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天之下,不透風的牆是沒有的。普天下的事,想要絕對隱秘也是不可能的。無論崔政義多麼細緻老辣的安排,始終都不可能掩蓋崔瓜瓜害死馬家三姐妹的事實。
管家富伯,在經歷一場酷刑以後最終還是熬不住,把馬家三姐妹的棄屍處給招了出來。
參與這件案子的那個五城兵馬司的小旗雖然失蹤了,但他臨失蹤之前卻把不少寶鈔都交給了自己的妻子保管。江夏把他妻子接到北鎮撫司衙門以後,順理成章的就拿到了崔瓜瓜用來賄賂那小旗的寶鈔。
根據寶鈔的使用規則,大額的寶鈔用來交易時,是需要蓋上私章的。以防止出現假冒寶鈔後,無法查找假寶鈔的來源。
有了屍體,有了寶鈔。再加上千門門徒找到了不少,親眼目睹馬家四姐妹,被崔府護衛抓上月醉樓的路人。
憑藉着手頭上的證據,江夏已經可以將崔瓜瓜定罪。
當然,即便沒有這些證據。江夏也還有很多辦法將崔瓜瓜定罪,這些崔政義很清楚。而他在很清楚這些事的情況之下,還執意去替崔瓜瓜掩蓋罪行,其用意並非是想要瞞騙江夏,讓江夏找不到證據,逼迫江夏放人。
其實崔政義的真正意圖,是想要向江夏發射一個信號。一個請求江夏看在自己和崔紫薇的面子上,放過崔瓜瓜。
崔政義刻意避開,擺出一副不知道這件事的姿態,其實也有避免和江夏正面起衝突的意思。
可惜崔政義最後還是犯了一個錯誤,那就是態度問題。他動手了這麼多的心思和手段,目的是想讓江夏感覺到他的意思,然後給他一個面子,放過崔瓜瓜。
而關鍵的問題就在這裡,江夏執政大明這麼多年,名義上講,整個大明的文武百官都是他的下屬。尤其是崔政義,他可是江夏在除掉楊廷和他們這些人以後,親自提拔起來的人。
所以崔政義面對着江夏時,其態度不應該是什麼暗示,讓江夏去領會他的意思,然後再根據他的意思做事。這本身就是一種僭越,也標誌着擺不正自己的位置了。
崔紫薇被欽點成未來皇后,崔政義的身份拔然提升。也許是因爲這個原因,也許也是因爲平常江夏不太注意強調上下之分,尊卑之別的原因。所以崔政義纔會有如今的僭越。
殊不知在這個時候,恰好就是最敏感的時候。大家都在觀望,看江夏會不會真的甘心交權還政。崔政義作爲有望成爲僅次於江夏之下的第二重臣,他的表現和態度將引起許許多多的連鎖反應。
如今江夏基本已經算是證據確鑿,但要做到鐵證如山,那就還得把全程參與害死馬家三姐妹這件事的,那些崔府護衛給抓到,取到他們的供詞纔算圓滿。
江夏已經派出了錦衣衛去京城外查找,卻沒想到傍晚的時候,門房那邊來報,說是崔政義綁了十幾個人站在逍遙山莊門口,想要求見他,向他請罪。
江夏聽後略一沉吟,最後對門房的人說道:“去告訴他,就說我身體不適,今晚無法見客。如果他有什麼事,明天再談吧。”
“是。”門房的人應了一聲後立刻退下。
站在逍遙山莊門口的崔政義很快接到了門房的回覆,聽到江夏說他無法見客,崔政義整個人身體搖晃了一下,幸虧他身邊陪着他的護衛及時扶住他,否則就真摔在地上了。
崔政義全身微微顫抖着,看着逍遙山莊已經關閉了的硃紅大門。
最後崔政義深深地吸了口氣,顫聲道:“走,我們回府。”
次日。早晨。
江夏還沒有起牀,鍾彬帶着人來到逍遙山莊,直接在後院裡面等着他。接到了消息的江夏很快起牀,洗漱一番後在後院的花園裡見到鍾彬。
江夏問:“怎麼了?”
坐在石桌旁邊的鐘彬一下站起身來,兩步走到江夏面前道:“崔政義去了北鎮撫司衙門,他帶着順天府的衙差一起去的,要把崔瓜瓜等一干人犯全部帶走,說是這件事應該由他們順天府管。”
江夏聽後似乎一點兒沒有覺得意外,點了點頭道:“去吧,把人都交給他,通知都察院夏淵明親自監管此事。”
“把人交給他?這豈不是……”鍾彬有些不太願意。
江夏明白鍾彬的意思,他是怕把人交給崔政義以後,崔政義會毀滅證據。江夏直接搖了搖頭,道:“放心吧,他不敢。這件事已經塵埃落定了,原本該是什麼結果,接下來就會是什麼結果。”
鍾彬似懂非懂地看了江夏一眼,最後嘆了口氣道:“算了,反正你決定的事一般都錯不了。”
說完,鍾彬轉身離開。
看着離開的鐘彬,江夏微微笑了笑,能夠得到這個木頭這樣的評價,還真是不簡單呢。
讓鍾彬交人給崔政義以後,江夏暫時就沒有再管這件事了。當天無話,第二天便是早朝召開的日子。
朝會上,文武百官也沒什麼事說,倒是楊一清在朝會上突然提出來,自己年紀已經不少,想要“致仕”。
致仕是古代官員們正常退休的一個統稱,按照大明的規矩,一般致仕的年紀爲七十歲。有病患的,或者是有其它緣故的可以提前。
楊一清的年紀自然是還沒有滿七十歲的,他身子骨硬朗,也沒什麼病患。唯獨有的緣故,那就是他那寶貝獨生女楊菁菁懷孕了。按時間推算,大約還有三個月孩子就會出世。
如今大明國泰民安,江山穩固。江夏大權獨握,楊一清自然沒什麼繼續留戀官場的意思,而是一心想要去逗弄自己的外孫,安享晚年。
雖然按規矩來說,楊一清這樣做是有些不符合規矩。但人人都知道楊一清是江夏的岳父,所以也沒人敢多說什麼。
再說了,朝廷官職現在是一個蘿蔔一個坑。楊一清肯提前退位,這也給了一部分人再進一步的機會不是。
不過這致仕也不是想走就能走的,楊一清上奏摺上來,至少也得基本確定了戶部尚書的人選,他才能夠離開。
楊一清的事,算是今天早朝上一件比較大的事。衆官員以爲今天早朝不會再有其它的大事了。都等着御前隨侍叫退朝呢,哪裡知道此刻崔政義卻走到了文武大臣方陣中間的過道上跪下,對着朱載江叩了三叩。
叩完以後,崔政義高聲叫道:“啓奏皇上,微臣有罪。”
崔政義話音一落,滿朝文武都驚了一驚。這位未來的國丈大人這是怎麼了?怎麼就有罪了?
崔政義話一說出口,立刻就看了一眼站在文官方陣最前面的江夏。從江夏的側面可以看出,他臉色平靜,目光一動不動地看着前方,似乎根本沒有插手管過問這件事的意思。
崔政義撐在地上的右手一下握成了拳頭,恰好這個時候朱載江開口問道:“愛卿何罪之有?”
崔政義高聲道:“臣之不肖子崔瓜瓜,因臣管教無方,歷來驕橫跋扈。臣寵溺不予苛責,近日終鑄成大錯。不肖子當街強搶民女,致使一女墜樓被火焚燒致死,另有兩女被不肖子親手殺害,還有一女僥倖得以逃脫。
不肖子所犯之惡行喪盡天良,毫無人性。微臣已着順天府開堂過審,證據確鑿,鐵證如山。昨日已向刑部遞交卷宗,擬判……”
崔政義說到這裡終究還是忍不住停頓了一下,眼淚一下噙滿眼眶,深呼了一口氣後才說道:“擬判斬立決!”
“臣身爲禮部尚書,掌天下教化之責。今卻連親生之子都管教無方。臣已經無顏再擔此禮部尚書之責,所以自請皇上褫奪微臣官職品銜,再領聖罰。”
崔政義一番話,頓時引起全朝震動。太和殿內的大臣中,有些消息靈通的人,其實多多少少是知道一些崔瓜瓜這件事的。
但是誰都沒有想到,崔政義竟然會讓崔瓜瓜在順天府過審,還擬判了一個斬立決的結果。
所有人都很震驚,唯獨江夏卻覺得很正常,所以他一點兒意外都沒有。
讓崔政義這樣做的,不是什麼證據,而是權術。
崔政義一開始就避開此事,又讓崔紫薇出面保崔瓜瓜。其意就是希望江夏能夠看在自己女兒馬上就要當皇后的面上,高擡貴手放過崔瓜瓜一馬。
但是崔政義卻沒有想到,自己這樣做不僅沒能幫到自己兒子,反而堅定了江夏一定要拿下崔刮骨的決心。
江夏對富伯施了刑,對逃走的護衛下了通緝令。這就是江夏在表明自己的態度,一個務必拿下崔瓜瓜的態度。
接收到江夏這個態度以後,崔政義這才明白自己錯了。他趕緊帶着護衛進城,想要親自向江夏認錯求饒。但是他又特地選在夜晚去找江夏,這就是他不願這件事泄露出去。
如果當天夜裡江夏見了崔政義,那自然就得原諒他,否則二人就等於是撕破了臉。
可是知道的人明白這是崔政義向江夏求饒了,而不知道的呢,還會以爲江夏這是讓步了。
所以江夏最終也沒有見他。
江夏不見崔政義,崔政義就已經明白了江夏的態度。此事已經沒有了迴旋的餘地,如果自己還不表明態度,恐怕江夏下一步就會對自己動手了。
爲求自報,崔政義不得不妥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