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9章 不讓鬚眉
這一聲斥罵,倒教得那些正在對她所言大加指責的水西頭人們氣勢一滯。他們縱使再昏了頭腦,也不覺得自己能夠與大明朝廷相抗。
且彝民大都淳樸耿直,他們這些頭人們,大多數人也是真心想爲靄翠復仇、爲彝民一雪羞辱之恥的。
若他們決死一擊,卻無法殺死罪魁禍首馬燁,而是爲馬燁平添了軍功,高官得做,駿馬得騎……
那他們便是做鬼也不能瞑目!
“那難道就要我們嚥下了這口氣,繼續對明人當牛做馬不成?你們水東要做明人的走狗,卻別想拉上我們水西……”
“阿都,閉嘴!”頭人阿都仍在叫囂,舍茲夫人卻已打斷了他。她面上現出猶疑之色。
與大明反目,本就是她在無奈絕望之下所作出的選擇。大明無法爲她的夫君伸冤雪辱,她就只有用這種決然的辦法,以玉石俱焚的決心,來使得自己的夫君瞑目。可若是連這樣也只是奢望呢?
搭上全族的性命,去成就仇人的功業……她絕不願!
“縱是周王殿下,亦不能襄助我等伸冤……我等還能如何?”舍茲夫人道。
“殿下不能,還有陛下。你我兩部,皆受朝廷封賜,既蒙冤屈,何不尋陛下陳明?”劉夫人見舍茲夫人意動,趕緊一步上前,進一步陳明利害。
“周王殿下非爲不願,可要他擅殺大將,實不能也。馬燁擅拘靄翠土司,更將其殺害,便是爲了逼反你等,好給他自己立下功勳。你等若當真舉旗,豈不是如了賊人之意?”
“殿下畢竟是大明的殿下,你等氣勢洶洶兵臨城下,殿下怎麼可能枉顧朝廷威嚴,與你等立這城下之盟?”
這話又說的水西諸部頭人面面相覷,舍茲夫人也是面色難看,若有所思。
“正是殿下昨夜親至我水東部中,希望我水東能從中做保,勸服你等稍安勿躁。”劉夫人接着道。她直直盯着舍茲夫人的眼睛,道:“殿下知曉若馬燁逼反水西,我水東定然也難獨善其身……因此,殿下實際上是以身入質,告訴我等黔地部族,他願意爲我等作保撐腰。”
“妹妹,殿下如此,誠心已足。你當真要反嗎?”她頓了一頓,繼續道:“殿下信任我等,我等如何能不信殿下?”
“何不稍待些許,等待朝廷、等待大明天子公論?”
“如若天子不公,再反不遲!那時,我水東與伱等一齊反!”
劉淑貞雖是一介女子,此時卻是鳳目綻輝,擲地有聲。不止舍茲,水西頭人們,皆是悚然動容。
她的一番話,也將被仇恨矇蔽了雙眼的舍茲夫人拽出了仇恨的漩渦。
“夫人,這……”阿都心下大急,還想再勸。
“不必說了。”舍茲夫人的眼神已恢復了清明,她站起身來,緩緩走到劉夫人身前。
“阿姐誠意,妹妹已盡知了……阿妹這便赴京,向天子面陳馬燁之罪……”
“不。”劉夫人卻出言打斷。“此事事關各部,水西水東,也該同氣連枝。”
“便由我親自赴京陛見天子,陳明經過。妹妹放心,這事便包在阿姐身上。” “阿妹就待在此間,安撫各部彝民……”說着,她輕輕瞥了阿都一眼。
這是她來到水西之後,自己所有的判斷。水西諸位頭人之中,明顯還不安穩。若是這位妹子走後,有頭人擅做主張,攻擊明軍,做實了這叛亂之名,那就算皇帝陛下原本偏向於水西,恐怕也只能下令平滅叛亂了。
舍茲必須留在這裡,以安穩水西諸部,水西水東已是同一根繩上的螞蚱,此時,由自己獨自赴京更好。
舍茲夫人聞言,不禁一陣動容,水東願做到這種程度,這已是莫大的誠意。她不禁握住了劉淑貞的手,感動道:“勞動阿姐辛勞,妹妹銘感心中……阿姐放心,我必定約束族人,勿行反跡……”
“請轉告天子,只要懲治了馬燁,水西必世代膺附……只要能讓我夫瞑目,舍茲願往應天負荊請罪,是死是生,聽憑天子裁決!”
劉夫人見舍茲通情達理,心下也自歡喜。兩位女子執手相顧,竟生出惺惺相惜之感。這黔地諸部是否自此陷入戰火,如今盡看她們二人的了。重責在肩,兩位女子卻皆是毫無退縮之色。
從劉淑貞夫人所請,舍茲夫人將留在水西部落之中的解縉,從羈押之中放了出來。水西一開始只是想來到貴陽城求朱肅爲他們討個公道,故而並沒有對解縉如何。
縱使他們之後怒意攻心,卻也沒有想過殺解縉泄憤,只是將其羈押起來。可憐解大才子來這貴州,本以爲能夠大展拳腳,卻沒想是來受了夾板氣。收到了劉夫人所轉交的朱肅的書信之後,憋着一肚子的氣,準備着回京好好告上這馬燁一狀了。
當日天色一亮,劉淑貞夫人便辭別了舍茲夫人,這位顧全大局、巾幗不讓鬚眉的女子,爲消弭戰亂,阻止分裂,“卷裙走馬七千裡”,一路不畏辛勞的往應天府而去。
而舍茲夫人,則開始約束族人,遷營拔寨,將水西營地後撤了五里,一面遙遙盯死貴陽城內的馬燁,一面繼續爲已故土司靄翠舉哀。
……
“那些彝人,竟是後撤了?”
城牆上,看着水西諸人拔營後撤,衣不解帶、滿心興奮的馬燁,眼中盡是疑惑不解的神色。
他殺了靄翠土司,雖說他嘴上決不會認,但水西彝人也並不傻,稍微查查,就能察覺靄翠是傷重時中毒而死。
這是他馬燁對水西的挑釁,也是莫大的羞辱。無故擒殺其首領,還倒打一耙,無論是什麼人都必然無法忍受這樣的奇恥大辱……但那舍茲夫人,竟是又忍下來了?
“那鬼方蠻女,莫非是屬烏龜的不成?當真有對朝廷這般忠心?”馬燁不可置信道。“竟真不來攻城了?”
“大人,眼下我們應當如何?”葉安亦是一臉迷茫,他們業已惡了周王,若是水西部仍然不叛,他們在朝廷可就真沒有容身之處了。
周王並非好相與之輩,朝廷也並非都是聾子瞎子……
“……必須將這碗生米,給老子煮成熟飯不可!”馬燁思慮稍許,眼中掠過一抹寒芒。“奶奶的,一次是騙,兩次也是騙……”
“這羣鬼方蠻不來,咱們就打出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