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4章 修儒當效王玄策,莫學分宜黃子澄
“既然如此,本祭酒就不懂了。”朱肅背起雙手,在臺上如閒庭信步一般緩緩踱步。
“古有魯國孩童名汪錡,衛魯拒齊,亡於戰陣之上。孔子贊之曰:‘能執干戈以衛社稷,可無殤也’;又有魯人名冉有,持矛攻殺齊軍,孔子曰:‘義也。’”
“又曰孔子之所慎,齊(通“齋”,齋戒),戰(兵事),疾(疫病)此三者也。孔夫子這般讚頌戰爭中的勇者義士,又對兵事如此看重,何以朱子卻雲‘啓人君窮兵黷武之心’?”
“這豈不是說,朱子與孔子所思相悖?”
“若是孔子與朱子觀念不同,那麼,孔子與朱子,誰是真儒,誰是假儒?”
此言一出,衆人大譁!
黃子澄也是驚的面如土色,他絲毫沒有想到,朱肅會引用孔子之言駁斥於他。趕忙補充道:“殿下此言差矣,所謂:‘以德服人者,中心悅而誠服也。’可見孔聖人亦是恥於言兵的。我輩該當振興文教,廣傳教化。則天下自然太平,萬邦自然誠服,聖天子垂拱而天下治……”
“荒唐!”朱肅面色一變,直接大聲駁斥道。
“因何不說前半句?‘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力不贍也;以德服人者,中心悅而誠服也’,這話說的分明不是什麼以德服人,而是以力服身,以德服心!”
“二者相輔相成,缺一不可!”
“斷章取義,巧言令色!”
朱肅氣勢迫人,逼的黃子澄節節倒退,險些落至臺下。他繼續說道:
“振興文教,廣傳教化?論及文教,比之大宋如何?”
“宋之文昌,天下罕有!聖天子垂拱?萬邦臣服?怎不見後金完顏氏、蒙元孛兒只斤氏,對二程朱子跪伏於地,爲理學教化學問德行所服的?”
“所謂垂拱之治,莫非是指徽欽二帝,在蠻人帳中裸身而舞;指的是我華夏帝王家的妃嬪帝姬,盡被蠻人擄去淫樂嗎?”
“大宋始終尊奉汝口中的儒學大道,終宋三百一十九年,卻始終爲異族蹂躪。此等學說,汝等竟然仍舊抱殘守缺,奉若圭臬。崖山未遠,不過百年而已。汝等欲再造出一個弱明,供那些異族老爺們繼續予取予求嗎?”
這話說得可就太重了,猶如晴天一霹靂,震的所有人議論紛紛。
黃子澄面色大變,他知道這時候自己決不能不發一言,硬着頭皮道:“孔聖言深如海,並非殿下表面所見的那般單純。殿下學而不精,曾經妄譯論語,如何能洞徹孔聖之微言大義?”
這是拿朱肅以前寫《掄語》的黑歷史,直接來抹黑朱肅這個人不學無術了。畢竟現在已經算是涉及了大道之爭,不單純針對觀點、直接摸黑對手品德學識,正是他們這些儒生的拿手好戲。
要不是朱肅還有一層皇子的身份,恐怕黃子澄此時就要效仿孔夫子誅殺少正卯,直接過來掐朱肅的脖子了。
誰知朱肅面對黃子澄的抹黑,卻是怡然不懼。曬笑道:“本王昔年作那《掄語》無論如何,至少也是從夫子的《論語》之中體悟而來。”
“雖有一二偏差,卻也比那些肆意解讀孔孟之言,斷章取義、故弄玄虛,明爲儒學,暗則僞學的齷齪行徑好過許多倍!”
“孔孟爲教書育人之人,哪有那麼多的遮遮掩掩,不教人知?無非是後人借孔孟之言,曲解成己身之意。”
“你等以爲本王不是儒門之人?錯!本王亦是儒門!不過本王所學,爲正本清源之孔孟真儒,而你等所學,乃是繁雜僞劣、臃腫難明、看似高深莫測,實則百無一是的僞儒爾!”
朱肅衣衫飄飄,衆人這才發現,他這一身裝扮乃是古式儒衫,正合仗劍遊歷天下的春秋漢唐之儒的打扮。一個念頭在諸多儒生心中升起:這位殿下莫非真是儒者,是遵從孔子原意的“真儒”?
那,那豈不是說,自己這些穿着華麗新式儒服,手無縛雞之力的人真的是
“殿下豈可妄言。”黃子澄趕緊大聲道。“豈不聞朱子雲……”
“朱子朱子,你只知引用他人之言,沒有自己的體悟,又安敢在此饒舌?”
朱肅不待他說完,直接打斷施法。“你只知皓首窮經,學到的,就只是當先人的應聲蟲?孔子周遊天下,歷經世事險阻,方能通曉學問,可見學問來自於實踐檢驗,來自於身體力行。你閉門造車,連騎馬射箭這些君子六藝都不會,怎麼敢說自己是孔子門生?”
“我,我……”黃子澄面色漲紅,渾身發抖,好半晌才憋出一句:“儒生學武,有辱斯文……”
“出汝母之虛恭!”朱肅毫不客氣的大罵。“不過是怕苦怕死,危難之時只想躲在後頭保全性命,不敢習練武藝保家衛國、與外敵以命相搏爾!”
“昔年漢之班定遠、唐之王玄策,哪一個不是以書生之軀縱馬執劍,立下不世之功?現如今到了你等,是少生了手腳,還是短了那根至陽之杵?儒生學武,就開始有辱斯文了?莫非是該塗脂抹粉、簪花着繡?”
“你等怕苦怕死,寧可遮住眼睛故作不見,修習那等故弄玄虛的僞儒學,辱的可不止斯文,還有祖宗先賢的精神志氣。敗的不止己身,還有這煌煌華夏千年輝煌!”
朱肅衣袍鼓動,似連身形都高大了幾分。他這一番話,說的又何止一個黃子澄?高臺之下諸多儒生,也盡皆或面露怒意,或若有所思。
朱肅不依不饒,繼續罵道:
“黃子澄,你求學之時想必也參拜過孔子畫像,卻不明孔聖真心、不辨夫子真意,矇住眼睛習練那僞儒之學,漠視孔聖本心、坐視僞儒對真正的聖賢學問斷章取義、牽強附會。他日你在九泉之下,又安敢在孔聖的面前以弟子自稱乎?”
“鄙薄武事,歪曲聖賢,冥頑不靈!本王這裡,正好有半闕詩句相贈!”
“‘修儒當效王玄策,莫學分宜黃子澄’!”
朱肅此言既出,黃子澄張大了嘴,面若死灰的僵住了。他此時,只有一個念頭:
萬事皆休!
自己之所以奮勇當先,爲的就是揚名。可這位五殿下這半闕詩句一出,無異於將自己釘死在了歷史的恥辱柱之上。
要知道,這位五殿下可是如今大明詩壇的第一人,幾首詩句都是足以流芳百世的名作。這樣一位大詩人所寫的半闕詩,即使並不如何,也是一定會傳唱千古的。
到得後世,世人不會記得此詩因何而作,卻始終會記得有一文人叫做黃子澄,被當做儒生中的不肖反例,用來教後人引以爲戒!
自己求名不得,反遭千古之辱不說,就連家鄉分宜,也要因自己之故,而遭千古唾罵!
“噗!”黃子澄氣急攻心,僵了半響之後,竟然仰天大呼一聲,狂噴出了一口血箭。
而後便整個人撲倒在地,人事不知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