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劉,好久不見。”
誠意伯府大廳內,蘇璟坐在劉伯溫的對面,滿臉笑容。
與劉伯溫的相見,總是令人愉快的。
“蘇先生怎麼有空到我這裡來了?”
劉伯溫微微一笑,好奇的問道。
他知蘇璟不喜歡客套,所以問的亦是相當的直接。
蘇璟回答道:“想必老劉你已經知道我搬來京城了,這不是在京城閒逛麼,哪成想就迷路了,走着走着就到了你的府門前。”
“這天公作美,我豈能違背,便進來看看了。話說回來,京城的確是大。”
劉伯溫聽完,當即笑道:“原來如此,想不到蘇先生竟然也有不認識路的時候,實在是太巧了。”
“既然來了,那便是緣分。我與蘇先生,也是許久未見,相當之想念啊!”
說話間,劉伯溫已經招呼下人上茶了。
蘇璟掃了一眼院中盛開的鮮花道:“還是老劉你的日子愜意啊,這滿院子的花,實在是悅目。”
劉伯溫說道:“我也就是閒來無事養養花罷了,和蘇先生你是比不了的。”
蘇璟立刻搖頭道:“老劉,你可就別折煞我了,我只不過是有些一下小聰明罷了,和你這位胸懷天下的誠意伯,可比不了。”
此言一出,劉伯溫的臉色微微一變。
最近的日子,劉伯溫一直都表現的很是平靜,或者說是對於養老生活的適應。
就好像這位曾經幫助朱元璋奪得天下的謀臣,是真的放下朝堂中的一切了。
事實上,有一段時間,劉伯溫的確是這麼想了。
但劉伯溫終究還是劉伯溫,他的內心,並未能完全徹底的放下這天下的黎明百姓。
“蘇先生這話說的,我一個半截身子入土的老頭了,還能胸懷什麼天下。”
劉伯溫微笑着搖頭道。
蘇璟喝了一口茶,起身來到院中,仔細瞧了瞧院中花草:“老劉,我剛搬家,院子里正缺幾顆養眼的花草,不若你送我幾棵如何?”
嗯?
花草?
剛否認的劉伯溫一愣,有些反應過來。
蘇璟轉頭笑道:“老劉,你看,心口不一了吧!”
釋然哪是那麼容易的東西,蘇璟就知道劉伯溫的心裡,是不可能會放下的。
畢竟蘇璟所熟知的歷史中,即便是回鄉養老,即將病死的劉伯溫,依舊是準備了密奏遺表,只等着胡惟庸落網之後,再讓自己的兒子轉奏朱元璋。
可以說,劉伯溫的前半生,大半都在幫着朱元璋打天下。
即便是死了,他也是要爲了大明奉獻自己的。
如此人物,若是胸中沒有天下,那還有什麼人能胸懷天下?
劉伯溫啞然,看着蘇璟沉默了一會道:“蘇先生,還真是什麼都瞞不過你。”
在蘇璟這裡,隱藏自己的內心所想失敗,所以劉伯溫也乾脆不隱藏了。
他正想開口道:“蘇先生,不知道你可否……”
“老劉,你啥意思?”
蘇璟直接打斷道:“你不會以爲我剛纔在開玩笑吧?這裡的花草,我要個幾十棵!”
劉伯溫稍稍遲疑,隨即笑着點頭道:“蘇先生自便就好。”
原本他想說的話,此刻也是直接收回了。
蘇璟笑笑道:“好,老劉,那我可就開始挑了,若是挑到你喜歡的,你可得告訴我,否則我可是不會客氣的。”
蘇璟自然清楚剛纔劉伯溫想說什麼,無非是自己點破了他內心所想,能不能幫個忙。
以蘇璟如今的關係,這種事上或許真的能做些什麼。
但蘇璟很清楚,這事自己幫不了。
就哪怕是劉伯溫開了這個口,只要是傳到了朱元璋的耳朵裡,那對劉伯溫來說,都是催命符。
老朱的猜疑心,那可不是一點半點的大。
自己現在無非就是有朱標和馬皇后兩大護身符而已,保自己尚可,保劉伯溫,不行。
“蘇先生救了老頭子,這點花草而已,縱然是全送給蘇先生又如何?”
劉伯溫十分大氣道,他也是反應過來了其中的道道。
虧的是蘇璟剛纔打斷了他,否則事情還真有些不好辦了。
此刻,劉伯溫內心對蘇璟的崇敬之餘,又多了幾分感激。
“老劉,你話說的,我無非就是旁觀者清罷了。”
蘇璟笑着迴應道,他可沒覺得自己反應過了劉伯溫沒意識到的事情多值得驕傲。
誰都有失算的時候,就算是劉伯溫也一樣。
“這裡這些,還有這裡的,那邊的,我全要了!”
蘇璟很快的挑選了一大片,估摸着有幾十棵的樣子。
雖說不少,但那實際搬到蘇璟的仁遠伯府裡,那就只有一點點了。
畢竟那麼大的宅子,幾十棵花草放進去,也就是點綴點綴的作用。
“把蘇先生剛纔說的都記好了,待會就裝到花盆裡。”
劉伯溫直接朝着下人囑咐道。
養花養草,這本就是劉伯溫用來給外人看的一個方式罷了。
若是說喜愛,並不算特別。
況且又是蘇璟要,他自然是大方的很。
“是,老爺!”
下人立刻行動起來,有的跟在蘇璟旁邊確認,有的則是去拿花盆工具去了。
也就一會的功夫,蘇璟挑完了回到大廳之中。
“老劉,你兒子呢,怎麼沒見?”
蘇璟坐下喝了口茶,隨口問道。
劉伯溫是有兩個兒子,這事蘇璟知道,而且這個時候年紀都不小了。
劉璉見過一次,而另外一個小兒子劉璟蘇璟是從未見過的。
雖然和劉伯溫見面的次數不算太多,但也不少了,這兒子還沒認全,蘇璟也是有些好奇的。
因爲蘇璟的記憶裡,對劉伯溫兩個兒子的歷史記錄,基本上都是在劉伯溫死後。
劉伯溫生前,這兩個兒子是做什麼的,或者做了些什麼,蘇璟的記憶裡完全搜索不到。
“哦,他們兩個現在都被叫去各地探訪去了,大明疆域遼闊,我這把老骨頭已然經不起什麼長途跋涉,只能靠着兩個兒子替我去看看了。”
劉伯溫笑着回答道。聽到這話,蘇璟點點頭道:“原來如此,不過老劉啊,你這不留一個在身邊照顧照顧自己麼?這麼大年紀了,還是得有個兒子在身邊陪着好些。”
因爲知道劉伯溫沒幾年好活了,蘇璟還是想給些善意的提醒的。
不管怎麼說,劉伯溫都算是個好人。
“哈哈,多謝蘇先生關心了,不過兒子在外面,反倒能讓我更開心些。”
劉伯溫撫須笑道。
蘇璟疑惑道:“老劉你這話又是什麼意思?”
劉伯溫起身,看向蘇璟,雙目之中隱含笑意:“蘇先生,若不是之前你與我談及社會形態之變化,老夫我鑽研越深,發現先賢典籍之中,未有提及,所以便只能讓兒子去幫我看看實際的社會如何了。”
蘇璟懵了!
這事轉了一圈,竟然回到了自己的身上。
劉伯溫的兩個兒子都不在身邊,是因爲劉伯溫想要研究社會形態變化的理論。
而這個理論,正是自己和劉伯溫說的。
“額,這事吧,我覺得非是一朝一夕所能搞清楚的,老劉你這身體欠佳,不若將一子留在身邊,也好將一身本領都傳下去。”
蘇璟略作思索,提出了這麼個建議。
劉伯溫的本事,那是天文地理,謀略算計,無所不精。
這些東西,還是在剩餘不多的生命中,交給自己的兒子比較好。
“哈哈哈哈哈!”
劉伯溫直接大笑了起來。
“不知老劉你何故發笑?”
蘇璟不解道。
劉伯溫淡淡道:“蘇先生,若是在你未曾出現之前,老夫的確有這樣的想法,我這一身本領,雖然微末,但也還算有點用處。”
“我的兩個兒子,才思愚笨,想要學習也是得費上一番功夫。”
“只不過自從見過蘇先生之後,我便不這麼想了。”
蘇璟看向劉伯溫,依舊不解:“爲何?”
劉伯溫笑道:“因爲有你了啊,我劉基不過些許微末本事,蘇先生所學甚我百倍,既如此,我這點東西,傳不傳的就沒啥必要了。”
“蘇先生還年輕,又是太子之師,未來有的是機會傳下自己的衣鉢。”
劉伯溫所說,倒也算是他真實所想。
蘇璟這樣年輕,又有着如此的本事。
劉伯溫一點不擔心自己身死之後的事情,反正都有蘇璟在。
“別別別!”
蘇璟立刻擺手道:“老劉,你這啥意思?身爲前輩的責任不背,讓我這個後輩來背?開什麼玩笑呢?”
劉伯溫這話裡話外,已經是將蘇璟當成了下一個大明中流砥柱了。
“蘇先生,你與我又有什麼好推脫的呢?”
劉伯溫看着蘇璟道:“無論是太子,亦或者秦王晉王等皇子,你不都是悉心教導了嗎?”
“這事情,你本來就已經主動去做了,難不成蘇先生你半點心思都沒有嗎?”
雖然劉伯溫賦閒在家,但這朝中上下的事情,他還是能知道不少的。
甚至不少時候,朱元璋會主動跑到他這裡來,和他說上一些蘇璟的事情。
蘇璟到底想要做什麼,劉伯溫作爲一個旁觀者,看的自然是更清楚些。
聽到這話的蘇璟,沉默住了。
劉伯溫說的不錯,自己悉心教導朱標等人,一開始尚且可以說是不知道身份。
但之後,知道了身份,不一樣在教導着。
古人常說,論跡不論心,蘇璟現在做的事情,已經和他的初心,相違背了。
“蘇先生,既然事情已經這樣了,何苦去想爲什麼呢?”
劉伯溫繼續道:“反正老夫覺得,蘇先生現在做的很好。”
蘇璟微微搖頭:“老劉啊,你這不會是陛下的說客吧?”
雖然老朱自己已經不會勸蘇璟了,但蘇璟可不會覺得老朱放棄了。
劉伯溫立刻道:“怎麼會呢?陛下的確囑咐了我一些事情,但可不是這個。”
蘇璟問道:“不知陛下囑咐了何事?聽老劉這話的意思,似乎是和我有關。”
朱元璋!
蘇璟還是很在意,這個傢伙到底又要對自己做什麼。
劉伯溫頓了頓,說道:“倒不是什麼不可說的事情,既然今日碰上了,那我便說與蘇先生吧。”
“事情呢很簡單,陛下不久之前,曾經召見了國子監諸生,考校了一番,結果相當的不理想。”
“所以陛下有了一個想法,結合蘇先生你之前那學校的構想,陛下想在民間辦一所大學,由蘇先生出任教習,天下讀書人皆可入之,向蘇先生你學習。”
“當然,也可以由蘇先生你選定學生,反正就是這麼建立這麼讓讀書人學習的地方,得是民間的。”
“如此一來,也好刺激一下國子監的那幫監生,同時能讓天下讀書人學到更多的東西。”
劉伯溫一骨碌,直接將老朱之前囑咐的事情和蘇璟說了。
這事也埋在他心裡挺久了,一直都想到什麼合適的機會去說。
現在蘇璟找上門,恰是最好的機會。
蘇璟聽着這話,卻是有些犯迷糊了。
老朱這意思,是讓自己辦學,還不是一般的小私塾,而是能教導天下讀書人的大學!
這……
“老劉,你別開玩笑了,我蘇璟哪有這般本事,我若是真做了,那就是誤人子弟了!”
蘇璟立刻否決了。
教導朱標幾人還好,這辦學,還是自己當校長,簡直就是在開玩笑。
劉伯溫立刻道:“不不不,蘇先生,你教導諸位皇子的結果,大家都看到了,以教學而言,這大明恐怕是無人能及你之一二。”
“此事只有蘇先生你能做,無二之選。”
劉伯溫也不是在奉承蘇璟,而是說實話。
朱標的變化倒還好,朱樉等人的變化,那是真的異常巨大。
連皇子都能教導的如此出色,那若是那些一心向學的讀書人,這效果豈不是更加的卓絕?
劉伯溫的心裡,是真心覺得蘇璟有這個能力。
只不過,蘇璟一點都沒有這麼覺得。
“老劉,這事它就是先天不足,根本做不成的,你就別勸了。”
蘇璟嘆了口氣道:“即便是我真的辦了,那最後也只會是不歡而散,甚至還要招惹禍端,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情,我是絕對不可能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