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三十一章 詔獄

到底是動到田畝上面,張希孟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你要是缺錢,我能幫你想想辦法,要是想弄土地,我只能建議你去外面折騰,至少要去嶺南,北平這種,人煙稀少的。結果非要在江北的揚州。

在這裡擺弄土地,已經不是得罪朱元章的問題了,而是踐踏到了張希孟的底限,哪怕老朱不想殺人,張希孟都必定會出手,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也難怪敢找張希孟的人不多,這事確實要命!

那麼繆家到底是怎麼弄到土地的呢?

其實方法也很簡單,老朱剛剛起家的時候,爲了緩解糧食壓力,彼時朱家軍是要耕田種地的,老朱還親自下田。

彼時軍屯能提供給三成以上的軍糧,甚至還包括許多蔬菜牲畜,肉蛋供應,幾乎都來自軍屯。

這是老朱的起家法寶。

不過隨着明軍規模越來越大,這些腹心之地的軍屯,已經相繼劃歸地方,尚且保留的軍屯,也都放在了邊疆,比如北平,比如關中,這都是有的,而且還不少。

揚州百姓外遷,他們是按照軍屯算的,兵部和五軍都督府,就要把這些地方,從軍中除去。

變軍屯爲普通的民田。

可是在這個時候,有人突然出手,把外遷的百姓納入了軍籍,變成了所謂軍戶。

軍戶是有土地的,和地方民田不一樣,地方衙門也管不過來。

簡單說,就是弄成了地方以爲是軍戶,兵部以爲是民田的兩不管局面。

既然兵部不管,地方不管,那自然就有人管了。

繆家一口氣吞了八萬畝良田,足足相當於三千家的田產,納入了繆家名下。

張希孟自然看得明白,繆家還只是前面的,他們找出了發財的捷徑,其他人自然要分潤,畢竟吃獨食的後果是很可怕的。

“千里之堤毀於蟻穴,國法綿密,譬如天網,可是隻要破了一點,這張網也就廢了。”張希孟微微輕嘆,心裡說不上什麼滋味。

當初他制定田畝大綱的時候,可以說是挖空心思,絞盡腦汁,儘量沒有任何紕漏。

可事實證明,不管多嚴密的法令,在運行了十幾年之後,自然而然就會出現漏洞,就不免有人投機鑽營。

一個繆家,牽連到唐勝宗等人,再晚些時候,軍中估計就會悉數掉進去。文官看在眼裡,他們也會想辦法,大發利市。

過幾年之後,皇子就藩,宗室也會出手,相比起武將侵吞的那點,宗室藩王,文官士人,這纔是真正要命的。

有他們摻和,整個田制,估計也就維持不下去了。

“張相,其實現在出了問題,還是好事,如果再過幾年,等到皇子就藩之後。從宗室皇親,到朝中勳貴,再到文官重臣,悉數捲入其中。到時候就算陛下想要殺人,只怕這口刀也未必足夠鋒利。”劉伯溫沉吟道:“張相,我以爲不論文臣武將,還都好辦,真正的要害在宗親皇子,這事情張相可有法子沒有?”

老朱捍衛均田制的決心,不用懷疑。

但是讓一個父親去挑戰父子親情,這也是情理不容的事情。

縱觀洪武一朝,老朱對待文臣武將,都沒有手軟過,如果非要說還有誰能逃過朱元章的屠刀,那就是一堆藩王了。

而這些藩王之中,也有周王、蜀王這種比較好的,堪稱賢王,自然也有齊王,代王這種,兇殘跋扈的。

朱元章在日,雖然沒有對兒子們下刀子,但也是循循善誘,諄諄教誨,像個老媽子似的,不厭其煩地叮嚀,讓他們遵守國法,好好造福一方。

父親和天子,這倆職位還是有衝突的,畢竟雖然皇帝是天下人的君父,但這個父,不也分親爹乾爹嗎?

那些親生兒子,自然沒的說,普通百姓,就要差不少。

天理國法人情,交織在一起,總歸不那麼好辦!

“伯溫先生,這事情我會想辦法,畢竟堵上了這個窟窿,均田也就能多維持些時候了。”張希孟應承下了,但是卻沒有立刻給出答桉。

劉伯溫也知道這事情不好辦,只能先行告辭。

又過了沒幾天,更進一步的消息傳來,繆家侵吞了八萬畝田,唐勝宗也將五萬畝良田納入了掌中,與此同時,另外還有五萬畝田,尚在追查之中。

毛驤將調查結果遞了上來,朱元章看後,已經出離了憤怒!

每家都是幾萬畝,這才幾天啊?

要是沒有發現,再過幾年,兼併幾十萬畝,人人都是豪強地主了。

這就是咱的勳貴武臣!

都是好本事,好本事啊!

能打仗,也能吃人!

朱元章稍微沉吟,就說道:“給咱準備點東西,咱要去詔獄,去瞧瞧唐勝宗!”

詔獄這種地方,真不是人待的。

提起錦衣衛,很多人都覺得是青面獠牙,十八般酷刑,兇殘不得了。沒有聖旨,就給你寫一張,囂張跋扈,爲所欲爲!

要真是那樣的話,乾脆一道旨意,把錦衣衛廢了不就是了,還用糾結什麼?

連中書省都能廢,錦衣衛又有什麼了不起的?

其實事實上,錦衣衛的強大,來自於他們的忠誠,對皇帝的絕對忠誠。

他們的頭上只有一片天,就是宮裡的天子,心中也只有一個太陽。

所以說哪怕是世襲罔替的侯爺,到了這裡面,也沒有什麼僥倖可言。

面對唐勝宗,也沒有什麼嚴刑拷打,開玩笑,萬一這位出去了,敢毆打他,不想活了?其他的勳貴武臣,能放過拱衛司嗎?

所以他們這些人,一不打,二不罵,就是一天三班倒,輪番過來詢問,從早到晚,從晚到早,一刻也不停留。

最初唐勝宗還沒覺得什麼,可過了三天之後,他就受不了,極度的疲憊,眼睛充血,心裡頭彷佛一把火在燃燒。

嘴角都是燎泡,他想睡覺,但是對不起,就是沒有這個機會。

他大聲叫罵,威脅這些拱衛司的畜生,他們不但不生氣,反而勸唐侯爺息怒,別傷了身子。

他跪倒哀求,希望放過他一馬,這幫人也無動於衷。

軟的,硬的,全都不行。

漸漸的,唐勝宗真的熬不住了,侵佔驛馬的事情,他說了,家裡頭修祠堂,也說了,甚至收了錢財,這些事情也都講了。

但即便如此,拱衛司也沒有放過他的意思,因爲還有更重要的事情,沒有交代!

“饒了我吧!我跟你們都督郭英是好朋友,是同鄉,一起長大的,都是一家人……”唐勝宗不停哀求。

可就在這覈實後,突然聽到了腳步聲,一個人快步走來,到了唐勝宗的面前,朗聲道:“我可高攀不起,要是跟你一家,我豈不是也要進去?”

唐勝宗稍微一愣,隨即擡頭,見到了郭英,眼淚幾乎出來了。

他慌忙跪爬了兩步,撲到了木欄前面,一頭撞擊,痛哭流涕。

“郭英,好兄弟!你唐大哥沒有對不起你,咱們都是鄉親,你不能見死不救啊!”

郭英冷冷一笑,“唐勝宗,好一個兄弟?那我問你一件事,你先如實回答。我們拱衛司去查訪的人員,還有證人,怎麼就死在了長江裡面?”

唐勝宗一怔,突然道:“那,那不是我乾的,我,我也不知道!”

“你不知道?”

郭英呵呵冷笑道:“既然你不知道,那就只有繼續審問了。”

他轉身要走,唐勝宗也急了,“郭英,我,我說!我告訴你,那事情牽連到水師,通着天呢!”

郭英一怔,隨即笑道:“水師怎麼就通着天了?”

唐勝宗嚥了口吐沫,終於鼓足勇氣道:“郭英,你也知道,水師都是聽張相的,張相有多大的威望,你我都一清二楚。我,我這些年,是有些貪贓枉法的事情,但是和那些真正的鉅貪比起來,還不值一提!”

“住口!”

郭英一聲斷喝,“唐勝宗,你真是喪心病狂啊!到了時候,你想攀扯張相?你真是嫌自己命長!”

唐勝宗一怔,連忙道:“我沒有啊!真的沒有!你看看我,這些日子什麼都沒說,就是害怕會鬧出什麼事情,沒法收場。我,我這顆心還是忠的!郭英,你妹妹在宮中,能不能求她跟上位說一聲,讓上位明白我的苦心,我冤枉啊!”

他正說着,突然又有一聲長嘆,“用不着吹枕邊風,咱來了!”

說話之間,朱元章邁着大步,黑着一張臉,到了唐勝宗的面前。

看到了老朱之後,唐勝宗的臉色瞬間大變,突然跪倒,砰砰磕頭。

“上位饒命,上位饒了臣的狗命啊!”

朱元章微微冷哼道:“你方纔說張先生,說水師……你是不是想說,你家裡又那麼多田,往外賣糧食,借了水師的船?還有,前面鹽務桉的時候,咱還沒有查清楚,你也撈了不少吧?”

唐勝宗頓時目瞪口呆,竟無言以對。

畢竟這些話已經被他當做了救命稻草,只要拉上足夠多的人,沒準他就能活命。

只可惜他打錯了算盤。

朱元章深深吸口氣,“本來咱還想留你的全屍,可你攀扯張先生,喪心病狂,咱也留不得你了!”

唐勝宗大驚,慌忙道:“上位,饒命啊!饒了罪臣!”

“不要求饒了!”

老朱一聲斷喝,“好歹也是領兵的人,有點出息!”

隨後朱元章一擺手,讓人送來一個碗,遞到了唐勝宗的面前。

“喝了吧!”

唐勝宗一怔,這,這是鴆酒,還是鶴頂紅?

這就要賜死自己了?

“端過去,喝了!”

朱元章的怒吼傳來,唐勝宗嚇得渾身發抖,卻也只能端過來,等他仔細看法,發現碗裡只有幾片菜葉,幾塊豆腐,還有些鍋巴……唐勝宗愣住了,這是什麼毒藥?沒見過啊?

“唐勝宗,當初咱請你們所有人都喝了這碗湯,你還記得當初咱說過什麼嗎?”

唐勝宗一怔,這纔想起來,這是所謂的珍珠翡翠白玉湯啊!

他的思緒一下子回到了當初,頓時滿心苦澀,難以言說,“當時,當時上位說,要是有這麼一碗餿湯,也,也不會造反!”

老朱點頭,“是啊,難爲你還記得,可你們做的事情,不就是把這碗餿湯也從百姓的手裡搶走嗎?你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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