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4章 華夏在我肩上擔着
對於老朱的鐵腕,馬娘娘毫不猶豫的選擇了支持。
不是她沒有考慮過後果,這恰恰是她深思熟慮之後的答案。
“如果沒有景恪,沒有《大同世界》,我不會同意你動孔家。”
“但現在有了這一切,孔家的存在就成了大明前進的絆腳石,必須搬開。”
老朱非常認同的點頭說道:“是啊,沒有景恪,咱們只能用理學治國,就必須要尊孔。”
“當初咱被儒生騎在臉上欺負,也只能唾面自乾,就是這個原因。”
“現在咱不需要他們了,新賬舊賬就給他一起算清楚。”
然後他又嘆道:“其實咱也懷疑,景恪能否擔得起這個大任。”
“這些年,咱把他講過的東西看了一遍又一遍,越看越覺得高深。”
“對歷史、大勢的分析,比什麼之乎者也更透徹。”
“後來又去大明各地實地考察,親眼看到了他變革下的大明,真可謂是國泰民安。”
“已經遠超歷朝歷代所謂的盛世了。”
“這些事實給了咱信心,他是有能力改變這一切的。”
馬娘娘深有同感的道:“咱們看着他長大,一直把他當孩子看,難免會小看他的能力。”
“其實仔細想想,他所思所想所爲,早就已經超越前人了。”
老朱說道:“是啊,大同世界給了我對付孔家和儒家的決心。”
“這次儒家若識趣,咱還能給他們保留一席之地。”
“若是不識趣,咱就徹底給大明換換腦子。”
治國,尤其是想長久維持一個龐大帝國,必須要有一套完整的思想體系。
哪怕這套思想體系很落後,也比沒有強。
歷史上不乏盛極一時的大帝國,可往往幾十年就崩潰了。
正應了那句,其興也勃焉,其亡也忽焉。
原因很簡單,那些帝國全靠一兩個強人維持,沒有強大的思想體系做後盾。
強人沒了,維繫國家存在的關鍵因素就沒了,國家也就沒了。
華夏能維持龐大的疆域,就是因爲有一套思想體系在維繫。
不論如何分裂,大家在思想文化上都是一家人。
遇到有能力的君主,就能重新完成統一。
華夏的思想體系起源於三皇五帝,成熟於周公旦。
孔孟等先賢,在這套思想體系的基礎上推陳出新,有了儒家和諸子百家。
在之後的一千多年,儒家思想就成了維繫人心最主要的那根線。
歷朝歷代,不論怎麼變革,根子都是儒家思想。
你用人家的思想治國,尊崇人家的後人拉攏人心就成了必然。
這也是爲何從漢朝開始,皇帝要祭孔廟,一直給孔家上尊號的原因。
最後孔廟變成了文廟,孔家有了衍聖公,一直延續到滿清結束。
大明也需要文人治國,需要儒家思想來維繫統治。
即便是朱元璋的鐵腕,面對這種情況也不得不吃了個癟。
最後選擇性失明,放任孔家的存在。
不過他也不是全面退讓,一直努力將孔家的影響力限制在曲阜。
但很顯然,這種限制顯得非常無力。
直到陳景恪寫出《大同世界》,讓他們看到了打壓儒家擺脫孔家的希望。
《大同世界》雖然有着很深的儒家痕跡,但已經脫離了儒家。
就好像,儒家是以周禮爲基礎,吸收了各種新思想創造出來的一樣。
大同世界是以儒家思想爲基礎,吸收了百家長處,推陳出新形成了一家之言。
所以兩者不能視爲一家學問。
當然,如果想減輕推廣大同世界的難度,也可以自稱是儒家一份子。
一開始陳景恪就是這麼打算的,但現在老朱和馬娘娘必然不會如他的願了。
老兩口圍在一起,開始各種算計。
先是老朱講了自己的法子,讓蔣𤩽帶人去徹查孔家的惡行,然後用報紙公之於衆。
“……民怨被激起,咱們動孔家的代價就小的多。”
“然後強行推行大同世界,用來打壓理學和儒家。”
馬娘娘卻搖頭說道:“這是下下策,必然會讓孔家和理學合流。”
朱元璋說道:“哦,妹子有更好的法子?”
馬娘娘看了一眼茶杯,老朱立即給斟上:“妹子你潤潤口,慢慢說。”
馬娘娘很是滿意,說道:“景恪曾經說過,站在道德制高點上,就可以肆意點評他人。”
“我們反其道而行之,把道德制高點讓給理學派。”
朱元璋驚訝的道:“啊?這……不是主動將刀子遞到他們手裡嗎?”
馬娘娘笑道:“你只看到了其一,卻沒看到其二。”
“站在道德制高點上批判他人,確實非常方便,可也會被人拿着放大鏡挑刺。”
“平時都是他們拿着放大鏡對皇帝指指點點。”
“把制高點讓給他們,就輪到你拿着放大鏡挑他們的刺了。”
“而報紙就是最好用的放大鏡,能將他們所有的毛病都無限放大。”
朱元璋似乎明白了什麼,但又有些不透徹,心中癢癢的難受:
“妹子你別打啞謎,你直接給咱說,具體該怎麼做。”
馬娘娘找個舒服的姿勢,往椅背上一靠,說道:
“先用報紙把理學高高的架在道德制高點上,然後把孔家的老底掀出來,擺在他們面前讓他們來審判。”
“然後用報紙將他們的審判過程、結果公之於衆。”
“如果他們秉公執法,那正好借他們的手鏟除孔家。”
“如果他們想包庇,那之前他們站的有多高,摔的就有多狠。”
末了,她讚歎的道:“報紙真的是好東西啊。”
如果沒有報紙,這法子是不能用的。
說白了,還是輿論權,必須要掌握在自己手裡。
“哎呦。”老朱一拍大腿,高興的道:
“妹子你真是咱的賢內助,這法子好,好的很吶。”
“咱已經迫不及待想看他們的窘態了。”
——
另一邊,陳景恪正在書房,第不知道多少次完善自己的作品。
一開始他覺得自己寫的已經很好了,每隔一段時間重新回頭看,總是能發現缺陷和漏洞。
他遲遲不願意發表大同世界,確實有忌憚理學和孔家的因素,但主要還是覺得不夠完善。
偉大的先賢作品總是很少,很多一輩子就只有一部作品。
就是因爲思想這東西,總是在不斷成熟。
想追求完美,就需要用一生去鑽研實踐。
也幸好他兩世爲人,兩世加起來年齡有六十多歲了。
雖然前世有研究說明,激素會影響人的心態。
年輕的身體,會讓人擁有年輕的心態,也會讓思維更加活躍。
可見識這東西,是和時間成正比的。
前世今生六十多年的閱歷,給了他寫書的底氣和資本。
他並不是天才,之所以能寫出大同世界,除了豐富的閱歷,還得益於有前世的諸多模版可以參考。
即便如此,這本書寫的也不算完美。
當然,這個世界本就沒有什麼完美的事情,一種新思想也不是一蹴而就的。
儒家也是經過一代代弟子完善,才演變成今日的模樣。
孔子自己年輕時候和年老時候,言行都存在着極大差異。
更何況是陳景恪這個‘庸才’。
所以他已經決定了,趁老朱掌權,趕緊把大同世界發表了。
到時候就算那羣理學儒生想整幺蛾子,也不會出現大的問題。
他還不知道,就在他想着怎麼利用老朱的兇名,震懾理學派的時候,老朱也在算計他。
剛把心裡產生的新想法記錄下來,就聽管家來報,杜指揮使求見。
陳景恪心中不禁犯嘀咕,杜同禮大晚上來見自己,肯定是出事兒了。
真是一刻都不讓人安生啊。
他不敢耽擱,連忙將筆放下,讓人將杜同禮帶了過來。
見過禮之後,陳景恪直接問道:
“說吧,大晚上到我這來,什麼事情?”
杜同禮面容嚴肅,說道:“蔣指揮使要了一批人手出京了。”
陳景恪眉頭微皺:“有太上皇手諭嗎?”
杜同禮點點頭,說道:“有,沒有太上皇手諭,我肯定不敢讓他帶太多人手出京。”
“太上皇授予其錦衣衛全權指揮權,連我都要聽他的指揮。”
陳景恪氣道:“就爲了這點事兒,你大半夜就跑我家來?知不知道人嚇人會嚇死人的?”
杜同禮連忙說道:“您且聽我把話說完,我來找您是因爲蔣指揮使走的時候,提走了一批卷宗。”
說到這裡他壓低聲音道:“山東孔家的卷宗。”
“嘶……”陳景恪倒吸一口涼氣:“蔣𤩽提走了孔家的卷宗?”
杜同禮重重點頭,道:“所以我才連夜來找您……您說太上皇想做什麼?莫不是要……”
陳景恪深吸口氣,嚴肅的道:
“將理學名士的名單羅列出來,將他們的底褲有多少根線都查清楚。”
杜同禮驚訝的道:“理學……太上皇要對理學動手?”
陳景恪說道:“是理學派絕不會坐視孔家倒臺,但只要他們敢保孔家,太上皇肯定會連他們一塊兒打的。”
“大明這天,真的要變一變了。”
杜同禮驚恐的道:“您是說……太上皇要徹底廢了孔家?”
陳景恪嘆息道:“太上皇在爲後人清理障礙。”
他太瞭解朱元璋了,對孔家要麼不動,動就是下死手。
更何況,要震懾孔家錦衣衛就能辦,何必出動蔣𤩽?
授予蔣𤩽對錦衣衛的全權指揮權,就是最大的信號。
杜同禮人麻了,他自然不會懷疑陳景恪的判斷,可正因爲相信才更害怕。
原本他以爲,朱元璋只是抓幾個典型殺雞儆猴,震懾一下孔家其他人。
沒想到,目標竟然是整個孔家。
這事兒就大了。
不只是理學派,到時候儒家都會拼死維護孔家。
杜同禮倒不覺得他們能贏,只要太上皇下定決心,最多就是大亂一場。
可儒家和孔家的反撲,也能帶走很多人。
他這個錦衣衛指揮使,更是活靶子。
他一直知道自己就是個背鍋的,錦衣衛真正當家的是陳景恪。
對此他倒也沒有什麼意見,這個鍋可不是誰都有資格背。
不管怎麼說他都是錦衣衛指揮使,陳景恪之下第二號人物。
而且上面有陳景恪負責和皇家溝通,他這個指揮使當的可謂是非常輕鬆。
可是……他沒想到,有一天要背一口這麼大的鍋啊。
就他的小身板,可扛不住儒家的攻擊。
看着惶恐不安的杜同禮,陳景恪忽然笑了起來:
“怕了嗎?”
杜同禮毫不猶豫的道:“怕,怕的要死。”
陳景恪說道:“要不,我把你換了,直接讓蔣𤩽復職?”
杜同禮有些意動,但猶豫了好一會兒眼神重新堅定下來。
他沒有說什麼效忠之類的話,而是說道:
“大丈夫生當五鼎食,死亦五鼎烹。”
“不敢冒五鼎烹之險,又怎配的上五鼎食之尊。”
“我早就眼饞蔣指揮使的輕車都尉爵位了,只恨遇到您太晚,沒有他那樣的機會。”
“現在機會來了,又怎能錯過。”
陳景恪笑道:“你倒是坦誠,既然有了心理準備,那就去做吧。”
“就算這次無法讓你如願,將來我也會另外給你創造機會的。”
杜同禮等的就是這句話,立即起身下拜道:
“屬下遵命。”
之後他也沒有在說什麼,立即返回鎮撫司,抽調精銳力量進行了一番佈置。
他還很有主觀能動性,查的不只是理學名家,而是所有的名家一起查。
有備無患。
送走杜同禮,陳景恪臉上的笑容消失了,他的內心遠沒有那麼輕鬆。
對付孔家,可不是那麼簡單的。
就算以老朱的威望,也難免會發生一場大動盪。
但同樣的,收拾孔家也註定會是思想上的一次大突破。
從宋朝開始,孔家就成了儒教的標誌,成了守舊的代表。
他身上的神聖光環越耀眼,就意味着思想界的禁錮就越嚴重。
打破孔家的神聖性,就是打碎籠罩在思想界脖子上的枷鎖。
同時,也是對儒家自身的解放。
沒想到,老朱忍了半輩子,臨了臨了終於對孔家舉刀了。
難怪他沒有讓權給太子,原來是想玩一波大的。
只是,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讓他放下顧慮,對孔家和儒教開刀呢?
陳景恪的目光看向了桌子,大同世界。
沒想到,弄到最後,是自己給了老朱動手的資本。
他一點都不覺的高興,只感到了如山一般的壓力,讓他有些喘不過氣來。
毫不誇張的說,這一刻他感覺華夏就在他肩膀上擔着。
但……
老朱啊老朱,你也太看得起我了吧?
我自己都沒那麼大的信心啊。
但……
他的眼睛越來越亮,胸膛緩緩挺直。
既然命運將這個重擔交給了我,那我又何懼有之。
爲天地立心,爲生民立命,爲往聖繼絕學,爲萬世開太平。
吾輩當爲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