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6章 微服出巡
“老五,對這些人,你怎麼看。”朱元璋用考較的語氣詢問朱肅道。
“還能怎麼看,他們都已經膽大包天,聯同倭國餘孽亂黨刺王殺駕了。”
“不斬盡殺絕,如何彰顯朝廷威嚴?”
老朱呵呵一笑,對這事的態度倒是雲淡風輕。轉頭對徐達道:“看看,看看,你這女婿,這幾年頻頻領兵,倒是殺伐果決了許多。”
徐達也笑,他早先剛開國時,也是做過宰相的。現在在和林平衡草原大勢,一手政務之能更是鍛鍊的爐火純青,老狐狸也似。
他對朱肅笑道:
“動手的不過是那些人……沒了利益,又失了官場地位。但那些人背後代表的,纔是這人世間的大勢。”
“你殺一兩個,無關痛癢,真要鐵了心思追索起來,那可就牽連太廣了。”
“你下得了手?”
朱肅冷笑一聲,道:“岳父,本來就算沒這檔子事,我也要勸父皇和大哥將這些人好生整肅一番的。”
“咱們大明發展三十多年,積累了太多的沉珂雜碎!”
“若是不將這些王八羔子弄死弄殘,您信不信,咱們想法子給百姓增添的營生,到頭來都能被他們給搜刮了去,成了他們的揮霍之資。”
“現在是他們還沒反應過來,只以爲咱們君臣要斷他們的活路,纔出此下策。”
“等他們反應過來,哼!就是他們陰謀篡奪咱們努力果實的時候。”
自從得知了大明之亡的緣由後,老朱這幾十年間,一直在想盡方法的,抑制這些地主兼併土地。
早期大明地多人少,矛盾還不尖銳,地主們你圈你的地,朝廷我分我的地。
等到了後來,大明的人口漸漸上去了,土地的分配也趨於飽和,地主們開始按照那些老方法,準備趁着天災、或利用放貸等辦法套勞自耕農,吞其土地,使其成爲佃戶的時候。
卻驟然發現,他們吞不動農民們的土地了。
早已得知日後大明悲劇的老朱和朱標,在這數十年裡殫精竭慮,治理內政,出臺了許多具有針對性的辦法。
災年饑荒?大明推行了來自鳳鳴洲的新型作物,增產增收,如今的農民們幾乎家家都有些許餘糧,饑荒對農民的威脅已經大大降低。
大明還改進了明初糧長制,將糧長制轉化爲一個個類似於後世生產小組一般的互助農莊組織。
這大大增強了農民們對突發災害的應對能力,而即便仍有災害使得農民無法應對,大明的海外戰略,也使得農民們有了一條比賣地當佃戶更好的出路。
真的活不下去了,百姓們往往會選擇讓家中的一位男丁,跟着朝廷的船隊出海謀生。
海外對於漢人的需求,可以說是一個個無底洞,而且海外遍地黃金,朝廷和分封在外的封臣、甚至是和朝廷有關係的皇商們,都很樂意用高額的薪資僱傭漢人出海。
這份薪資,便可以爲遭災的家庭度過暫時的苦難。這些出海務工的漢人們回來,往往還會爲家庭帶來一筆龐大的收入。
除此之外,還有各種各樣的政策,比如大明銀行提供的寶鈔貸款,朝廷主導的移民計劃等等。
想要吞併土地?想要在災年囤積居奇?天真。
這就將這些地主們逼上了絕路。漸漸的他們發現,單純依靠囤積土地,他們壓根無法保留自己那高高在上的身份。
甚至於家中已經囤積下的那些土地,也因爲騙不來太多佃戶的關係,而缺少人員耕種,只能僱傭來自倭國或者高麗的那些貧民耕種。但那始終只是杯水車薪。
偏偏,朝廷又廢除了免稅的政策,他們擁有龐大的土地,卻沒有佃戶耕種,又要繳納高額的糧稅……
而且地主們又有埋藏金銀的習慣,他們藏在地窖裡的那些金元寶、銀冬瓜,因爲倭國和鳳鳴洲不斷運來金銀的關係,日益貶值。
而百姓們日常使用的是銅錢和寶鈔,卻沒有受到太多的影響。
這就導致了原本屬於封建社會根基的地主們的利益被一再侵蝕。而且朱肅的新學成爲大明的顯學,他們在朝廷中,甚至連代言人都無法培植。
他們自然受不了了。大明越穩定,對他們利益的損害也就越大。
不過,他們若是再進化一些,開始插手涉及商事,那麼,就會成爲大明最可怕的資本家……大明現在擁有海外勘合的商人,大多還是沒有自己的絕對根基的。生殺大權仍掌握在朝廷的手上。
若是這些舊地主的小農思想向商人轉變,便會成爲最爲可怕的資本家。
現在他們還沒有開始轉變思想,反而有人選擇了伺機刺殺老朱、將大明攪成渾水。倒是正好藉着這個由頭,好好的敲打他們一番。
資本的聚集是可以刺激國家發展的,但失去國家控制的資本,卻會反過來嘗試控制國家……前宋,歷史上的大明,都是前車之鑑。
老朱似乎早已有了決斷,又飲下了一杯酒,而後打着酒嗝道:“這些人,往應天去一封信,交給標兒去查辦罷。”
“左右也是防範於未然,趁着這個機會,將這些人抓一批、殺一批。”
“咱目前還看不出有這個苗頭,那些士紳們,未必會放下土地,來正經行商事。”
“不過,你說的也有道理。你既然有想法,這事情便交給你做。”
“等他們反應過來行商變得簡單,獲利極豐時,必然坐不住。”
“已經將他們逼到了刺殺咱的地步,可見,他們已經急了眼。先敲打敲打也好。”
朱肅點了點頭。
湯和道:“比起這些反賊,臣更在意的,是那些倭人反賊。”
“東海的倭人,北邊的元人,南邊的土人,這些林林總總的,總有反叛的。”湯和道。
“雖是芥蘚之疾,可也足以說明,我大明對於那些新得來的四方之土,還遠沒有完全的掌控。”
“無妨,朝廷會給你們這些封臣更多的援助,襄助你們在封地之上,站穩腳跟。”老朱擺了擺袍袖。
“咱大明吃進去的土地,就不再有吐出來的道理。”
“那臣就放心了。”湯和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話,心滿意足的坐回了椅子上。
彙報完的朱肅便躬身離開,回到了朱棣朱樉等人正小酌的船艙中。幾人問朱肅去做何事,朱肅便將自己和老朱的謀劃,以及引誘這些叛黨夜襲鐵甲船的事告訴了幾人。
幾人當即就黑了臉色,竟有吃了雄心豹子膽的逆黨,跑來刺王殺駕的。朱棣道:“這些逆賊,當真是賊心不死。”
“草原之上,到也有不少元庭亂黨……我這次回去,就將草原上再給犁上幾番,不將這些亂賊給趕盡殺絕,我跟他們姓!”
朱棡也是臉色陰沉,道:“那和倭人沆瀣一氣的傢伙,是什麼來頭?可查明瞭嗎?”
“錦衣衛已經在順藤摸瓜。不過,老爺子那邊想將事情鬧得更大,這事讓大哥用朝廷的力量先查明,而後,我再出面。”朱肅坐了下來,給自己倒了一杯酒。
“主犯殺頭,九族流放遼東、交州等地,進行勞動改造。不管涉及到哪一個,也不管是什麼名門望族。一律嚴打,除惡務盡。”
“除此之外,將各省的地痞流氓,市井混混,也一併清掃掉。罪行嚴重的,可殺可不殺的,一律殺!”
“可流放可不流放的,一律流放!從重從嚴!”
“但凡過往有劣跡的,不管出身門第如何,全部發往邊疆的農墾兵團,由軍隊監督,讓他們開荒改造。”
“也算是廢物利用。敢包庇阻撓者,以同罪名,罪加一等!”
朱棡皺了皺眉頭,道:“牽連如此之廣,這樣下來,你的名聲,可就徹底毀了。”
“毀了又怎麼樣?”朱肅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左右陪完老爺子巡完這天下,我就拍拍屁股去鳳鳴洲了。”
“這巡視天下,本就是打着主意要掃一掃這天下的沉痾。大明這三十年來,發展的太快了,一些犄角旮旯裡,總會有一些殘餘的雜碎隱患。”
“能做成這樣一樁事,也算是功在當代,利在千秋。”
“倒也是。”朱棡點了點頭,同意了朱肅的說法。
陪完老爺子走完這大明河山,他們就要各自去自己的封地就藩了。
日後天各一方,確實不用害怕這所謂的爛了名聲。
“俯仰無愧天地,褒貶自有春秋……老五你這氣量,倒是有幾分古聖人的神采了。”
“我本就是聖人,新學創始人呢……”朱肅帶着幾分臭屁的說道。
朱棡便笑罵了朱肅一聲,而後幾人又開始了說笑,跳過了刺殺的話題。
大明到了如今這個層面,這件事,說大算大,說小,卻也能算小。
畢竟,即便是要將那些地主階層連根拔起,大明如今也已經有了這個實力。
三十年經營,大明政權對華夏的掌控力,已經遠勝於其他所有的朝代了。
背靠海外的豐厚資源,以及擁有來自於穿越者未卜先知的經驗,大明已經有資本,對這些封建地主們揮出屠刀。
……
刺殺的插曲很快過去,在錦衣衛的審問下,參與刺殺的地主很快被供了出來。由周王朱肅牽頭,懿文皇帝朱標默許,對這些人展開了極爲血腥的連坐與報復。
一時之間,江南半壁的大地主們人人自危,許多綿延日久的地主家族被連根拔起。
於此同時,一封詔書送往倭國,遠在倭國的叛逆武士的保護傘大內家,也遭受了毀滅性的打擊。
老朱和朱肅藉着這一次出巡爲誘餌,成功爲大明拔除了一個隱患。
但就在這一波風雲震盪的時候,老朱和朱肅幾人本身,卻已經到了中都鳳陽,彷如和這些事全無關係一般,開始了巡遊。
鳳陽城,中都行在。
洪武初年時,老朱便花費了大力氣營造中都,不止派遣了沐英、李文忠等心腹愛將前來監督總領中都的營造工作,更是遷移了不少富戶、黎民來充實並不怎麼發達的鳳陽城。
這裡畢竟是老朱的老家,所謂富貴不還鄉,猶如衣錦夜行。對於鳳陽,老朱還是十分難得的奢侈一把的
因此,中都鳳陽的皇家行宮,規模比之應天府的皇城亦不遑多讓。
此時的中都行在之中,溫暖如春,充斥着歡聲笑語。
“皇爺爺,您成了地主老財了!”
看着老朱換上了那一身紫色的浮誇員外服,朱肅那剛剛學會走路不久的好兒子朱有燉,站在老朱身邊好奇的說道。
在他的身邊,朱肅、朱樉、朱棡、朱棣,以及老朱帶出來的那二十幾號王爺兒子、孫子們,也都看着老朱這副模樣,滿臉新奇。
熊了一輩子的熊孩子朱棣,更是憋不住笑,一臉我是專業的除非忍不住的模樣,異常欠揍。
老朱滿臉慈祥的抱起了朱有燉,捏捏他的小臉,道:“皇爺爺是故意扮成這樣子的。”
“扮成這樣子,有燉可還認得皇爺爺?”
“認得!皇爺爺一直都是皇爺爺,有燉當然會認得。”朱有燉奶聲奶氣的說道。
老朱哈哈大笑,而後瞥了朱棣一眼,道:“老四啊。”
“啊?”朱棣趕忙肅容,“爹,咋了。”
“笑得這麼開心,想必你也很不喜歡穿這身衣衫罷?”
“二虎,去,拿件家丁的衣衫來,給老四穿上。”
“其他人,都趕緊換好自己的衣衫。今兒個,咱就帶着你們,好好逛一逛這鳳陽城。”
衆孩子哪見過這新奇陣仗?俱都一陣歡呼,在宮女太監的服侍下換衣衫去了。
朱棣像被霜打了的茄子似的,一臉吃了蒼蠅的表情。蓋因其他人拿到手上的,都是地主家兒子、親眷之類的衣衫。
而自己,卻只能穿一身家丁的衣服。
一個地主老財帶着一大羣子子孫孫上街遊玩,只有自己穿着一身家丁的衣服……這叫個什麼事兒?
朱肅拍了拍朱老四的肩膀,以示安慰,而後朱樉、朱棡、朱楨幾個,輪流拍着他的肩膀,自去換衣服去了。
朱棣只能苦着臉,在老朱揶揄的眼神中,換上了家丁的服飾。
堂堂燕王殿下,顏面盡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