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朱大皇帝命令駱養性往內宮加派錦衣衛,一下子朝廷上就流言四起,沒有人知道這是爲了什麼。
可內宮加派守衛,無論怎麼看都絕對不是好事。
而這一舉動,也讓溫體仁再次改變主意,他原本想着,等到自己那封奏摺送上去之後,就找個機會,再加一把火,逼天子更改聖旨。
哪成想,天子那邊竟會有這麼巨大反應,並且還令人無法揣摩。
三場一衛,盡數復開,原本來說,像衛戍內宮這種事,一般都要交給三廠那些太監們,可是這一次天子爺卻把錦衣衛調了進去,他要幹什麼?
隱約之中,溫體仁隱隱感覺,這一次變化,好像是衝着自己來的,畢竟這一切都是在那封摺子呈送上去之後,發生的。
但,這說不通。
因爲自己的責任就是把摺子從內閣遞送御書房,這是他的本分責任,而且雖然那份奏摺是自己僞造的,筆跡、印信卻一點也不差,而且算計日子,想必蘇州那邊也已經開始罷市了,自己怕什麼?
一番權衡之後,溫體仁認爲,這一次的是變化,不是衝自己來的。
確定了這一點之後,溫體仁如釋重負,只要天子找不到自己的把柄和麻煩,那麼就該怎麼辦,怎麼辦,不要受到影響。
又到了朝會的日子。
朱由檢和平時一樣,如常召見衆臣,待到將遼東、雲南等地事務商榷之後,一直沒有說話的溫體仁這才站了出來,把蘇州罷市提出。
按照內閣辦理公務的規矩,類似於蘇州罷市這類重要的,被送進皇宮御書房的摺子,他們都要進行一番謄抄,以方便處理。
什麼時候等到一切事物都處理完畢之後,再將原本、副本一併封存,記錄在案。
朱大皇帝坐在龍椅上,聽過溫體仁奏報之後,臉上不露聲色,“溫卿,你說蘇州這件事,你有什麼看法?現在影響已經這麼大了,有什麼話,說什麼,不必藏着掖着。”
“萬歲爺,臣以爲國策無錯,只是百姓們眼下不能接受,臣以爲不如急事緩辦,放一放再說。”
“放一放?”
朱大皇帝聲音一寒,“放,多久?放一放,又真有效果嗎?”
溫體仁沒有答話,而是悄悄衝着周延儒給了眼色,希望他能在這個時候站出來,但是周相爺是鐵定了心,不打算在這件事上繼續和天子爭鬥。
他就像是眼瞎了一樣,無論溫體仁怎麼暗示,都兩耳不聞窗外事。
這下,溫體仁可急了,悄悄瞄了一眼天子,心中暗罵的同時,嘴上也不閒着,直接把陰招放在明面上,“萬歲爺,關於此事,周相爺曾在內閣與臣說過,他有好辦法!”
“恩?”
此言一出,周延儒一雙眼緊瞪着他,那表情就好像是要把溫體仁吃了一樣。
眼見這一幕,朱由檢卻嘴角一挑,漠然的目光投向周延儒,“首輔,既然溫卿說你有辦法,此刻就不要藏拙了,趕緊說說看。”
“是。”
都被天子點了名,就算周延儒不願意,他也必須要站出來,只是他不動聲色的,狠狠剜了溫體仁一眼!
“啓奏陛下,對於蘇州一事,其實臣也沒有什麼太好的辦法,眼下最重要的就是保證蘇州方面,商市能夠穩定,依照眼下國力,恐怕指望不上朝廷出面,所以臣認爲,唯一辦法,就是對外先發佈一個公示,讓所有人都知道,其實商稅、商牌,都是還在商榷中的國策,而且的確也並沒有在蘇州推行,這樣一來,或許情況會好一點。”
趕鴨子上架,周延儒只能把心內想法說出,朱由檢聽過之後,原本就很不高興的臉上,更是陰沉起來。
“首輔,按照你的說法,看來朕這條國策,是推行不下去了,對嗎?”
“臣,不敢。”
周延儒跪在地上,非常誠懇,“沉的意思,只是眼下還不是時候而已,如溫相爺所說,再等一等,找一個合適的時機,緩慢進行爲好。”
“朕知道了。”
朱由檢深吸口氣,明確了二人想法之後,忽然冷笑起來,“感情說到最後,還是朕的國策,有問題。”
“臣不敢!”
“哼!”
一聲冷哼,朱由檢從龍椅上站了起來,緩步走下丹墀,來到二人面前,“你們兩個都不支持朕,那還不就是說朕,錯了嗎?這個事,朕記住了。周首輔、溫相爺,這件事,就按照你們說的,但是內容需要更改。”
太好了!
聞此言,兩位內閣尤其是溫體仁,自心底長出了一口氣,面色一緩,那兩條白眉不受控制的挑動了一下。
“請萬歲爺明示。”
天子這前半句話,可是把他們兩個嚇得不行,心都快揪到嗓子眼了,畢竟小皇帝之前對付人的那套手段他們是見識過的。
這要是落在自己身上,會是啥滋味啊?
二位誰不明白,皇帝對自己那是什麼態度?一旦落到人家手裡,還能活嗎?
然而好在後面他說要改變國策,這很令人意外,彼此對視一眼,剛剛的恐懼,也化爲期待。
甚至連周延儒臉上,都露出的少有的慶幸與急切來。
次奧,兩個老嘎本死的,醬紫和爺裝大鳥,倒是看接下里,爺怎麼把你們變成烤甲鳥,撕吧了捲餅吃!
朱由檢瞧着他們兩個這副樣子,心裡罵着,面上卻不動聲色,只是目光死死盯着他們兩個身上,“公告是要發的,不過不能說國策泄露,這是在打朝廷的臉!你們可以不要臉,朕還得要。”
“臣,有罪。”兩人幾乎是異口同聲。
有你妹!
他們倆嘴上這麼說,可實際心裡怎麼想的,朱大皇帝還能不知道?所以不能便宜了他們,眼下瞧,這個包,是有人背了。
朱由檢嘴角剎那揚起,目光深邃起來,“在公告上這麼寫,就寫國策是內閣制定的,原因是京師發放商牌之後,收效甚好,內閣經過詳細考慮,最後向朕提議全國推行,然後再寫,朕恐百姓不能理解,所以要先從國內各地,選取兩個試點,這樣一來事情不就解釋通了嗎?”
如果現在能夠口吐芬芳的話,兩位相爺此刻必定不會珍惜自己的口水!
皇帝這不是無賴行徑嗎?
公然甩鍋這一招,着實打了他倆一個措手不及,雖然這個鍋背的很憋屈,但兩位相爺卻都清楚,絕對不會道明。
虛實關係,他們還是能夠分清的,而且心裡也在爲天子的扭黑爲白厚臉皮,感到驚歎。而且心裡也憋屈的很!
其實在他們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朱由檢清清楚楚的聽到了兩聲粗氣,可見他們有多麼憋屈。
然而,對於這二位來說,只要天子這邊肯鬆口,不向蘇州下手,對他們而言暫時就足夠了。
相比之下,背鍋也無所謂,兩位相爺在此刻非常默契的互相對視了一眼,微微搖了搖頭,都沒有說話。
結局,還算是好的,因爲他們都知道,只要自己能改變他一次,就會有第二次、第三次。
實際上,那麼讓他們來做背鍋俠,在朱大皇帝眼中,也是理所應當,並且這還不算完,僅僅背了一個鍋,怎麼能夠自己泄憤?
更何況這兩位竟然敢在自己面前這般表現,那不是讓本就不富裕的生活,雪上加霜嗎?
朱由檢繼續往下說,“公告上還要加這麼一筆,就說蘇州等現在鬧罷市的地方,都是我大明關稅主要源頭,所以朕,無論如何不允許內閣從他們下手,對於試點的選擇,要在這些地方之外找。明白嗎?”
我靠!
終於,二位爺忍不住了,四隻眼裡,同時閃過一抹異樣光芒!
這一招,比剛剛還要毒,就算蘇州那些人知道事情真相,可是天下人卻不知道!
讓你們倆裝孫子!
朱大皇帝這麼做,就是爲了在天下絕大多數官員心裡,給自己兩個抹黑啊,一層一層的抹!
溫體仁悄悄攥着拳頭,打碎了牙和血往下吞。
皇帝這是有意讓那些打算向他靠攏或是投入他門下的官員們,打個警告,與此同時,也是在暗示蘇州等地的官員、參與罷工的商戶,實際上一切麻煩的始作俑者,不是它,而是自己和周延儒。
雖然這麼做未必會有什麼太大的效果,但萬事都怕積累二字,這一次只是個開頭,日後他肯定不會讓自己閒着就對了。
周延儒也好,溫體仁也罷,在此刻朱由檢能夠明顯得感受到,從他們眼神中散發出來的敵意,只不過,那又怎麼樣呢?
反正老子是皇帝,又是你們自己作死,那還能怎麼辦?
必須是的盤他。
有事找他們,沒事整出點事來,也得往他們身上抹。
啥時候黑不溜秋,油光鋥亮了,啥時候算。
想到這裡,朱由檢臉上不覺帶出一抹笑意來,這更是讓兩位內閣氣的不行,尤其是留着長鬍子的溫體仁,估計他現在不用手按着,鬍子都得飛起來。
可他們卻沒有任何辦法!
這是一個不需要權衡的選擇,爲了實際利益,這個鍋,自己不背絕無可能。而且在這之後,只怕選擇試點那個得罪人的差事、惡名,也要落在自己身上。
天子就是天子。
臣子就是臣子。
有些事情,他們終究無力抵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