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守成之君與開元雄主
“爹從來都沒忘本過,他所站的位置,也從來不是勳貴、官僚這邊。大哥你莫要忘了,他老人家可是年紀輕輕,便失了雙親的,而他的雙親,你我二人的祖父,便是被贓官污吏逼死的啊!”
“儒家嘗言顧念百姓者,便是明君聖君。他老人家便是千百年來唯一一個,出自百姓的皇帝!若問這世上有哪位皇帝最爲顧念百姓,誰還能出他老人家其右?又豈能因爲爹誅連了那麼些貪官贓官,便覺得他是個暴君呢?”
“……”朱標吶吶無言,臉上之前的那一抹激憤與執拗已經消散了許多。
朱肅暗自鬆了一口氣,記得後世對朱標的死因有其中一個說法:說朱標是因爲見了老朱大肆誅連朝臣,犯顏直諫卻又被恨鐵不成鋼的老朱罵了回來,故而心緒激盪之下跳入御花園的池水之中。
雖然當時被救了出來,卻也自此落下了病根,沒多久便英年早逝。
以剛剛大哥的神情看,他對於老朱這般誅連確實十分不滿。希望自己說的這番話,能爲他解開心結吧。
“……雖如此說,可終究是誅連太多了。”朱標嘆了一口氣,面上雖然已無方纔的激盪之色,可依然帶着濃濃的愁緒。
“爹又是誅連朝臣,又是想要廢相。動作未免太大了些。”
“須知,北元雖被逐出了關外,其餘力卻是仍盛。便如猛虎窺伺於側,安能輕忽?”
“遼東尚有北元太尉納哈出,率二十萬虎賁之士,時不時便要到我明境劫掠一番。”
“爹還準備平滅雲南,沐義兄奉了爹的命令在南邊操練兵將,不日就要起戰端。”
“江南之地又屢遭倭患……”
朱標每說一句,眉間便要更深上一分。
“此正多事之秋也!當此時又弄得朝中不穩,萬一外患與內憂並舉……”
朱肅只能默然。朱標的擔心其實也不無道理,此時正人心惶惶,朝堂不穩。
若是北元趁機襲來,亦或是遼東納哈出出兵作亂,再或者是雲南樑王趁朝堂不穩之時起兵……
對大明而言,絕對都是莫大的打擊!說不定洪武元年至此數年的休養生息,都要瞬間毀於一旦。
其實,這便是守成之君,以及老朱這樣的開元雄主,與治國方略上的本質區別所在。
朱標無疑會是一個絕佳的守成之君,他的本能就是維穩、平衡。
縱使廢除相位、整肅朝綱都有其必要性,但面對此時這種外患未除的局面,他下意識的就會認爲應該將這些“次要矛盾”暫且擱置,應當先度過了這一個個迫切逼近的外部問題,再將精力用在對付朝堂內部的這些不和諧因素中來。
而老朱這種開元的雄主,則有着相信自己能掌控住一切的大氣魄、大手腕。
在老朱這類雄主看來,有這一衆貪官污吏,纔是朝堂不穩的根本原因,此等毒瘤,正該速速除之!
而在朱肅看來,這兩個觀點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若是問一些之後可能發生的歷史事件,自己還能插言一二。一旦涉及這種治國理念的問題,自己就只能抓瞎,也必須要抓瞎了。
朱肅沒法回答朱標的問題,場面頓時陷入了沉默。好在,這份沉默並沒有持續太久,有一道兄弟二人極爲熟悉的聲音便自門旁響起:
“老大你擔心的也忒多了些!”
“咱這一次,已經十分克制了!”
“要知道,按原先,咱可是要連續掀起四樁大案,誅連七八萬人的!”
見老朱高大的身影從外頭進來,朱標朱肅都是一呆,反應過來的朱標趕緊站起身行禮:“兒臣朱標,見過父皇!”
“免了免了。留了鬍子,倒是和爹越發生疏了。”老朱責怪的看了大兒子一眼。朱標發覺了老父親眼中的“幽怨”,頓時有些不自在了起來。
老朱轉過臉笑眯眯的看着朱肅:“你這崽子,倒是比猴兒還精。方纔那一堆好話說的,莫不是發覺了咱站在門後?”
“那哪兒能呢!”朱肅嘿嘿一笑,看出老朱心情頗佳,他也就不起身了,隨便拱了拱手就當行過了面君禮。“您對百姓的好,那在後世都是有人稱道的!”
“哈哈哈哈哈,咱後來殺了那麼多人,還以爲,青史之上咱鐵定落下個暴君的名聲!”
“沒想到,卻也有人念着咱的好!”
這句話說的老朱是真的老懷大慰。他雖重實務而輕聲名,可但凡是當皇帝的,又有誰會真的希望落下一個千古的罵名?
“足矣,足矣!罵咱的如何多咱懶得理會,但若凡有一人看了史書誇咱,咱都夠本了!”老朱嘆道,一旁的朱標看着笑得暢快卻又有些寂寞的老父,想起自己方纔心中某個瞬間也曾覺得他是暴君,險些愧疚的落下淚來。
“諒你這崽子,也沒聰明到那樣拍咱馬屁哄咱開心的程度。傷口給咱看看,深不深?”老朱卻沒有注意到朱標面上的神色,只是對朱肅道。
“咱原還以爲,你鐵定是裝出來的傷勢。卻不想,竟然還真捅了自己一劍!哈哈哈哈,你便是裝的又有誰敢查你?卻白白在榻上躺了這些時日!”
說前半句時老朱臉上還帶着幾分心疼,說到後半句時,卻彷彿是在說什麼天大的笑話一般,看着一臉便秘一般的朱肅,竟是嘲笑了起來。
“……李院正剛給我將傷口綁上,便不必看了吧。綁上時大哥也在,沒什麼大事的。”朱肅對老朱說道。見朱標點頭確認,老朱便也放下了心來。
“老大,你剛剛對老五說,覺得咱誅連太過?”既然提到了朱標,老朱便也和朱標切入了正題。朱標原先的心結也被朱肅解的差不多了,此時就單純只餘下治政理念上的疑惑而已,聞言點點頭直視老朱道:“孩兒確有此想。”
“爹,胡惟庸等輩確實罪大惡極,可若大肆誅連,確實還是太過了些。”
“要知道,其中大部分人如郭桓之輩,還沒來得及做出後世那些將要做的不法事!”
“此時就興此大獄,恐怕難以服衆。”
“而且,還有許多清官能吏,也因爲胡惟庸一黨的胡亂攀咬,而被錦衣衛下入了詔獄之中……”
“咱知道,咱都知道。”老朱拍了拍朱標的肩膀。
“咱雖想着一次性將那些四大案裡的大患,儘早解決了。但何嘗,又不是存着蓄意立威的心思?”
“之前你和老五那齣戲,唱得好啊!把胡惟庸這些亂臣賊子,唱的全部浮出了水面,給了咱將他們一鍋端了的機會。”
“而接下來,就需要你和咱這個當爹的一起唱第二齣戲。”
“咱立威,你施恩,咱唱了黑臉,之後便該當你來唱紅臉。”
“咱們父子兩,務必要徹徹底底的,將朝堂上的這些爛事兒一次根除乾淨了不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