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傍晚,況且正想帶着蕭妮兒出去沐浴晚霞,王若非的大管家忽然來了。
來人施禮後道:“家老爺恭請況公子過府,有事商量。”
況且一怔,面露嚴峻之色。王若非還有臉約見自己?雖說他不是玉嬋行刺的主使,可是家教不嚴這條罪狀他是逃脫不了的。
王家大管家見況且似要拒絕,撲通一聲跪了下來,抱住況且的大腿道:“況公子,請您好歹走一趟,不然老小兒只能跪死在這裡了。”
況且急忙拉起他道:“老人家快起,我去就是。”
況且覺得好笑,去走一趟也行,看看王若非究竟病成了什麼模樣。
這次輪到王家大管家愣住了,他以爲這次的差事非得把腿跪斷了,把頭磕破了,最後才能請動況且。來之前他已經做好了準備,決定使出苦肉計,一定要打動對方,沒想到況且一口就應承下來。
況且拍拍他肩膀:“王管家,我跟貴府老爺一向交情不錯,貴府老爺讓你來請,我哪能不去?請稍等片刻,我去換身衣服。”說着轉身向裡走。
“況公子,不用換衣服,車子在外面等着呢。”大管家一把拉住況且的衣袖,唯恐他進去後就不出來了。
況且氣的笑道:“老人家,你還怕我跑了?我總得跟家人說一聲去哪兒啊。”
大管家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禮,訕訕的鬆開了手。
況且本打算出門逛街,穿着比較休閒,這不符合拜見一位長輩的禮節,因此回到裡面換了一身正規的衣服。
周鼎成聽說他要去見王若非,急忙過來道:“我陪你去,防止那老小子玩貓膩。”
“不用了大哥,王家那些人就是存心使壞,也留不住我。”
況且身着一件寬大的衣服,裡面手腕上幫着一架暴雨梨花針,另一支袖筒裡還藏着兩隻裝有暴雨梨花針的毛筆。這些彈藥量就算對付兩位高手都夠了,何況王若非家還沒有他對付不了的高手。
況且判斷,王若非此次派人來請他主要是求和,不會有敵意。這裡是蘇州地界,況且的背後都有誰,王若非心裡一清二楚,決不可能拿一家子性命來玩什麼拼搏。
“那我跟你去。”蕭妮兒道。
“你跟我去幹嘛?”況且笑道。
“萬一有什麼事,我也能踹倒幾個,你好跑啊。”蕭妮兒瞬時間野性爆發。
“行了,都別充大俠了,我不會有任何事的。”況且說着,擼起袖子,露出那具精巧的暴雨梨花針。
“這是什麼?”周鼎成好奇地問道,他還沒見過這玩意兒。
“就是專門對付你們這些高手大俠的。”況且介紹了一下暴雨梨花針的用處。
周鼎成卻搖頭:“奇技淫巧之物,沒有實用價值,誰會站在你面前讓你打啊。只有瞅冷子打出去,也能發揮奇效。我告訴你,只要感覺不對,一定要先下手爲強。”
周鼎成對王家的情況比較清楚,所以沒有堅持跟況且去見王若非,其實不僅王家,蘇州城裡也沒有幾個武林高手,知府衙門對一切異動盯得死死的,江湖上的耳目眼線從未鬆懈。
況且帶了一盒左羚派人送來的安魄寧神丸,這種藥已經開始正式發售了。
王家不但派來了車,還帶了兩個家人準備一路服侍,或者說是護送。況且見了也是心中發笑,難不成怕自己中途遇刺,王若非無法說清楚?
一路無話,進入王家後,況且發現,拙政園還是施工量不小,可見得王若非雖然病臥牀榻,園子並沒有停工。
車子進了王家並未停下,直奔內宅而去,一排侍者早已等候在那裡,下了車,王若非的貼身丫環領着況且往內室走。
“這位姐姐好面生,我來過幾次,咱們好像沒見過。”況且沒話找話道。
丫環低頭笑道:“我們姐妹有幾十號人呢,公子哪裡都能認識。”說完,雪白的脖頸已經紅透,彷彿晚霞浸入其中。
“請教姐姐芳名芳齡。”況且有點好奇,追問道。
“難不曾公子想娶婢子做妾啊,問得這麼仔細?”丫環雖有羞澀,卻並不迴避。
“不敢,家有悍妻,無非問問而已啊。”況且一臉的無奈。
“公子騙人,你還沒成親,哪來的悍妻。石榴小姐可是出名的大家閨秀,知書達理,過門後也一定是賢妻良母。”丫環不敢擡頭看他,低頭笑着道。
“你倒是很會說話,你家老爺很疼你吧?”況且負手挺胸,擺出城裡那些闊少爺的樣子。
“婢子只是笨拙醜陋下人,老爺身邊多的是長得漂亮的姐姐,婢子哪裡能湊上前去。”
“這可是明珠暗投了啊,我得在你家老爺面前爲你爭一口氣。”況且兒女情長起來。
“公子,您可千萬別跟老爺說這種話,婢子求您了。”丫環忽然停住腳步,轉頭可憐兮兮看着他,長長的眼睫毛上掛着一滴淚水。
況且見此頗爲過意不去,他就是沒事閒聊,從內宅門口走到王若非的臥室有一段很長的路,閒話幾句無非消磨時間而已。另外他也想趁機四處查看,王家有無格外的佈置。
“既然如此,我不說便是。”況且握住她的手,順手把一塊約莫有二兩的銀子塞到她小小柔柔的手裡。
“路我認識,自己走就行了,不用麻煩姐姐帶路。”況且大步向前走着,心下不由喟嘆,沒想到這番閒聊有可能給這丫環帶來一頓責罰,那可真是罪過了。
醫者父母心,這是做一個醫生的基本素養,對病人要像父母對待自己孩子一樣。況且雖然還不能完全做到,卻有了頗深的體會。
醫者爲病人可以不惜割股治病,這種父母心跟佛家的慈悲哀憫世人,不惜割肉喂鷹,救濟苦難衆生沒什麼區別,更符合儒家的仁心。
行醫這些日子,況且發現自己的心越來越軟了,不然的話對玉嬋也不會煞費苦心地規勸和營救,還硬是把她跟唐伯虎綁在一起,遂了她的夙願。
老師鼓勵自己行醫,是不是在培育自己的仁心?
丫環珠淚潸然目送況且的背影,多好的公子啊,玉嬋姐姐怎麼失心瘋了呢,竟然要去殺這樣公子?
她的月銀只有幾錢,這二兩銀子對她來說是一筆不小的收入。
快走到王若非臥室所在的那座古老的房宅時,一個高挑漂亮的姑娘走過來,行禮後道:“婢子月嬋見過況公子。”
況且這一比較心裡有數了,難怪剛纔那個丫環說自己靠不上老爺跟前,的確按姿色而論,比這位月嬋差多了。月嬋的美貌跟玉嬋相比,可謂春蘭秋菊,各擅勝場。
他也服氣了,王若非在哪裡找到如此多的美女,雖說蘇州美女成羣,也只是說說而已,滿大街的不過是一般姿色,美到玉嬋、月嬋這種程度的女子,在蘇州也是萬中無一。
“姐姐好漂亮。”況且還了半禮笑道。
“多謝公子誇獎,不過婢子能大膽問句,這是您心裡話嗎?”月嬋微笑道。
“當然,絕對是心裡話。”況且笑道。
“好,請您記住這句話就行。”
月嬋落落大方,更沒有玉嬋每次見到他時都會擺出的臭臉,這讓他感覺很舒服,可是聽到這話還是嚇一跳,讓自己記住這話什麼意思?
他不敢接話,唯恐再惹出事端。
“怕了吧,不能對女孩子亂恭維,更不能隨便承諾什麼的。”月嬋看着他的窘態,笑了起來。
王若非的臥室裡瀰漫着中藥的味道,這種味道況且太熟悉了,也不討厭。
此時臥室大牀周圍站滿了丫環,看到況且進來,都躬身行禮,卻沒一人開口說話。
況且回禮後,站到牀前,查看了一下王若非的臉色。一看便知,王若非還真不是裝病,由於驚嚇過度,的確是病了。
“老爺,況公子來了。”
況且知道他一直醒着,裝作睡覺只是爲了顯示自己的病情嚴重。
“況公子來了,過來這兒坐。”王若非睜開眼睛,用顫巍巍的聲音說着,指指身邊的椅子。
“公子請坐。”一個相貌跟月嬋相彷彿、衣飾也頗爲華貴的丫環躬身讓座。
況且猜想,這位應該也是嬋字系列的貴重丫環,跟玉嬋、月嬋是一個等級的。
況且躬身施禮道:“聽聞老先生病了,本想過來探視,不過聽伯虎兄說老先生需要靜養,就沒敢打擾,失禮之處敬請原諒。”
聽到唐伯虎三字,圍繞牀榻的丫環們都露出異樣的表情,有的憤怒,有的不屑,一個個神色相當複雜。
“老朽快要歸天了,再看看你們這些年輕俊才,菜能放心離開這個世界。”王若非聲音顫抖道。
況且心裡暗笑,這病裝的還真達到了專業水平,和他當時裝發燒可以相提並論了。不過在他面前玩這一手根本沒用,他聽得出來,王若非中氣還是十足,就是神經有些紊亂,無非是驚嚇過度加上思慮過重所致,並無大礙。
“老先生哪裡話,您這病不打緊,要不晚生給您查查脈?”他在牀前坐下。
“不用勞煩你了,南京的太醫過來診過脈了,老朽這病是沒治了,過一天少一天,就等着那一日了。”
他剛說完,旁邊的丫環有的啜泣,有的掩面,更有功夫深的,臉上無甚表情,可是珠淚就跟斷了線的門簾子似的,簌簌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