一刀砍死了那個劉瑾心腹楊玉,而後又在幹清宮門口硬闖了一番,導致湯昊此刻渾身上下都是淋漓血跡,看起來異常猙獰可怖。
劉璋見狀嚥了口唾沫,到底還是選擇讓開了道路。
事實上,如果不是劉瑾故意爲之,這位中山侯別說什麼硬闖宮禁了,他在幹清宮門口就會直接被早有準備的禁軍甲士給當場射殺!
開玩笑,四衛禁兵又不是什麼擺設,他們的職責就在於戍衛宮廷,保護皇帝陛下的安危!
不管是什麼公侯勳貴,亦或者什麼朝堂重臣,未得皇帝陛下的傳召,私自闖入宮闈重地,那都是形同謀反,四衛禁兵可以當場將其拿下,如若遭遇反抗,直接格殺勿論!
也就是劉瑾提前打了招呼,所以石文義與劉璋纔會縱容放行,湯昊才能夠暢通無阻!
眼見劉璋讓開了道路,一衆甲士面面相覷,最終還是選擇了放行。
其一是因爲中山侯確實手持入宮印信,加上先前他屢次入宮都是暢通無阻,深受皇帝陛下器重信任,所以衆人也沒有多想。
其二則是身爲千戶統領的劉璋下了命令,衆禁軍也只能執行,就算最後真出了什麼問題,那也怪不到他們這些禁兵頭上。
湯昊深深地看了劉璋一眼,來不及多想直接大步走進了天子寢宮。
還沒見到朱厚照這個小皇帝,遠遠地就聽見了一陣陣的嬉笑享樂聲,夾雜着某些不可描述的靡靡之音。
湯昊面無表情地繼續前行,拳頭不自覺地緊握在了一起,虎口都掐得發白。
看着眼前這扇緊閉的大門,湯昊直接一腳踹了過去,下一刻房間裡面傳出了驚惶聲音。
映入眼簾的,是衣冠不整的大明皇帝陛下,此刻正抱着一個面容昳麗的孌童,滿臉驚怒之色。
沒錯,孌童。
“孌”字,本意形容“美好”,部首爲“女”,即“相貌美麗的女子”。
從南北朝開始,龍陽之風盛行,孌字與童搭配,意指被達官貴人當作女性玩弄的美少年。
一直到了明清,淫狎孌童的風氣更盛,幾乎沒有禁忌。
比如那位赫赫有名的詩書畫三絕鄭板橋,就豢養了一個“性敏貌美”的孌童,深得鄭板橋喜愛,當時還有一個優伶(戲子)王稼長得“妖豔絕世,舉國趨之若狂”,與鄭板橋等縉紳貴人淫亂,也是一位傳奇。
沒錯,就是孌童。
劉健先前用茶水寫的那兩個字,就是“孌童”。
這也是爲何連他都諱莫如深,不敢直言提及的真正原因!
這也是爲何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會如此焦急,不惜各自連下三道懿旨去登州水城,強令湯昊一旦返航便即刻回京的真正原因!
只是湯昊難以理解,他離京之時,那個野心勃勃銳意中興大明王朝的正德皇帝朱厚照,怎麼就偏偏就染上了好孌童好男風這種鬼東西?
嘿,多新鮮啊!
大明王朝的正德皇帝,今年不過十七歲的少年天子,放着後宮佳麗不去寵信,連朝政什麼的也全都不管不顧了,整日在龍榻上面跟孌童做“擊劍運動”!
莫說是劉健、謝遷等元老重臣感到失望,湯昊此刻看清眼前這一幕後,都只覺得噁心!
瞧見來人是湯昊後,朱厚照先是一驚,然後沒好氣地瞪了湯昊一眼。
“鳳兒別怕,這是朕的野人回來了!”
“朕可告訴你,他可是朕的大將軍,以後還要率軍北伐呢!”
那喚做“鳳兒”的孌童滿臉驚惶之色,死死地躲在朱厚照懷裡,面容昳麗,妖豔傾城,再搭配上此刻楚楚可憐的模樣,當真是我見猶憐。
眼瞅着湯昊滿身血污,嚇得自家鳳兒身子發抖,朱厚照頓時就不樂意了,皺眉道:“野人,你這是怎麼搞的?渾身血污像什麼話?哪有這樣來面聖的?”
“這樣吧,你且先回去休息一日,明日朕再傳召你。”
話音一落,朱厚照就不再理會“他的大將軍”了,而是溫聲細語地哄着懷裡的佳人,還盡用些粗鄙詼諧的話語,逗得那“鳳兒”轉瞬就眉開眼笑,哪裡還有半分驚惶的模樣。
湯昊見狀默然不語,然後大步走上前去。
他這突然的舉動,嚇得在寢宮內服侍的宦官宮女驚慌失措,急忙厲聲呵斥道:“中山侯,你想做什麼?還不速速退下!”
這尖銳的嗓音,驚醒了正在“你儂我儂”的二人。
朱厚照扭頭一看,卻是嚇得驚怒交加。
“湯昊!”
“你想幹什麼?”
“滾出去!”
然而,他的這些話語,並沒有任何用處。
湯昊若非下定了決心,那就不會入宮!湯昊若非下定了決心,那就不會應老首輔劉健所求!
湯昊若非下定了決心,那就不會做這些事情,而是老老實實地交出兵權,去做個錦衣玉食的中山侯爺!
所以,湯昊沒有絲毫猶豫,直接一巴掌將擋在身前的宦官給扇翻在地,然後大踏步衝上前去,抓住那孌童鳳兒的腳踝,直接將其從龍榻上面硬生生地拽了出來,隨即反手掐住了這孌童的脖子。
“陛下……啊……”
鳳兒一聲悽慘悲呼,朱厚照聽得心兒都快化了。
朱厚照暴怒到了極點,急忙起身喝道。
“湯昊!”
“伱瘋了嗎?”
“你還不快住手!”
那被打得牙齒橫飛的宦官,按照劉瑾大璫的囑咐,立刻衝到門口高喊了起來。
“來人啊!”
“快來人護駕啊!”
“中山侯意圖刺殺陛下!”
此話一出,宮闈大亂。
早有準備的劉璋立刻率軍衝了進來,然後將拔出刀兵和弩箭對準了湯昊!
沒錯,劉瑾故意放任這湯昊硬闖宮禁,就是爲了等這一刻。
劉瑾認真研究過湯昊先前的所作所爲,基本可以確定,這就是一個心狠手辣的莽夫。
只要他想殺的人,不管是誰,他都敢殺!
說得直白一點,這位中山侯就是個無法無天的瘋子!
那麼,自然也包括此刻被湯昊掐住脖子的孌童鳳兒!
只要湯昊膽子大一點,當着皇帝陛下的面兒,殺了這個皇帝陛下的心愛玩物,那以正德皇帝朱厚照的脾氣,勢必會讓湯昊血債血償!
基於對朱厚照的瞭解,劉健太知道他這位正德皇帝是個什麼樣的人了。
生性頑劣,自私自利,刻薄寡恩!
這老朱家的皇帝,從太祖朱元璋開始,就沒有一個好東西,全都是些骨子裡刻薄而自私的人!
只要湯昊這個瘋子,真敢殺了孌童鳳兒,那他就絕對完了,絕對會被正德皇帝朱厚照殺了泄憤!
劉瑾和李東陽,不只是要奪走湯昊的兵權,他們更想要湯昊死!
那麼,除了大明皇帝之外,還有誰能殺得了炙手可熱的中山侯呢?
“陛下……我怕……陛下……”
孌童鳳兒還在不斷掙扎哀鳴,朱厚照聽得心疼萬分,直接光着身子披上了一件龍袍,就從龍榻上面衝到了湯昊面前。
“野人!”
“好端端的你發什麼瘋?”
“還不快放手!快放手啊!”
湯昊冷眼看着這個大明皇帝,看着他這滑稽而又不堪的模樣,只覺得心中滿腔悲憤都無處發泄,下意識地加緊了手中的力道。
這下子,孌童鳳兒再也叫不出來了,連氣都快喘不上來了。
朱厚照見狀怒到了極致,咆哮道:“中山侯!朕讓你放人!你難道要抗旨造反嗎?”
湯昊依舊沒有回答,而是冷冷地看着朱厚照。
迎着湯昊冷冽的目光,朱厚照頓時身子一顫,他終於反應了過來,急忙解釋道。
“野人,不是你想的那樣!”
“朕只是稍微放鬆了一些時日,明日朕就恢復經筵日講,朕明日就進學修德!”
湯昊依舊沒有迴應。
朱厚照心疼愛人,大腦裡面瘋狂運轉。
“哦對!還有郭勳的事情,朕知道他是被人構陷的,所以纔將他扔進詔獄裡面好吃好喝地供着,朕這是在變相保護他啊!”
“你若是對此不滿,朕立刻就讓緹帥放人,朕立刻就放了他,你看如何?”
湯昊聽到這些解釋,心中怒火非但沒有消退半分,反而愈發猛烈狂暴!
“還有什麼?”
“對對對!還有許進和楊一清這兵部尚書!”
“那也是實在沒有辦法的事情啊!許進要丁憂守喪,楊一清又剛好立下了邊功,廷臣一致舉薦楊一清出任大司馬,朕又能怎麼辦呢?野人你倒是放人啊……”
朱厚照一邊瘋狂找補解釋,一邊催促湯昊放人。
然而湯昊全程就像是沒有聽見一樣,那雙鐵手一直死死地掐着孌童鳳兒的脖頸,將好端端一個“絕色佳人”,硬生生掐得滿臉漲紅,青筋暴起!
“對!”
“還有內閣首輔!”
“此事是朕思慮不周,朕聽信了劉瑾的讒言,直接就同意了元輔劉健的請辭,事後謝遷那混賬直接就掛印走了,朕還能怎麼辦?楊廷和資歷威望不夠,朕只能讓李東陽出任首輔,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
“野人,你先放了鳳兒,朕一一給你解釋這些事情,好不好?”
朱厚照滿臉哀求地看向湯昊,看起來他是真的愛死了這個孌童鳳兒,那滿臉緊張驚恐的模樣,就好像這是他親爹親媽一樣!
“不用了!”
湯昊終於開口了。
然而語氣裡面卻充滿了落寞與蕭索。
他怔怔地看着這位大明皇帝,腦海中不斷閃過與其相識的畫面。
從南苑猛虎案開始,然後就是文臣縉紳剷除閹人,再到後來則是君臣齊心打壓結黨營私的湖廣鄉黨,藉此機會針對鹽政開始改革,隨後便是改組都察院,給小皇帝尋了把利刃,然後湯昊爲了大局率軍離京,在天津衛整飭鹽場配合朝廷改革鹽政,于山東清洗貪官污吏順勢推動衛所改革……
這一步步走來,小皇帝的野心勃勃,讓湯昊看到了希望,也讓湯昊充滿了信心,決意輔佐這個略顯荒唐的正德皇帝,富國強兵中興大明,讓這最後一個漢家皇朝再次偉大!
然而,他怎麼都沒有想到,這個看似荒唐的正德皇帝,原來是真的荒唐,也是個真的蠢貨!
“我率軍與倭寇廝殺血戰的時候,你在做什麼?”
“劉瑾借用你的權勢配合李東陽剷除異己的時候,你在做什麼?”
“一封可笑的御道遺書,致使上千名官員朝臣在烈日下暴曬了兩個時辰,天官馬文升因暴曬病重,三名老臣因暴曬致死的時候,你在做什麼?”
面對湯昊的這三個問題,朱厚照明顯一怔。
“不!”
“朕不知道!”
“這些你不能怪到朕的頭上!”
“那御道遺書朕只是讓劉瑾去追查一番,沒想到他會做出這些事情……”
“哈哈哈……”湯昊滿腔悲憤地怒笑道,“對啊,你當然不知道,你怎麼可能會知道呢?”
“你這個該死的蠢貨,被那劉瑾隔絕了君臣,你連外朝發生了什麼事情都不知道,你就只知道跟你的孌童鳳兒躲在這幹清宮裡面顛鸞倒鳳是吧?”
此話一出,全場譁然!
所有人全都難以置信地看向湯昊,就連朱厚照都愣在了當場。
這位中山侯,當衆呵斥怒罵天子,以下犯上,其罪當誅啊!
“我走之前,明確地告訴過你,不要聽信他人讒言,遇事多和三位元老重臣商議,可你是怎麼做的?”
“我走之前,三番四次地提醒過你,儘快與皇后娘娘誕下龍子,以此穩定人心穩固國本,可你又是怎麼做的?”
“我走之前,借用楊廷和之手送給了你一本《帝鑑圖說》,希望你能進學修德,通曉大義成長爲合格的帝王君主,可你又到底做了些什麼?”
湯昊毫不客氣地厲聲質問道。
朱厚照無言以對,臉色一陣陰晴不定,他到底還是孩子心性,以致於無人管束之下,便舊態萌發荒淫享樂。
“野人,你聽朕解釋,你先放了鳳兒,朕實在是有原因的……”
鳳兒鳳兒!
爲了他媽的一個孌童,連江山社稷都不管不顧!
“好!”
湯昊怒喝道。
隨後果斷加大手中力道,竟是硬生生地捏死了那孌童鳳兒,然後將其屍體狠狠砸在了朱厚照腳下。
“朱厚照!”
“你跟你爹一樣!”
“純粹就是扶不起來的阿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