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秘密政治,就是滿清時期的密摺制度。
官場是不允許越級奏事的,一般都是找直接上級,越級屬於違反潛規則。
縣令的奏疏想送到皇帝面前,要經過好幾道審查。
在地方上要經過知府、布政使、按察使等人的手,送到中央了還要先被內閣篩選。
最後才能進入皇帝的視線。
任何一道審查都有可能給扣下。
就這麼說吧,一個縣令想把奏疏送到皇帝面前,比登天還難。
在這種情況下,言路很容易就被堵塞了。
皇帝稍微弱勢一點,直接就會被堵耳朵。
爲了應對這種情況,唐朝時期武則天弄了個銅匭制度。
但她弄這個制度的根本目的,是爲了鼓勵官吏相互告發,防止有人造反。
根子就不正。
明朝朱元璋建立了錦衣衛,其目的也是爲了防止堵耳朵。
只是錦衣衛屬於把秘密政治公開化了,缺少了一點神秘性和黑箱屬性。
到了滿清,就創造性的弄出了密摺制度。
這是標標準準的黑箱政治。
皇帝挑選信任之人,給予他們直接向皇帝奏事的特權。
密摺內容也沒有限定範圍,也就是說什麼都能寫。
聽到的趣事、對政策的看法,甚至打同僚的小報告。
繕寫時須親自爲之,不可假手於人。
寫畢將奏文寫在折迭的白紙上,再裝入特製皮匣。
皮匣的鑰匙只有兩把,一把在上奏摺官員手中,一把由皇帝保管,除此之外任何人都無法開啓。
官員自派親信家人送抵京城,不可擾累驛站,直達御前。
並由皇帝親自批答。
這個特權有多重要,想想就知道了。
皇帝多了一條瞭解外界的渠道,降低了被架空的可能。
而且這個身份還是保密的,不允許向外泄露。
也就是說,誰都不知道,哪個人擁有上密摺的權力。
周圍任何一個同僚,都有可能是皇帝的小喇叭。
臣子之間就會互相猜忌,變相的加強了皇權。
而且官僚心中有了更多顧慮,貪腐的時候就不敢那麼猖獗了。
對遏制反腐還是有一定成效的。
當然,密摺制度也有害處,會因爲猜忌影響到行政效率。
也會讓官吏趨於保守,不敢去嘗試一些新的東西,會導致整個社會缺少活力。
但反過來說,如果朝廷規定五年計劃是國策,那官吏們也不敢再陽奉陰違。
必須去想辦法將這個任務做好。
否則,就要小心被競爭對手告密了。
總之,任何制度都有兩面性,不能因噎廢食。
滿清兩百多年統治證明,密摺制度利大於弊。
至少在信息不暢的封建時代,這項制度是非常有用的。
聽完他的講解,朱元璋祖孫三人眼睛亮的嚇人。
老朱更是一拍大腿說道:“要說玩弄人心,還得是你陳景恪啊,這種陰損的主意都能想得到。”
“若是給外面那些人知道,你給咱出了個這樣的主意,肯定會跳腳罵你。”
陳景恪:“……”
不是,您老人家這是誇我呢,還是罵我呢?
朱標心下莞爾,說道:“此法確實非君子所爲,然非常的實用。”
“和錦衣衛互補,能有效防止君主被堵耳朵。”
“若用好了,是一項利國利民的善政。”
朱雄英很乾脆的說道:“什麼君子不君子,好用就行。”
君主註定和君子無緣,哪個君主想踐行君子之道,那纔是國家的不幸。
朱標點點頭,說道:“那就這麼定了……”
朱元璋摸了摸下巴,忽然說道:“咱們三個各自挑選信任的人,各自建立自己的秘密渠道。”
“平時互不干涉,定期交流信息……”
陳景恪不由得豎起大拇指,不愧是你啊老朱,真要說手腕,一萬個我綁起來都不如你一根頭髮。
祖孫三人建立三條線,嘿……文武百官天天都玩真人版狼人殺。
朱雄英高興地道:“皇爺爺高啊,真是太高明瞭。”
朱標則微微皺眉,倒不是覺得這樣妨害了他皇帝的權威。
而是如此玩弄人心,不利於國家政治體系穩定。
很簡單的道理,老朱的小喇叭會認爲,我是太上皇的人。
朱標的小喇叭會認爲,我是皇上的人。
朱雄英的小喇叭則認爲,他是太子的人。
到時候官場自然而然的就會分裂成三派,這是非常危險的。
不過考慮到目前的情況,他也沒有反對。
陳景恪倒是沒覺得怎麼着,大明開國三代君主相互信任。
他們不光相互信任,使用的班底也是同一套,只是做了一些微調。
朱標當了皇帝,朝中骨幹依然是老朱留下的,他的重心放在了培養新官吏上面。
而這些老臣對朱雄英也同樣非常忠誠。
可以說,這些臣子既是老朱的人,也是朱標的人,同時也是朱雄英的人。
這種情況,世所罕見。
以後會不會有不知道,但出現的概率不大。
所以,這種三個人各自建立一條秘密信息渠道的事情,大概率也就是存在這一段時間罷了。
不會對大明的政治體系產生太大的影響。
當然,如果朱雄英和他的兒子關係好,也想這麼幹。
他會站出來阻止的。
因爲這麼做,確實會導致官僚體系分裂,到時候就真玩脫了了。
想想康熙晚年的九龍奪嫡就知道了,情況只會比那更加嚴重。
陳景恪不知道的是,朱標和他其實是一樣的想法。
目前情況確實複雜,大家都在摸索着前進,搞三條秘密渠道有一定的積極作用。
所以他沒有反對朱元璋的提議。
等將來大明的各種政策逐步穩定,他會把三條線收成一條。
而且他已經大致計算好了時間,就是自己退位的時候,一併交給朱雄英。
既不會引起父子齟齬,也不會造成官僚體系震盪。
只是他沒有將這個打算說出來,沒有那個必要。
說出來反而容易造成不必要的誤會,等將來去做就可以了。
事情就這麼確定了下來,秘密政治制度就此確立。
至於後續如何建立有效的溝通渠道,如何挑選合適的小喇叭,那就是他們自己的事情了,陳景恪沒有參與。
而且因爲老朱的建議,讓他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情。
政治集團割裂,黨爭。
中國歷史上有三次嚴重的黨爭,一次是唐朝的牛李黨爭,一次是北宋的新舊黨爭。
還有一次就是明朝中晚期的東林黨。
不過這三次黨爭也是有區別的,牛李黨爭屬於兩個派系的權力鬥爭。
他們爭鬥,單純就是爲了權力。
是皇權流失之後必然出現的結果,沒什麼好說的。
北宋的新舊黨爭,雖然也是爲了權力,但其中還夾雜着思想之爭。
真要說起來,這個黨爭還是有可取之處的。
最終新黨勝出,搞了不少利國利民的政策。
只不過後來帶宋出了靖康之恥這檔子事,拉低了這場黨爭的含金量。
明朝中晚期的東林黨就略顯奇葩了。
這就是一羣瘋狗,逮誰咬誰的那種。
不光四處出擊攻擊其他人,連黨派內部的人也互相攻擊。
大明晚期的政治亂局,東林黨要負主要責任。
但是,瘋狗一樣的東林黨,在崇禎朝卻沒有掀起什麼風浪。
原因很簡單,崇禎的個人能力且不去說,他是真的知道該如何對付黨爭。
那就是一個字,殺。
你彈劾別人是吧?可以。
朝廷會去調查,如果是假的,就狠狠的給你穿小鞋,如果還不老實就直接殺了。
不過崇禎依然沒有從根本上解決東林黨的問題。
後來這羣人投靠李闖,搞黨爭。
去南明,繼續搞黨爭。
滿清入關他們再次投降,然後還想搞黨爭。
滿清就不慣着他們了。
多爾袞直言不諱,你們這羣人打着正義的旗號,幹着世間最齷齪的事情。
你們真要有德,就應該隨大明一起赴死。
明朝就是被你們這羣蟲豸給弄沒的,現在還想來禍害大清?
於是下旨言官要爲自己的言行負責,如果是出於黨爭目的亂彈劾,還要從重處罰。
東林黨被這一記重拳給打沒了。
這就不得不提一個問題了,東林黨憑什麼做大?
因爲明朝士紳力量強大,他們背靠士紳集團嗎?
答案是否定的。
士紳集團的支持固然重要,可如果朝廷沒有爲他們提供生存的土壤,他們也壯大不起來。
崇禎就是最好的例子,他作風強勢,東林黨馬上就消停了。
那麼問題來了,東林黨生存的土壤是什麼?他們是靠什麼興風作浪的?
答案其實很簡單,言官風聞奏事的特權。
這是自古就傳下來的規矩,言官不需要任何證據就能彈劾人。
老祖宗設計這套制度最初目的,是讓言官幫忙查漏補缺,順便監察百官。
但到了明朝中後期,因爲學問的進一步普及,讀書人的數量暴增。
尤其是南方富庶地區,讀書人更是一抓一大把。
這麼多人能出仕做官的鳳毛麟角,大量找不到出路的年輕人聚集在民間。
他們也想發表自己的政治見解,也想有一個團體能容納自己,慢慢的就抱團形成黨派。
這些人自認爲懷才不遇,恨國家恨朝廷恨世道恨當政者。
他們聚在一起,會發生什麼事情可想而知。
後來東林黨脫穎而出,成爲其中最強大的一支。
然後他們就不滿足於私下討論,開始打着清流的旗號攻擊當政者,攻擊朝政。
他們站在道德的制高點上,肆意攻擊見到的一切。
問題是,他們攻擊別人,並不是爲了讓國家變的更好。
而是爲自己謀取私利。
他們發表政見的途徑,就是言官。
我是言官,風聞奏事是特權,哪怕你明知道是我編的都沒用。
再說了,謊話說一千遍那就是真的。
我東林黨就是人多,我編的謊言馬上就會有人幫我傳播出去。
一傳十,十傳百,傳着傳着就變成真的了。
這纔是東林黨能做大的根本原因。
崇禎靠鐵腕鎮壓了東林黨,卻沒有從根本上解決這個問題。
等鐵腕君主不在了,他們繼續出來興風作浪。
直到多爾袞一舉解決了這個問題。
他解決的辦法其實很簡單,就是取消言官風聞奏事的特權。
言官也要對自己的話負責。
沒了這項特權,自然就沒人敢光明正大的造謠。
東林黨生存的土壤就沒了。
再加上一些別的政治手段打壓,他們在極短時間就消失了。
而且有一說一,滿清確實沒有特別厲害的黨爭。
最嚴重的一次,也就是康熙末年的九龍奪嫡,導致的官僚體系割裂。
但那也是皇家內部矛盾造成的,和制度沒太大關係。
隨着雍正登基,這種割裂迅速就被修復了。
雖然大家吐槽滿清,但事情要分開看,他們的很多優點還是要給予肯定的。
比如收回言官風聞奏事的特權,解決了黨爭問題。
比如密摺制度,解決了皇帝被堵耳朵的問題。
再比如,他們整治太監真的非常有一手。
當然,有些值得說道,有些就沒必要尬吹了。
比如那個秘密立儲制度,這玩意兒卵用沒有。
看看歷史就知道了,如果秘密立儲真的有用,還會有弘時和弘曆奪嫡之爭嗎?
作爲嫡長子的弘時,因爲奪嫡失敗被廢除所謂爵位,最後死的不明不白。
等到乾隆時期,活着就禪位給嘉慶了,同樣沒有用秘密立儲。
後面道光、咸豐等皇帝,要麼是兄弟不爭氣,要麼就是獨生子。
皇位傳給誰都毫無懸念。
可以說,秘密立儲制度,壓根就沒有真正使用過。
純粹是後世地攤文學吹出來的。
關鍵是,滿清開歷史倒車,除了個別地方值得說道。
整體實在沒啥好吹的。
陳景恪正在腦子裡跑火車,就聽到似乎有人喊他:
“景恪,景恪……”
然後他的肩膀就被重重拍了一巴掌,火辣辣的疼。
“嘶……”陳景恪轉頭怒視朱雄英:“你幹什麼,想打架是吧。”
佔了便宜的朱雄英樂呵呵的道:“皇爺爺喊你呢,我在提醒你莫要君前失儀。”
“你別不識好人心。”
陳景恪咬牙切齒的道:“我真的是謝謝你了啊。”
朱雄英得意的道:“不用客氣,應該的。”
陳景恪:“……”
老朱心下莞爾,說道:“你倆下去鬧……剛纔你在想什麼,這麼入神?喊你幾聲都沒聽到。”
陳景恪想了想,也沒有隱瞞,就將言官風聞奏事的事情講了一遍。
“老祖宗爲什麼制定風聞奏事的規則,已經不可考。”
“但時移世易,目前的情況明顯不宜再繼續保留這個規矩,否則必然會引起黨爭。”
朱元璋和朱標都有些遲疑。
一來,風聞奏事是延續了千年的政策,自有其道理。
二來,言官可以隨意彈劾人,在目前確實有不小的積極作用,對百官是個不小的震懾。
但朱雄英再次站了出來:“我早就看那羣言官不爽了,一天天正事不幹,就知道聽風就是雨。”
“做事要講證據,這是最基本的邏輯。”
“不要證據就隨便污衊別人,那不天下大亂了。”
“咱大明朝不需要這樣的人。”
得,見孫子(兒子)都開口了,老朱和朱標也沒有再說什麼。
廢了就廢了吧。
大明有監察使制度,有錦衣衛,現在又有了秘密政治。
不缺言官那點力量,沒必要留着這個隱患。
陳景恪也長舒了口氣,今天又是收穫滿滿的一天啊。
在老朱手下做事,最大的難點就是說服他。
但一旦說服他,一切都會變得非常簡單。
衆人又聊了一會兒,會議纔算是結束。
可對於外界很多人來說,這並不是個好消息。
在會議結束後,朱元璋就叫來了蔣𤩽和杜同禮,將那份四百多人的名單交給了他們。
“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