攔駕告狀這種事情,許良並不覺得反感,或許不是逼的沒有辦法,老百姓也不會選擇這麼極端的方式表達訴求,但是如何應對這種事情也要考驗智慧,在摸不準告狀者訴求的情況下,許良沒有選擇就在公開場合進行處理。
世上之事紛紛擾擾,萬一對方說出來的是上不得檯面的事情,反而容易把自己給架住,所以許良把所有告狀者都帶到了當地的公衙,先私下了解清楚再做打算。
許良明顯注意到,旁邊的官員們大多臉色難看,再想起這些伸冤者狀告官府的話語,他也是若有所思。
按照道理,許良已經卸下公職,這種事情他沒什麼權力去管。
但他的身份實在是超然的過份,又是當世至聖先師,曾經也是近乎宰相般的存在,就算做些什麼出格的事情,也沒人敢有什麼意見,就如這裡的縣官也只能臉色難看的站在旁邊,看着這位爺干涉自己職權審理案件。
“好了,這裡是縣衙大堂,你有什麼話儘可以對我說,這上面懸掛的《正大光明》可以爲你做主。”許良意味深長的看了一眼縣官,隨後向申冤者道。
眼前的這些伸冤之人,多是身穿工服的工人羣體,而且一看就是屬於官辦產業系統的工人。
初回大明的許良並不知道這一年發生了什麼,但看到這樣的場面,也能知道是官辦產業出現問題了,只是不知這只是地方的小問題,還是整個官辦產業系統的大問題。
一聽到許良的問話,他們所有人都像是抓到救命稻草一樣,紛紛開始控訴起來。
“許聖人,您回來吧,回來爲咱們窮苦人做主,這大明沒了您,天還是那般黑的!”
“我們這才過了幾年好日子啊,現在一切又回到從前了,若是這樣還不如讓俺們都死了算了,明明可以過得像個人,爲什麼偏要折磨俺們呢!”
“大明離不開您啊,不,是我們窮苦百姓離不開您啊!”
“先帝沒了,您也走了,那些人又想爬到俺們頭上,俺們多希望您和先帝能永遠活着纔好啊!”
公衙大堂裡,工人們聲淚俱下,那語氣聽着就讓人覺得心酸,許良有些不敢想象僅僅一年多的時間而已,發生了什麼樣的事情才能讓他們如此委屈。
花了好一會兒,許良一邊寬慰他們,一邊詢問情況,斷斷續續的總算是知道情況了,只不過這情況讓他有些震驚。
朱允熥這蠢貨可真行啊!
許良怎麼都沒有想到,自己僅僅離開大明一年而已,再回來時大明已然變了天。
作爲大明整個工商體系根基的官辦產業,居然轉眼之間就被朱允熥賣了個乾淨,這可真是崽賣爺田心不疼,當初朱標和自己花費多大力氣纔打下這套基礎,短短一年不到就可以煙消雲散!
眼前這些工人,在一年前還都是在官辦的礦場工作,享受新法規定的勞工待遇,但突然之間他們所在的礦場就從官辦變成了皇家,並且還招標賣給了私人經營,一下子他們的待遇就一落千丈。
新的經營者完全不講規矩和法令了,原本所有的勞工權益全都形同虛設,他們幹活只能獲得一點少得可憐的工錢維持生計,但勞動強度卻在被鞭笞下越來越高,不聽話的人甚至會被活活打死。
聽完這些的許良心裡無比震怒,他有一種自己的心血被別人糟踐的感受。“就算現在官辦產業變成私人經營的了,他們也沒有理由違反新法。”許良強壓怒火,冷着一張臉看向了身邊的縣官:“你們都是吃乾飯的嗎,新法亦國法,如今有人罔顧國法倒行逆施,你們爲何無動於衷?”
說到火處,許良猛地一拍案桌,那響聲嚇得縣官一個哆嗦,差點沒給許良跪下去。
“太師有所不知,此事官府也是無能爲力呀!”縣官頓時一副哭喪臉的樣子,委屈的解釋起來:“自這些產業歸屬變更之後,工人也就不是工人了,而是轉換成徭役。”
“徭役?”許良一聽就給氣笑了:“這是什麼說法!”
縣官長嘆一聲道:“此等產業既成皇產,那工人也就是替天子做事,若要論的話確實可以作爲徭役看待,畢竟以往皇家之事莫不是徵發徭役來辦的,既然是徭役,那保障勞工的新法也就不適用了,官府就算想管也沒有名義。”
許良久久無語,聽到這裡,他突然意識到一個漏洞。
徭役這個事情,在朱標的時候其實可以說已經不存在了,因爲官府會和勞工簽訂契約,這其實也就是僱工而非徭役了,但徭役這個制度本身卻一直沒有被取消過。
如今這些私人經營者打着皇家的旗號徵用徭役,法理上來說確實是合理的,甚至官府還要主動配合。
既然是徭役,那工人的性質就不同了,徭役這個制度本身就是對勞苦大衆的一種壓迫,自然扯不上什麼勞工權益,那到底怎麼幹活,給多少工錢,就全看經營者的心情了。
這麼一來,還真的能從法理上繞開新法!
感受着下面跪着的百姓們殷切的眼神,許良的眉頭深深鎖起來,既然人家從法理上站住腳了,那這個事情就有點難辦了。
沉吟了好一會兒,許良也只能給出一個態度:“此事,我會親自進京向陛下要個說法,你們且等着我!”
許良的話給的保守,但對下面的工人們來說,已經是天大的福音了。
他們不怕等,就怕沒人給自己出頭,只要許聖人願意爲他們做主,這就足夠了。
好不容易安撫了這些百姓離開,許良的臉色一下子沉了下來。
以前他只覺得朱允熥平庸無能,現在他只能說自己看走眼了,這傢伙能把這些事兒全都做成還真不容易。
做好事需要能力,做壞事也要看本事,換個人想來這種操作還是很有難度的。
按照道理來說,朝中大臣肯定不會任由朱允熥這麼胡來,但現狀既然已經變成如此,那朝中肯定是發生了什麼變故,以至於楊士奇他們都沒能按住朱允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