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4章 弱點
任亨泰說完之後,得到的迴應只有朱元璋沉默的注視,一會兒過去之後,他就在這樣的精神壓迫下滴下冷汗來。
好不容易等到朱元璋說話了,卻是一句質問:“你確認你真是這麼想的?”
任亨泰心跳忍不住加速,但仍然不對自己的話改口:“臣所言俱是出自本心,望陛下明知。”
他自認自己的做法是沒有任何問題的,新聞司是禮部下屬衙司,而自己作爲禮部尚書對報紙版面進行審覈定稿也是應有的權利,如果連拒個稿子都不行,那這事兒還要怎麼幹?
不過聽到他的話,朱元璋只是嗤笑了一聲,然後把樣報扔過去,不滿的意思已經不言而喻了。
任亨泰雖然不明白究竟是什麼情況,但也只能程序性的自請罪,然後才把報紙給撿了起來。
“你口口聲聲說許良的稿子不符合官報之宗旨,那麼伱現在好好看看,這裡面還有多少不符合宗旨的東西?”
也就是這個時候,朱元璋凌厲的聲音傳了過來:“隨便看看,上面無關教化的詩詞文章可不在少數,你們儒生附庸風雅的東西都能刊登,爲何許良的文章就不行了,雙重標準可要不得的!”
任亨泰臉色瞬間蒼白,嘴巴張了又張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實在是讓皇帝找到痛點了,無法反駁。
朱元璋說的是對是錯,那當然是對的,有沒有雙重標準,那肯定是有的,哪兒有什麼真正的大公無私,這個世界很多時候就是先有立場再有是非的。
任亨泰作爲禮部尚書,掌控大明思想高地,於立場而言天然和許良對立,那他眼睛裡自然很難容得下有關於許良的任何東西。
換了任何一個儒家官員來做這個事情,大約也都會做出一樣的選擇,這有什麼錯的嗎?
從情感的角度而言,這不能說錯,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立場和喜好,雙標多多少少都會存在。
但是從理性和程序的角度而言,朱元璋硬要說他的做法不對,那確實是沒法子反駁的。
任亨泰神色變幻,最終還是乾脆的認錯:“臣審稿的確考慮欠妥,此事臣有罪,首期官報的定稿臣回去修改再上呈陛下審閱,以後的工作也一定一視同仁,不會再遺漏這般無關的內容!”
他不認錯也沒有辦法,朱元璋都這麼認爲了,你不認的話那就是不給皇帝面子了,不然的話那不成皇帝錯了?
事已至此他只能夠認了,但要他再把許良的稿子加進去,那是不可能的。
他寧願把朱元璋說的那些詩詞文章全都拒了,也不會讓許良的一個字出現在報紙上,這下陛下總歸是沒話說了,這可真的是一視同仁了!
他這點小把戲當然瞞不過朱元璋,也直接把朱元璋也氣樂了。
老子今天叫你來是讓你這麼幹事的嗎,你是真不懂還是故意噁心人呢,很明顯老子的意思是讓你把許良的稿子加進去!
朱元璋心裡一陣暗罵,但表面上卻只是冷哼一聲:“不必了,既然你做不好這個事情,以後就不必再做了,往後每期的官報由新聞司直接上呈朕這裡審閱,不必經由禮部覈准了!”
任亨泰猛地一驚,擡起頭看過去,卻只看到朱元璋冷淡的表情。
這一下直接給他整啥了,因爲這麼點小事就要把自己相關的職權剝奪掉,這合適嗎?
這很合適,至少朱元璋覺得很合適。
任亨泰剛想說些什麼,就看到朱元璋神色愈發冷峻,眼神更是隱含警告的色彩,這直接就讓他把嘴邊的話嚥了下去。
他覺得自己很委屈,自己的下屬衙司自己都不能管,那這個禮部尚書做的有什麼意思?
一時間,任亨泰萬念俱灰,他沒想到朱元璋偏袒許良到了這個地步,再這麼下去的話,科學真的要和儒家公天下了,我任亨泰如果連儒家的陣地都受不住,屆時何言面對歷代聖賢!
這一刻,他有種取頂辭官的衝動,他實在難以忍受朱元璋這種拉偏架的行爲!
念及至此,他手都要舉起來了,但這時候他卻發現朱元璋就這麼安靜的看着自己,雖然面色平靜,但是眼神中的戲謔之意卻很明顯。
這直接就讓任亨泰的手頓住了,看來自己辭官的話,陛下大概也樂見其成吧。
他意識到了,一朝天子一朝臣,即便是爲太子鋪路,陛下將來也少不了要給朝廷換換血,自己這個禮部尚書總歸也是要換的,那麼早點晚點又能如何呢?
任亨泰突然改主意了,既然你朱家亂來,那我也繼續死賴着,看誰噁心的過誰!
只要自己還是禮部尚書一天,就要維護好儒家在朝廷的地盤,萬萬不能讓許良這小子趁虛而入!
“陛下英明,臣當如陛下吩咐調整手下事務!”
任亨泰應下這個事情後,便直接拱手告退,走的時候他腳步大開大合,似乎一下子有了勁頭。
或許是越是壓制就越是反彈,現在的任亨泰感覺自己很有鬥志,不就區區一個許良而已,在我儒家面前有什麼資格叫囂。 眼前些微受挫算得了什麼,以現在儒家和科學的力量對比而言,說到底就是四個字,優勢在我!
既然如此,辭官只是逃兵的做法,真正正確的做法還是要堅守住自己的陣地,自己還能鬥不過許良這個毛頭小子不成!
不過也就在他離開的時候,朱元璋卻再度補上一句話,說起了另外的事情。
“禮部的事情也算不是很多,如今新聞司的事情也用不着你插手,那就可以把精力放在另外的事兒上,含山公主與駙馬成婚的日子近了,朕不管你和駙馬現在立場和關係如何,這個事情還是要給朕辦好的。”
任亨泰腳步一頓,轉身領命之後,這纔再度告退離開。
任亨泰走了,朱元璋也就放鬆下來,接下來就等着修訂後的樣報就成,今天一頓安排之後,任亨泰也就沒法子直接插手報社的事情了。
報紙這玩意兒是新生事物,就和科研院一樣,如果讓這些個舊官員管理,很可能只會起到反效果。
就像任亨泰一樣,新聞司一到了這個傢伙的手裡邊,就立刻變成了思想鬥爭的地方,這是他朱元璋想要的效果嗎,那當然不是了,這般都開始謀劃變法的事情了,你還在這兒扯後腿,這怎麼能行。
最終也只能把相關的權力收回到自己手裡,老子以後親自審稿,總歸出不了差錯。
“今日的事情,你可有什麼看法?”
朱元璋靠在躺椅上,聽着留聲機舒緩的樂曲聲,向朱標發起了詢問。
朱標也很懂,一聽這話就知道朱元璋這是要考校自己,立刻就做好了聆聽說教的準備。
“兒臣以爲既然已經開始籌劃變法了,那麼確實需要先行鋪路,而報紙就是很好的方式,適度的宣揚一些許良的理念,有助於以後變法的推行,那麼從我們直接收回報紙的審覈權力,就是勢在必得的事情了。”
“嗯說的不錯,但還可以再深一層想想。”
朱元璋呵呵笑起來,看來現在朱標是真的下定了決心,對許良的支持也不再那麼猶猶豫豫了。
君主做事深思熟慮是應有之意,但是太過了的話就容易變成瞻前顧後,而這也是爲人君主的大忌。
於帝王而言,選定一件事就又有貫徹下去的魄力,古今文治武功的聖君王者,無不是這麼做事的,而現在朱標終於也越來越有這樣的帝王氣象了。
“今日之事,朕還希望你能明白變法之重點,可以預見的是,一旦變法開啓必然會有新法勢力慢慢匯聚在許良的身邊,那麼如何拿捏變法黨和舊黨的力量,這就要考驗你的本事了。
你尤要記得不能讓事情演變成舊唐牛李黨爭這樣的態勢,黨爭一起就只會越陷越深,什麼事情都做不成了,變法更加無從談起。
決定變法,就要予以變法黨話語權,所以現在朕對許良非常寬容,現在的他太過弱小,我們再不幫他的話,他可就沒路可走了。
但是你也要記住更重要的一點,壓制舊黨卻萬萬不能完全壓死,要把他們作爲防備的後手。
就算有一天朝廷盡是變法黨那也沒有關係,對朱家來說無非是換了一種思想罷了,但是變法之聲望可以歸於一黨,卻不能歸於許良一身,一旦出現這種苗頭的話,那時候舊黨就是你的武器了!”
話說到這裡,已經是赤裸裸的帝王權術了,這種東西其實不用朱元璋說出來,朱標自然也是心知肚明的。
究其本質,無論是朱元璋還是朱標,變法的第一目標仍然是爲了維護朱家更加長久的宰治,其他的事情都只是附帶的目標而已。
如果事情真的到了朱元璋說的那種地步,那麼朱標很清楚自己該做些什麼事情。
“父皇教誨,兒臣銘記不敢忘卻。”朱標的神色十分平靜。
朱元璋也是嘆了一口氣:“皇帝難做啊,許良這小子什麼都好,就是太年輕了,變法要是成了,幾十年後他就太危險了,朕賜婚於他,也算是給他找了個弱點,不過光這樣還是不太穩當,你以後還是得盯緊一些才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