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您是善人啊!”
“多虧了大王,我們一家才能大仇得報啊!”
“大王是真的替天行道,仁義啊!”
百姓們大仇得報,紛紛跪在地上給朱由校磕頭。
這本來應當是非常舒爽的一幕,但朱由校心裡卻怎麼也開心不起來,他堂堂大明的皇帝,如果不是親自到這鵝鎮一看,都不知道百姓過的什麼日子,百姓謝的也不是朝廷,而是他扮演的這個俠盜。
這能怪百姓嗎?
朱由校強笑着:“父老鄉親們不必多禮,快快帶着糧食回家吧。”
一個百姓嘆了口氣:“大王啊,那黃茂青勢力極大,我們打破了黃家,搶了糧食,朝廷大軍到了,我們就是暴民,這怎麼回家啊。”
另一個百姓說道:“是啊,黃家派人一定去麻城報信去了,等朝廷大軍來了,我們都難逃一死。”
“不管怎麼說,能給我兒報仇,我死也值了!”
“反正給我爹孃報仇了,朝廷既然不管我們,那我們乾脆反了算了!”
“就是!朝廷昏庸,官吏害民,我們都沒活路了,反了算了!”
“這朝廷不要我們,想讓我們死,那我們就反了!”
看着百姓們忽然羣情激憤的造反,朱由校懵了,這怎麼突然就要造反了?
一個青壯衝上來說道:“大王,你替天行道,仁義無比,我們願意跟着你幹!”
又一個人喊道:“大王,你舉義旗吧,我們跟着伱一起反了!”
百姓們也是紛紛舉着草叉和耙犁喊道:“是啊大王,我們願意跟着你幹,反了!”
朱由校和張好古面面相覷,這,這怎麼就反了呢?
張好古看出朱由校的難辦,他當即喊道:“父老鄉親們!”
“這湖北,是待不下去了。”
“但大家總要找條活路,我們乾脆離開湖北算了!”
有人問道:“離開湖北,那去哪啊?”
張好古說道:“去河南!”
“河南就在湖北邊上,而且遭了災,咱們過去,好落戶啊!”
朱由校此時也是反應過來:“父老鄉親們,方纔不就說搶了糧食去河南嗎?”
“河南有新政,也有清官,我們帶着糧食去河南,去過好日子去!”
百姓們聽後也是紛紛心動了,是啊,如果不是活不下去,如果不是迫不得已,誰願意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造反呢?
這要是去了河南能過好日子,那自然是最好不過了。
“大王,你說去哪,我們願意跟着你!”
“對,我們跟着你!”
“大王說去哪就去哪!”
見百姓們支持,朱由校也是大手一揮:“走,帶走糧食,我們去河南!”
爲了躲避官兵,當晚朱由校和張好古帶着百姓們在山裡休息。
夜晚,百姓們生起火架起鍋,拖家帶口帶着家當的百姓們工具齊全,朱由校和張好古五人身前也多了一口正在煮的冒泡的大鍋。
看着那火焰不斷舔舐着鍋底,鍋內的鹹菜在熱水中翻滾,一塊塊豆腐上下起伏,帶着一股誘人的香味。
朱由校看着大鍋,累了一天也沒怎麼吃東西的他是飢腸轆轆了:“師父,這是什麼菜啊。”
張好古戳着鍋裡的鹹菜豆腐笑道:“不是什麼菜,就是鹹菜滾豆腐,這對百姓來說,就是美味了。”
朱由校夾起一塊豆腐塞進嘴裡,忍不住連連點頭:“這鹹菜滾豆腐,的確是美味啊。”
一旁的魏公公看着周圍的百姓,忍不住問道:“爺,張師傅,我們真的要帶着百姓去河南啊,眼下河南還在遭災呢。”
張好古笑道:“不去河南去哪?我們殺了黃茂青一家,還打破他家搶了糧食,估計麻城的縣衙已經把我們當暴民了,這不逃,公子的微服私訪怎麼繼續下去啊。”
朱由校也是說道:“是啊,這不出來體察民情,不知道民生多艱。”
“這湖北僅僅是遊歷一府一縣,就發現了這些問題,本公子實在是不知道這南方究竟還有多少地方民怨沸騰。”
“如今鵝鎮百姓已經被當做暴民沒了活路,眼下本公子也不打算暴露身份,帶着百姓去河南,也是給百姓一條活路。”
聽到這話,魏公公臉色都變了:“爺,那河南可是黃河決堤,爺您這萬金之軀,豈可冒入險境啊?”
朱由校則是說道:“正是知道黃河決堤,本公子纔要去河南看一看。”
“之前黃閣老在本公子面前不斷誇讚褚行宇,黃閣老可料到褚行宇是這種欺上瞞下,膽大包天之輩?”
“師父一直也在本公子面前誇周進勇,本公子這次就去河南看一看,周進勇究竟做的如何。”
張好古笑道:“公子此言,我是再贊同不過了。”
“就算公子不提,我也會進言的,河南黃河決堤,四府二十七縣受災,這兩年朝廷撥給河南的錢糧那麼多,河南修築河堤,挖掘水庫和溝渠,如今卻仍有洪澇出現,朝廷不查,我也會查到底的。”
“正如黃閣老所言,這河南究竟有沒有問題,總是要查一查的。”
朱由校說道:“就是這個理,去河南親自看一看,才知道究竟是個什麼情況。”
翌日清晨,朱由校和張好古帶着百姓們繼續前進,歷時數日,終於帶着百姓穿越山裡進入河南地界。
這一進入汝寧府,朱由校就感覺到了和湖北截然不同的感覺。
那是生氣,那是勃勃生機在迸發的感覺。
河南的百姓雖然遭了災,但百姓精氣神依舊很好,而且人人面色紅潤,身上的衣服也都乾淨整潔。
帶着大量百姓,朱由校和張好古商量後,決定說是逃難的,先看看河南農莊的情況。
而沿路的農莊看着這麼多百姓拖家帶口,聽說是從湖北逃難來的,各個農莊主動就送上清水和糧食,並讓百姓進入農莊休息,而鵝鎮的百姓也真正見識到了朝廷新政下的北方農莊是什麼生活。
這下,朱由校是徹底確認了湖北和河南不同。
河南的農莊,除了部分真正的鄉賢擔任農莊主,餘下的都是大同書院的生員來擔任,大家帶着百姓一起幹活,一起修築河堤,挖掘溝渠。
這河南四府一遭災,河南各府就開始派出民夫鄉勇去四府救災。
朱由校詢問了下情況,知道各地都在趕往受災地救災後,朱由校決定去災情最嚴重的地方看看。
“父老鄉親們,咱們要安頓下來,要告御狀,就得找河南的大官,聽說河南的大官都在救災,咱們就去災區,找河南的官給我們做主!”朱由校說道。
百姓一聽,也是紛紛支持,這見識到了河南農莊裡百姓的幸福生活,看見河南百姓過的是什麼豐衣足食的好日子後,鵝鎮的百姓對湖北的官紳勾結更痛狠了,他們已經明白,不是朝廷沒有仁政,是這些貪官污吏欺瞞朝廷了,他們要去告御狀!
朱由校和張好古帶着鵝鎮百姓這一路從汝寧府到開封府,朱由校總算是見識到了災情。
大水席捲各地,將沿途一切摧毀,那洪水呼嘯而過,只留下遍地狼藉。
但河南的百姓並沒有因此失去鬥志,相反在各級官吏,在各自的農莊主帶領下,河南的百姓開始齊心協力重建家園。
清理淤泥,把廢墟推到重建,然後整理農田,搬運糧食,修築河堤,所有人有條不紊,忙的熱火朝天。
朱由校看着這幅場面,忍不住說道:“這些,纔是大明的好官,這是真正在帶頭幹活,和湖北那些裝模作樣的貪官污吏不同,這些官,能感覺到他們身上那股氣勢,都是大明的好官啊。”
張好古也是鬆了口氣:“就照這幅情景看,朝廷在河南是深得人心,官員可以帶動各地百姓抗災救災,周進勇做的算是不錯啊。”
朱由校說道:“走,再深入一點看看,去滎陽看看。”
滎陽,那可是河南受災最嚴重的的幾個地方之一!
眼下朱由校要去滎陽,魏公公雖然再怎麼不放心,也值得跟上。
衆人就這樣一路沿着官道前往滎陽,沿途可以看到一隊隊鄉勇百姓帶着乾糧,推着板車前往滎陽。
朱由校見狀拉住一個青壯問道:“這位小哥,你們這是要去幹什麼啊?”
那個青壯小夥說道:“去滎陽救災啊!滎陽發了那麼大的洪水,怎麼能不管啊。”
朱由校問道:“是衙門組織你們去的?”
青壯說道:“俺們本來就要來的。”
說着,青壯打量着朱由校身後的隊伍,看到不僅僅有青壯,還有婦女和老弱後忍不住問道:“怎麼,衙門把你們村都給拉來救災了?”
朱由校說道:“不是,我們是從湖北逃難來河南的。”
青壯狐疑的打量着朱由校,看這細皮嫩肉的白淨模樣,怎麼不像是逃難的呢?
“你們是逃難來的?怎麼跑到滎陽來了?”青壯很是警惕。
張好古解釋道:“我們雖然是逃難的,但我們也不是沒力氣,這河南遭了災,我們能出一份力自然是要出一份力的,不然這你們給了我們糧食,我們也不安心啊。”
青壯聽了笑了:“是好漢子!”
“眼下別看遭了災,但河南這些年,俺們是真的踏踏實實過了幾年好日子。這全靠了朝廷和皇上啊,如今河南遭災了,聽說朝廷從各省調人,還調來大軍救災。但俺們也是要臉的,俺們河南是遭了災,但河南人自己也能救災。”
張好古又問道:“聽說,總督大人還在滎陽?”
青壯點了點頭,忍不住說道:“總督大人是真的好官啊!”
“自從總督大人來了河南,先後走訪各個府縣,就連俺們村,總督大人都來過,還來過俺家吃過麪餅呢!”
“是嗎?這堂堂總督,還跑到你們村去了?”張好古問道。
青壯頗爲得意的說道:“可不是,別小瞧俺,俺也是十里八鄉有名的能手,種地,木工活都是手到擒來。”
“總督大人聽說俺的本事,來俺們村調研,還誇俺有本事,讓俺當了這農莊主。”
說着,青壯嘆了口氣:“總督大人是好官,是真正的好官,一心一意爲了俺們河南。”
“這兩年,總督大人四處走訪調研,修築水庫,加固河堤,修道路,引進外地商人,俺們都看在眼裡。”
“可以說若不是總督大人這幾年忙前忙後,哪有俺們的好日子?”
“但是這賊老天,實在是不給面子,今年這場暴雨,讓總督大人這些年白忙活了。”
朱由校聽了忍不住問道:“哦?怎麼回事?”
青壯說道:“俺們聽人說,朝廷可能要派人來調查總督大人,覺得是總督大人貪了朝廷專門的修築河堤的款子了。”
“這叫什麼事嘛!”
“總督大人自從得知河水暴漲,就吃住在河堤上,哪怕決堤了都守在河堤邊,一直沒離開,而且還親自帶着人救災填補決堤的缺口。”
“這樣的官上哪找啊!”
“朝廷不尋思怎麼多派些人來支援,淨想着調查這樣的好官,朝廷怎麼想的嘛。”
朱由校聽了笑道:“可能朝廷也有自己的考量吧。”
青壯搖了搖頭:“俺不明白。”
張好古笑道:“小哥,你要去滎陽救災,我們也要去,不妨一起去?”
青壯點了點頭:“中,多一個人多一份力氣。”
朱由校笑道:“就是就是,一起去滎陽。”
青壯說道:“這救災啊,還得看我們這些青壯,有一把子力氣,才能搬石頭,抗沙包去填決堤的缺口啊。”
“這老人和孩子,就放在後方,女人就縫補縫補衣裳,這救災可不能讓老人和婦女孩子上啊。”
朱由校笑道:“放心吧小哥,我們明白,這救災啊,肯定是我們頂上。”
跟着青壯一路來到滎陽,看到了災情最嚴重的地方,遍地狼藉,滿目瘡痍,時不時仍有洪水蔓延,而河堤之上,數不清的百姓鄉勇還有新軍將士正扛着一袋袋沙包,搬着石塊去填補決堤。
朱由校遠遠眺望着河堤上的情況,忍不住說道:“這滎陽的洪災,竟然嚴重至此”
這一路走來,滎陽的災情讓朱由校是觸目驚心,那一座座被淹沒的村鎮,那淤泥堆積的農田林地,哪怕是縣城裡都有大量積水,不少的房屋都被暴雨狂風掀去了房頂,大片大片農田被淹沒,城牆被摧毀,渾濁的黃河水蔓延兩岸,把這裡變成千裡澤國.
如今看着河堤這裡,數不清的百姓和將士喊着號子搬運着滾木石塊去填補決堤的口子,那狂風暴雨之中,一面面大明的山河日月旗插在河堤之上,在呼嘯的狂風中獵獵作響,滿是泥濘卻始終屹立不倒。
披着斗笠,朱由校看着那狂風驟雨裡頂着風雨前進添補缺口的將士百姓,聽着風雨中那一聲聲號子也是紅了眼眶:“河南,不容易啊。”
黃宗羲也是感慨:“周總督是盡力了,這狂風暴雨,實在是天災,而不是人禍啊。”
魏公公心驚膽戰的看着河堤,又看看陰沉的彷彿要壓在人頭頂上的天空烏雲,那呼嘯的風雨撲面而來砸的人臉頰生疼,他擔憂的看向朱由校:“爺,咱們回去吧。”
“這萬一出了問題,奴婢擔待不起啊!”
朱由校沒搭理魏公公,他凝眉看着前面洶涌的大河,看着那不斷往河裡填補缺口的百姓鄉勇們,朱由校神情無比凝重,這不到災區來,永遠體會不到奏摺上那些文字所描述的究竟是什麼的慘烈場景。
正思索着,一個帶着斗笠披着蓑衣的青袍小官急匆匆跑來:“你們是哪個府縣派來的?怎麼還有女人和孩子?”
張好古說道:“我們是湖北逃難來的,聽說河南遭災了,我們就趕來了。”
“湖北逃難來的?怪不得有老人和孩子。”
小官說着,看了看四周,指着一塊空地說道:“這塊地劃給你們休息。”
“老人和孩子我會安排去後方,現在你們能不能幹活?”
魏公公剛要阻止,朱由校就說道:“能幹活,來滎陽,我們就是來幹活的。”
朱由校身後的鵝鎮百姓見識到這幅慘狀也是紛紛喊道:“對,我們就是來幹活的!”
“我們湖北人也有力氣,能救災!”
小官連連點頭:“好,都是好樣的!”
“老少爺們,跟我一起上!”
朱由校當即就跟了上去,魏公公看着朱由校真要去扛沙包急的直跳腳:“張師傅,你,你怎麼不勸勸爺啊,這,這怎麼使得啊!”
張好古笑道:“公子想幹,就讓公子幹吧,不然公子心裡不舒服。”
“我們啊,一起幹。”
黃宗羲擼起袖子:“一起幹,學生我也是個頂天立地的漢子!”
魏公公嘆了口氣:“唉,走吧!”
一行人跟着小官來到堤壩前,周圍的百姓扛着沙包,石塊,擡着圓木送到河裡填補缺口,可剛填進去,那洶涌狂暴的黃河水就把這些沙包圓木給沖走。
狂風暴雨之下,黃河水勢更加洶涌,渾濁的河水呼嘯着衝擊殘存的堤壩掀起沖天的浪花,此刻的黃河,宛如一條怒龍一般,咆哮着將毀滅性的力量宣泄在那已經傷痕累累的堤壩,驚濤拍岸,摧毀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