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安南內戰陷入僵持,阮多方方面名存實亡,阮多方身死,黎利殘留的起義軍勢力方面,在鯨吞了安南南方、剿除了大部分的南方士族之後,後繼開始漸漸乏力,在勢力範圍延伸入胡季犛核心根基的安南北部之後,擴張開始漸漸力不從心。
往往藍玉才攻下一座城池,正等在等待義軍前來接手,胡季犛的大虞軍便緊隨而至。藍玉麾下明軍雖驍勇善戰,但終究人數較少。胡季犛仗着安南地勢複雜,且麾下士卒更爲知曉地利,與藍玉周旋不止。藍玉一時之間,竟是拿他沒什麼辦法。
起義軍難以寸進。
朱肅意識到了場面已經很難改變,大明若繼續袖手旁觀,胡季犛或許還真有鹹魚翻身的可能。於是,送急奏前往應天府。
九月末,應天府老朱一封聖旨傳到了安南,言胡氏弒君自立,荼毒安南,僭越稱帝,罪在不赦。命廉州、貴州、雲南三部明軍由周王朱肅節制,全力出兵,覆滅胡氏,以正安南朝綱。
若有助胡爲虐者,一併由反賊論處,以大明宗主之旨意,亦罪在不赦,闔家殺盡。
十月,身在武曲港的周王朱肅接旨,秉持天心民意,帶領兩千親衛兵五千新近來援的援兵,出武曲,東進升龍城。
同時,回返廉州,曾經給予胡季犛幾乎致命一擊的曹國公李景隆再出廉州,帶本部兩萬兵馬,南下入安南。同時,鎮守雲南數十年的黔國公沐英,領雲南一萬兵馬並貴州五千土司兵,於安南邊界匯合曹國公,南下升龍城。
同時,安南義軍領大明皇帝之聖旨,匯合涼國公藍玉兵馬,出兵一萬兩千,北上升龍城。
同時,阮多方之子阮嶽,領阮多方殘部三千人,受大明皇帝聖旨,打出爲父報仇的旗號,東赴升龍城。
一時間,五路大軍齊進升龍城,胡季犛大駭,封城自守,堅壁清野,更是遷安南百姓兩萬餘戶入升龍城,要與大明五路大軍做殊死一搏。
十二月,五路大軍會齊升龍城下,升龍城上,五步一崗,十步一哨,城外,更是一片焦土,所有林木、田土、水源等等,全部都被已經喪心病狂的胡季犛付之一炬了。雖然明軍將胡氏圍於城中,但數萬大軍,無法就地補給。
而因爲先前的橫徵暴斂,以及終於知道害怕了的士族們的鼎力支持,升龍城中糧秣充足、水源齊備,更是聚攏了數十萬的民衆在城中,隨時能夠徵發成爲守城兵卒。
對明軍而言,局勢亦十分嚴峻。
“安南義軍,和阮小將軍所部,不必在城下多留。”升龍城下的軍帳中,朱肅一身鎧甲的站在輿圖前,有條不紊的安排道。
“胡氏行事甚急,緊急之下,所爲必定有疏漏。且百姓們也不是待宰的羔羊,必定有許多人情急之下,躲入了深山老林之中。”
“你兩部的任務,便是尋訪各處隱秘之所,把這些躲入山中的安南百姓們全都給找出來。如今已是十二月,轉眼便要春耕。”
“若是升龍城周邊的田畝無人耕種,明年秋日,安南必定要爆發一場規模宏大的饑荒。”
“饑荒之害,遠甚於兵災。將這些百姓們叫回來耕種,至少可以保證一部分田畝有所出產,明年秋日,便能少死些人。”
曹淵、阮嶽二人領命而出。他們帶着的這兩部人馬,本來就是烏合之衆,若是強自留在城下,保不齊就被城裡的胡季犛瞅準了破綻,一個夜襲弄崩潰了。
到時候,反而拖累了明軍的攻城進度。他們一走,城下所餘下的盡都是明軍,這樣反倒更加方便朱肅調度。
等到他們這兩部軍一走,朱肅便詢問帳中衆人道:“諸位,這升龍城城高池堅,要如何破城,”
“諸位心中,可有良法?”
衆人皆低頭思忖不語。胡季犛雖然不當人子,用這傷敵一萬自損八千的法子,將升龍城外給弄得寸草不生……但不可否認的是,他這麼一通折騰,這升龍城中確實變得堅固不已,等閒難以攻破。
即便這些人都是身經百戰的大明名將,對眼前的這座安南都城,也是大皺其眉。沉寂許久,沐英嘗試性的開口:“是否,能夠拉來火炮,以重炮轟開城門,而後破城,如何?”
“難。”出言否定的是李文忠。他搖了搖頭,道:“大炮雖強,但卻也並非萬能。”
“升龍城兵力充沛,地形險峻,即便我方調集重炮轟開一角,只怕還沒攻入城中,胡季犛就能夠快速修補城防。更何況以安南地勢,道路難行。大炮又笨重,運來足以轟開安南城牆的大炮,需要多少民夫運力?”
“我大明用的是弔民伐罪的名頭,若是徵發太多民力,反而會落了殘害安南百姓的口實。”
衆人沉默,李文忠說的確實有理。李景隆想了一想,道:“既如此,用熱氣球在城中拋擲火彈,震懾守軍,而後趁勢攻城,如何?”
朱肅奇怪的看了他一眼,道:“運用熱氣球,需得要看風向。這幾日風向卻是不對。”
“我已問過當地人,要等來合適的風向,少說也要明年入夏。”
“啊……”李景隆愣了一愣,吶吶退下了。這裡補給困難,要是拖到明年夏天,對大明的財政負擔就太大了。看來熱氣球作戰也沒辦法考慮。
“攻心,如何?”李文忠想了想,道。
“城中那些士族之所以和胡季犛勠力同心,歸根結底,是因爲意識到了我大明必要殺他們而後快。”
“既然如此,若是承諾願意網開一面,他們或許就會歸心我大明。”
“這是最後的法子。但現在卻不考慮。”朱肅道。“父皇的意思,是要不惜代價,徹底肅清安南隱患。”
“而安南之隱患,毫無疑問便在士族。父皇有密旨,即便要將升龍城內屠殺殆盡,也萬萬不能留下士族餘孽。務必要使安南士族在安南根絕。”
“如此,我大明統治安南,才能長治久安。”
衆人沉默,既然是皇帝陛下的意思,那也就沒得商量了。藍玉想了想,道:“實在不行,明日攻城我便帶着本部士卒,在城上攻出一個缺口來。”
“我就不信了,憑這些安南猴子烏合之衆,能抵擋的住我大明的百戰精兵!”
“藍將軍勇猛,如無他法,就只能仰賴將軍了。”朱肅道。“不過,最好還是有什麼法子,能夠穩妥些的拿下這升龍城纔好。”
衆人又是一陣沉默。胡季犛傷敵一萬,自損八千,不計損失的籌備這最後一戰,確實給大明造成了挺大的苦惱。
眼見帳子中氣氛凝重,衆人神情苦惱,朱肅笑着鬆弛氛圍道:“衆位何必苦着一張臉?”
“這安南再難打,也不過是偏安一隅的一個小國,還能難的過北元韃子不成?”
“胡季犛這做法雖然不當人子,但卻也有一樁好處:他這麼一弄,相當於是將安南境內所有與我大明敵對的力量,全都聚攏起來了。”
“只要破了這升龍城,也就破了安南境內所有的膽敢與我大明敵對的勢力。”
“那麼,我大明收復安南,便將無可阻礙。”
“開疆拓土,亦就在眼前。”
“如此偉業即將在你我手中完成,我等應當振奮纔是。需知,有多少人想要得這份軍功,卻還插不上手呢!”
“旁的不說,就說我那如今仍在北方的四哥,一定羨慕的眼珠子都要流血淚了。”
衆人聞言,對視一眼,紛紛會心一笑。四殿下燕王朱棣在北邊,因爲休養生息的政策不得出兵,可謂是憋壞了。幾乎每個月都要往應天遞請戰的奏疏,請戰奏疏堆滿了內閣。被陛下和太子也不知申斥了多少次,仍是不知悔改。此事已經成了應天城裡的趣聞,而今朱肅說出,也是博得了衆人一笑。
“來日方長,破城之機,卻未必就在這一日。”朱肅道。“既如此,先各自回帳休憩罷。明日,還請涼國公先爲先鋒,我們先試試看這胡季犛守城的成色。”
藍玉抱拳應是,於是衆人紛紛告辭,離帳而出。
當夜,朱肅與李文忠、沐英等一衆交好的將領秉燭夜話,安排人馬防備胡季犛狗急跳牆前來夜襲,自不必談。
次日。
一大早,朱肅便在帳中擂鼓聚兵,安南氣候炎熱,趁着夜裡的寒氣未散,組織起了針對安南城牆的第一撥試探性進攻。明軍陣列齊整,旌旗獵獵,當真是世上一等一的精銳之師。
先鋒大將藍玉騎馬在前,遠眺城牆,只見此城地勢高聳,城牆上密密麻麻,皆是胡季犛的麾下軍士,饒是以他的身經百戰,也不禁心中一寒。
“擂鼓!進兵!”藍玉道。
明軍陣中大鼓響起,炮火、投石車齊鳴,意圖壓制住城牆上的火力,第一撥進攻的刀盾兵將盾舉在頭上,列成一個被盾牌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的包裹住的鐵豆腐,徐徐向升龍城城牆前進。
雖然火炮和投石車正在壓制城牆,但安南軍的箭手實在是太多了,一進入射程,城牆之上,仍是頓時萬箭齊發,連朝日都被黑幕一般的箭雨遮蔽了,瓢潑的箭雨潑灑進明軍的軍陣之中。
好在明軍軍紀嚴明,軍陣更是萬分嚴整,瓢潑的箭雨砸在盾牆上,雖然傳來一陣陣唬人至極的砸盾聲,但倒下的明軍士卒卻是寥寥無幾。藍玉嚴峻的面色終於稍微舒緩。
但到了城下,明軍終於出現了較大規模的傷亡:城上的擂木和金汁,可不是薄薄一層鐵盾所能夠阻擋的了。明軍勉強架起雲梯,可城牆上安南軍防禦物資齊備,很快雲梯便被摧毀。
藍玉看得火起,推開面前的親兵道:“滾開!我親自上!”
說罷,他帶着人飛身上前,冒着城上的箭雨和擂木,親自扛着雲梯將他安上了城樓,而後如靈活的猿猴一般一手舉盾,一手持刀,竟當真殺上了城牆,以自身的勇悍在城牆上硬生生殺開了一個缺口,殺的城上的安南士兵人人膽寒。
朱肅看的手心攥滿了冷汗,若是藍玉當真奪下了城牆,這座堅城說不定當真就一日而下了。
但很可惜,胡季犛所部的軍隊很快反應了過來,組織了龐大的兵力在城牆上和藍玉部展開了拉鋸。藍玉雖奮勇拼殺,但雙拳難敵四手,終於漸漸劣勢。
城下的朱肅唯恐藍玉有失,見城牆上頹勢已難挽回,遂鳴金收兵。藍玉在一衆親兵的護衛下只得退下城樓,第一撥攻城戰宣告失敗。
藍玉退回大營,明軍繼續保持圍城之勢,城上胡季犛軍則歡聲雷動。
“涼國公,可無事麼?”鳴金收兵以後,朱肅急急來查看藍玉的傷勢。
“無事,無事。”藍玉身上捱了幾刀,但因爲親衛護衛得力,鎧甲又甚是精良,故而沒有傷到要害,精神仍自健旺。只是撇着嘴罵道:“這些該死的安南猴子,還真是難纏。”
“都已經攻上城去了,竟被他們又壓了回來……”
“士族與胡氏沆瀣一氣,有士族財力作爲支柱,城上安南軍的士氣不會弱。”朱肅道。他也有些頭疼,別看今日藍玉能夠攻上城頭,所謂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第一日大明鋒銳最盛,若能攻下城池,第一日的可能性是最大的。
再接下來,士氣受挫,攻城的成功率必然遞減。再像今天一樣強攻,已然不合時宜了。
第二日,朱肅仍舊命令士兵攻城,但卻放棄了攻上城牆的方法,而是要士兵去撬城牆下的牆磚。每人撬走一塊,便飛速回來。
這是歷史上李自成的攻城之法,李自成率軍攻城時,一般不用雲梯和衝車等傳統戰法,而是下令士兵每人都要去城牆根下撬下一塊城牆磚,每個人只要撬下一塊磚頭就要馬上回營休息。當城牆根的磚頭被撬完後,李自成就下令衆人在城牆下挖洞,一開始時,挖開的洞只能容納一個人進出,到了後面就會越挖越大,直至洞口能容納幾十甚至是上百號人進出時,所有進去的士兵都要挨個把裡面的沙土傳運出來。每間隔三五步的距離就會留下一土柱,給土柱繫上粗繩。等一切挖洞工程結束後,洞外上萬人就會一起拉拽繩子,在吆喝聲中,土柱就倒了,城牆也隨之傾倒。
朱肅不需要這麼麻煩,他的意圖是,在城牆下挖下牆洞,而後埋設火藥,用火藥來炸塌城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