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二日,對中原百姓來說已經開始準備迎接夏季,對草原百姓來說還處在冬季的尾聲。
一場沙塵暴讓將將回暖的天氣,再次變的寒冷。
在確定起了沙塵暴,大多數牧民都是嘟囔幾句,穿上衣服起來看一下牲畜。
確定沒有什麼問題之後,就回氈房裹緊褥子繼續睡。
今天肯定是幹不了活兒了,太早起牀就是浪費糧食,還不如多睡一會兒。
但有些人是睡不成的。
比如巴依爾,他是一名普通的北元士兵,在營帳裡睡的正香,被揪起來巡邏值班。
不情不願的爬起來,嘴裡還不停的嘟囔:
這種鬼天氣,有什麼可巡邏的,明軍還能打過來不成?
然而他也只敢悄悄抱怨幾句,不敢違抗軍令。
穿好皮甲拿起兵器,走出營帳就忍不住打了個哆嗦,一張嘴滿口的沙子。
“呸呸呸……這該死的大風。”
旁邊一名戰友說道:“別抱怨了,你就是罵的再狠,這風也不會停,你的班也要值。”
巴依爾悻悻的閉上嘴巴,跟隨小隊來到劃定的區域值班。
北元王廷所在,並沒有建立柵欄。
一來草原缺少樹木,這玩意兒又不好隨身攜帶,實在沒那個條件。
二來他們的牧民還要出去放牧,有柵欄反而會影響大家出入。
沒有柵欄,四面八方都是通的,確實更加方便。
所謂值守,也就是在一些路口站站崗巡巡邏,實際上就是瞎轉悠。
溜達了一圈之後,他們就找了個氈房躲在背風面偷懶。
就在衆人有一搭沒一搭閒聊的時候,突然一陣悶雷聲傳來。
衆人都愣了一下,生活在草原上他們太熟悉這個聲音了,這是馬羣奔跑的聲音。
“誰這個時候出來遛馬?不要命了嗎?”
“遛什麼馬,估計是誰在訓練軍隊吧。”
“這種大風天訓練軍隊?瘋了嗎?”
“那你以爲是什麼?總不能是明軍打過來了吧?”
“哈哈……”此言引起大家的鬨然大笑。
明軍還在南部的草原上,和沒頭蒼蠅一樣亂竄呢,怎麼會跑到這裡來。
衆人雖然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麼,卻並沒有懷疑是敵人攻打。
正抱着心愛的妃子睡懶覺的脫古思帖木兒,並沒有聽到馬蹄聲,但也被部下給叫醒了。
起牀氣讓他變得有些暴躁:“去看看是誰在縱馬,好好教訓一下,這麼大的風也不知道消停點。”
部下也不敢多說什麼,連忙派人去打探。
外面,聽着越來越近的馬蹄聲,巴依爾一陣心驚肉跳:
“聽聲音像是衝着我們來的啊,不會真的有敵人打過來了吧?”
他的話引起了衆人嘲笑,還是那句話,這會兒咋可能會有人打過來。
巴依爾依然難以安心,踮起腳向着遠處眺望。
沙塵暴導致能見度降低,什麼都看不到。
見周圍戰友一副無所謂的樣子,而且上級也沒有什麼命令傳達下來,他也只能認爲是自己多疑了。
或許真的是上面搞的練兵呢。
至於頂着沙塵暴練兵是否合理……這不是他一個小兵應該考慮的。
馬蹄聲越來越近,漸漸的能看到模糊的身影。
一眼望不到邊的隊伍,在沙塵裡猶如巨龍一般。
只是實在看不清到底是誰的人馬,只知道人很多。
“快站好快站好,被百戶看到有你們好受的。”
一直沒說話的小隊長,出聲組織大家繼續巡邏。
別管來的是誰的人,他們都要站好。
巴依爾跟在衆人身後站成一隊,假裝繼續巡邏。
但他的目光卻一直盯着遠處的那支騎兵。
雙方的距離越來越近,終於看到了對方的衣着。
巴依爾瞳孔忍不住劇烈收縮,嘴裡驚恐的喊道:“敵襲,是明軍,是明軍……”
其他人轉頭看去,也發出驚恐的叫聲。
那名小隊長慌亂的摸出牛角號角,拼命的吹動。
“嗚嗚嗚嗚……”警報聲順着大風傳入營地內。
緊接着越來越多的號角聲響起。
敵人真的殺過來了。
被侍衛吵醒的脫古思帖木兒已經起牀,正在等待進一步的消息傳來。
他心中暗暗發狠,若讓他知道誰大風天在這遛馬,定然狠狠的懲罰。
然後他就聽到了此起彼伏的號角聲。
這聲音他太熟悉了,正是遭遇敵襲時的報警聲。
可誰敢來打他?
他第一時間想到的不是明軍,而是也速迭兒。
蒙古帝國最後一任大汗蒙哥死在釣魚城,蒙古帝國陷入了汗位之爭。
最終的結果是不可一世的蒙古帝國一分爲四。
忽必烈當時在前線帶兵,火速回師擊敗了親弟弟阿里不哥,成爲他們這一支的大汗。
阿里不哥雖然失敗,但人還活着,部衆也都保全了。
可雙方之間的仇恨卻保留了下來。
阿里不哥一系,向來不服忽必烈一系,試圖奪回汗位。
這種仇恨一直延續到現在。
而也速迭兒就是阿里不哥的後裔,在元朝敗退草原之後,就一直圖謀不軌。
脫古思帖木兒也一直在提防對方。
而且他自認爲自己行蹤隱秘,明軍不可能知道他的王廷在哪。
可是也速迭兒知道啊。
因此,他接到警報聲,第一時間想到的不是明軍,而是也速迭兒。
但隨即他又否定了這個猜測,也速迭兒空有野心沒有那麼強的實力,不敢明目張膽的襲擊自己。
而且自己派了很多人監視對方的行動,這麼大的事情不可能沒有消息傳來。
那麼到底是誰?
不過現在是誰已經不重要了,趕緊迎敵吧。
他立即下達了好幾條命令,命令衆將召集軍隊抵抗敵軍,並讓人將太子和丞相都找來。
其實不用他派人全喊,太子天保奴和丞相失烈門等人已經找了過來。
——
王廷之外,巴依爾看着猶如御風而來的明軍騎兵,心中無比的恐懼,握着長槍的手都開始顫抖。
隨着雙方的距離越來越近,一種無與倫比的壓迫感襲來。
“跑啊。”終於有人堅持不住,丟下兵器大叫着逃走。
巴依爾也想逃,卻發現腳就像是長在了地上,根本就擡不起來。只能本能的舉起手中的長槍,試圖朝敵人攻擊。
然後一股巨力傳來,他手中的長槍被擊飛。
下一刻覺得自己飛了起來,在空中轉了好幾圈才掉落在地上。
努力的睜開眼,發現不遠處站着一具無頭屍體。
鮮血像是噴泉一般從脖子上噴出。
好美的血泉……那屍體好眼熟……
然後意識一黑,陷入了永恆的黑暗。
面對突如其來的攻擊,毫無防備的北元人,幾乎沒有形成任何有效的抵擋。
王弼眼見如此,立即改變策略,分兵。
他將先鋒隊一分爲五,並對另外四個偏將說道:
“只管往敵人扎堆的地方衝鋒,人衝散就走,不要讓敵人聚集在一起。”
然後他自己帶着大部人馬,直接向着北元王廷腹心地帶殺去。
他的任務就是發動突襲,讓對方陷入混亂。
那麼還有什麼比鑿穿更具有威懾力的呢,如果能夠找到北元汗帳,那就更好了。
傳說汗帳非常高大宏偉,舉目應該就能看到。
只是可惜,沙塵天氣能見度太低,王弼瞅了一圈都沒看到,只能向着中心地帶殺過去。
一路縱馬廝殺見人就砍,也不知道殺了多久,忽然感覺前方一片空蕩蕩的。
竟是已經殺穿了北元王廷,來到了另一側。
回頭看着陷入混亂的北元王廷,王弼暢快的大笑起來:
“哈哈……兒郎們,累不累。”
“不累。”衆將士儘管氣喘吁吁,卻正士氣高昂。
“好,那就再隨我殺過去。”王弼一揮長刀,縱馬衝了出去。
“殺。”衆將士殺氣騰騰的大喝着,緊隨其後。
隨着來回衝殺,北元王廷徹底混亂。
尤其是驚慌失措的牧民四處逃竄,將還不容易聚集起來的軍隊給裹挾衝散。
而後續藍玉率領主力趕到,更是徹底斷絕了北元負隅頑抗的念頭。
脫古思帖木兒見事不可爲,就帶着太子天保奴、丞相失烈門等人,在幾十名怯薛的保護下逃走。
至於別的嬪妃、皇子、公主、大臣等等,則全部顧不得了。
剩下的事情就簡單了,收尾。
最後清點戰果,共俘獲諸王、嬪妃、公主、官吏、將領三千餘人。
軍士男女九萬餘人,還繳獲有大量的牲畜、車輛以及印璽、牌敕和圖書。
就連北元玉璽都被繳獲。
看着眼前的戰果,藍玉欣喜若狂。
當即就想把這些財寶賞賜給將士們,讓大家一起分享喜悅。
還好被王弼給攔住了:“大帥,別的分了也就罷了,大家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過去了。”
“但繳獲的北元王廷財物,還需原樣不動的送回應天,讓陛下處置。”
藍玉瞬間清醒過來。
臨陣繳獲的財物衆將士私分,這是約定成俗的規矩,就算是朱元璋也不會說什麼。
最嚴苛的文官也沒辦法挑刺。
將士們的軍餉才幾個銅子,靠那點錢就想讓他們賣命,可能嗎?
雖然大明施行了軍功爵制,可真正能獲得勳爵榮譽的,畢竟只是極少數。
更多將士們怎麼辦?
允許臨陣繳獲財物,是一種刺激將士作戰的有效方式。
但這個私分也是有限度的,普通財物私分了沒問題。
像北元皇室的財寶則必須交給君主,只有君主纔有權力處置這些東西。
將士們私分,那就是僭越,是目無君主。
當年侯君集滅了高昌,如此大的功績,最後卻被下獄問責。
就是因爲他私分了高昌王的財寶。
至於什麼縱容士兵私下劫掠,那不過是藉口罷了。
想到這裡,藍玉嚇出了一身冷汗,自己得意忘形了。
“謝定遠侯提醒,我差點犯下大錯。”
王弼心中也鬆了口氣,他還真怕藍玉打了打勝仗得意忘形,那樣對他們都沒有好處。
現在竟然如此聽勸,看來脾氣確實有所收斂。
他沒有再提此事,而是說道:“經過審問,僞帝帶着僞太子趁亂逃走了,我們該怎麼做?”
藍玉略微思索之後,就做出決定:“追,一事不煩二主,此事就交給定遠侯你了。”
王弼當即就說道:“是,末將這就帶人去追。”
藍玉叮囑道:“注意安全,若遇強敵不可戀戰。”
之後他又命令大軍四處出擊,徹底掃清捕魚兒海一帶的部落。
等命令下達完畢,他纔對手下說道:“將北元王廷的財物全部登記造冊封存好,一個銅板都不能差。”
“再將俘獲的北元貴族全部看押起來,尤其是女人要單獨看管,不容許任何人去碰她們。”
“如果有誰敢亂伸手,休怪本帥不講情面。”
衆將心中一緊,連忙應是。
這事兒的輕重他們都很清楚,有些東西是絕對不能亂碰的。
否則前一刻還是大明功臣,後一刻就身首異處了。
更何況那位朱皇帝,可從來都不是一個眼睛裡能容沙子的人。
雖然自趙瑁案之後,就再沒有大規模屠戮百官,可老虎打盹那也是老虎。
——
隨着藍玉一聲令下,十五萬大軍除了五萬看守俘虜,剩下十萬四處出擊清掃周圍部落。
前面已經說過,去年爲了應對遼東之戰,北元將遼東一帶的部落全都遷走了。
其中一部分就安置在捕魚兒海附近。
開春之後陸續有一部分遷走了,可還有一部分依然留在當地。
這一下就全成了明軍的戰利品。
半個月後,戰事基本結束,各軍又俘虜了約莫六萬餘人,俘獲的牛馬牲畜數百萬頭。
王弼也在此時率軍返回,他順着天元帝逃跑的方向一路追逐。
最終因爲其他部落遲滯了腳步,並未追上。
怕離大部隊太遠遭到圍攻,只能引軍返回。
這讓藍玉非常遺憾,這一戰的戰果不可謂不豐厚,甚至可以說是不世之功。
可沒能抓住天元帝,始終是一個遺憾。
不過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當時沙塵暴遮擋了北元的視線,掩護了明軍的進攻。
也反過來遮擋住了明軍的視線,爲天元帝逃跑創造了條件。
只能說,天意如此。
作爲主帥,藍玉可沒功夫在這遺憾,很快就收拾情緒投入到新一輪的戰事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