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接下來我等怎麼辦……”
鄧府外,幾名曹淵帶來的周王親衛,隨着曹淵一同返回了安排給曹淵自己的宅邸。離開前,他們回頭瞥了瞥鄧府門口的那些黎利軍的士兵,看到這些安南人的眼中,或多或少都有着對自己這些人的敵意。一位周王親衛道:“將軍,黎利暗中培植了不少親信,如今已經是脫離了我們的掌控。”
“若是我們再不離開,只怕黎利便要有了害死我們之心。”
“我知道。”曹淵冷笑一聲,看了一眼遠處富麗堂皇的鄧家大宅露出的一角飛檐。
“他調我們去往南邊,不就是存了藉機害死我們的心思嗎。”
南邊的勢力,不是安南士族,而是一夥早年間就已經舉旗作亂的匪徒。
安南士族作風奢靡,一家士族動輒就要幾百上千的奴隸伺候,因此,奴隸叛亂,在安南也是十分常見。胡季犛還做着陳朝的平章之時,就時常被陳藝宗視作安南的救火隊,四處調動平滅安南各地的奴隸叛亂。
而現在胡季犛忙着和阮多方狗咬狗,忙着挨大明的揍,這奴隸叛亂沒人滅火,就更是如火如荼一般的騰勃發展了起來。
黎利讓曹淵去對付的這一夥賊人,就是幾夥奴隸叛亂給並做了一夥,兵力強盛,且因爲起事極早,作戰經驗豐富,極其難纏。曹淵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帶着人將這貨亂賊給平定。沒想到剛剛回來,便聽到了黎利想要發兵北掠的消息。
“啐,白眼狼。若是沒有我們哥兒幾個,他黎利哪來的這麼大家業?早在那鄧家宅邸裡就被嚇死了。”
“若是沒有咱們五殿下在暗中資助,黎利哪裡來的資本,要和胡、阮兩家人爭這安南天下?”
“這安南猴子,當真是狼子野心。要我來說,就不該費那麼多事,直接發兵把這安南犁一遍算了……”
“將軍。不如我們回去,將黎利叛變之事面陳殿下,讓殿下發兵……”
有人向曹淵建議道。
“殿下的意思,不是我們所能夠置喙的。”曹淵搖了搖頭,道。“既然殿下要我等留在這裡輔助黎利,我等自然就該依殿下的意思。”
“回去面陳殿下,豈不是要直接告訴殿下,我等有負殿下所託?黎利之事,乃是我大明收復安南極爲重要的一環。若是因爲我等行事有失,以致我大明失去取回先祖故地的良機,我等豈不是要成爲華夏的千古罪人?”
衆人沉默,皆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是啊,大明收復安南,就在今朝。他們丟了性命甚至都無妨,萬不能再這樣的大事上,辦差了事,丟了華夏大明的裡子。
“可……黎利如今的模樣,顯然不會再繼續聽從我等擺佈。殿下吩咐的借黎利之手收盡安南百姓民心的計劃,已經名存實亡。”
“即便我等仍舊留在此間,那也不過……也不過是幫助黎利壯大勢力不是麼?”
“非但如此。”另一位士卒道。“將軍,你今日纔剛剛挑釁了黎利,若是再繼續呆在此處。”
“只怕,黎利就要想其他的法子,來殺您了!”
“我等雖不怕死,但卻也不能死的那般悄無聲息,毫無價值!”
按照他們原先的計劃,黎利每剷除一個士族,就要在當地寒門和百姓之間,宣揚大明社會的現狀,並且言明安南在百多年以前,亦是華夏之土,讓安南百姓們生出“若是迴歸華夏,我們也能過上好日子”的期盼。
但事實上,因爲黎利的阻擾,現在黎利實際上的地盤,做到的卻只是“宣揚大明社會現狀”這一點,並沒有做到暗示百姓們若迴歸了華夏,接下來會如何如何。
甚至,若不是有曹淵在這盯着,連這一點黎利也不會做到。在親眼見到了以往高高在上的鄧氏,生死如同雞仔一般被掌握在別人的手裡,黎利心中的野心就開始了急劇的膨脹。
不是像以往一樣,想着“要讓我安南的寒門”如何如何,而是想到了另外一條“彼可取而代之”的晉升之路。
那就是,覆滅士族,驅逐胡氏。
然後,自己來做這安南之主!
以前的生死掌握在士族的手裡,以後,還要將生死交到大明的手裡。
黎利不願意了。
與大明有所關係,且疑似身負“監視”之責的曹淵,自然就成了他黎利的眼中釘、肉中刺。
“你當我不知黎利有殺我之心?”面對屬下們擔憂的神色,曹淵聳了聳肩,而後道:“殿下早已有了安排,我又何必怕那黎利。”
“將軍是故意的?”一衆下屬一驚,而後滿臉喜色,“殿下有怎麼樣的計謀和安排?”
“先下手爲強,後下手遭殃。”
“殿下讓我們,今晚裡趁着夜色闖進鄧府裡動手,殺黎利!”曹淵臉上露出冷厲的模樣,道。
“啊!”衆人又是一驚,露出驚詫不知所措的面色來。“殺黎利?這……”
“可是,若是我大明一方動手殺了黎利,安南人如何會歸心於我大明?”
“殿下自然有了安排。”曹淵卻是露出了十分篤定的模樣。“我只問你們,今夜裡我們要闖入鄧宅,殺了黎利。”
“你們可有把握?”
衆人互相看了一眼,笑了,道:“先前,將軍你一人入鄧宅,視那鄧宅上上下下一羣人爲無物。”
“而今雖換了一批人,卻還不是安南人。又有什麼差別?”
“我們明人,何時怕了他們安南人。既然要先下手爲強,今晚就去擰了黎利的狗頭便是。”
“孃的,什麼家國大勢,既然殿下有了吩咐,老子就不管了,動腦子,我們拍馬也比不上殿下,但動手殺人,老子自認還是有兩把刷子……”
一衆兵痞很快就達成了一致,不去想若是殺了黎利,對大明會不會有什麼不好的影響了,而是開始火力全開,商討起要如何殺黎利的具體細則來。
另一邊,鄧家宅子中,黎利也在召集親信,商討着和曹淵相似的議題。
“諸位,”黎利坐在桌案後,端起茶杯,輕輕抿了一口。短短的幾日養尊處優,已經爲他養出了幾分淵渟嶽峙的氣質。“曹淵欺辱我等太甚,我欲殺曹淵。”
“你們可願意襄助於我?”黎利道。
黎利的面前,只有四個人。殺大明派來的將領,雖然現在在自己的勢力中是他暫且佔據優勢,但他也不敢將這件事說的人盡皆知。故而,只是找來了這四家他最爲親信的親信,分別是潘、鄭、丁、趙四家家主。這四家家主,對大明都極爲敵視,且在黎利的扶持下,已經在黎利的勢力中舉足輕重。
幾人先是吃了一驚,而後互相看了一眼,丁家家主出列道:“大王(黎利已經起義稱王),那明將曹淵敢擅自闖入軍議,還對着您肆無忌憚的大呼小叫,這是絲毫沒有把您放在眼中。”
“我丁氏,願意爲大王除去這一禍害,使得大王不再受大明擺布,能夠廓清環宇,還我大越一個朗朗乾坤!”
“是啊!大明之狼子野心,比胡氏更甚!”潘家家主道。“要想成事,就不能受到大明掣肘。”
“我潘家,亦願意爲大王出力,斬殺曹淵,以定大業!”
鄭家見狀,亦道:“曹淵辱我主過甚,所謂主辱臣死,沒什麼好說的。我鄭家必爲大王殺曹淵而後快!”
趙家家主眼見三人表忠心一個比一個快,趕緊也出列道:“大王,我趙家願意派出死士,刺死曹淵……必不讓大明懷疑是大王您做的!”
“好!”黎利激動的站起身來,讚賞的看着趙家的家主。“這纔是聰慧之士該說的話!”
“你們三人,都沒有明白我的意思。我是欲殺曹淵,但不能讓大明的周王知道是我殺的。”
“大明每月都要給我們送來軍資,而且他們的涼國公,已經帶着大明的精銳正在南下的途中。”
“若是被他們知道是我們殺了曹淵,大明定然立刻對我們反目!”
三個家主怔愣住了,鄭家家主想了想,不確定的問道:“莫非……大王還想繼續接受大明的資助。”
“當然。”黎利點點頭道。“大明送來的這批資源,數量龐大,不要白不要。”
“更重要的是,我們還不能夠惹怒大明。若是大明急了,要不顧胡氏,與我們魚死網破……那麼我們必然討不了好。”
親眼見過大明將士的精銳,黎利對於不能和大明正面對抗還是有認知的。
“可……您若是畏懼大明,又何必要打曹淵的主意?曹淵若是死了,大明也定然會怪罪於您不是麼?”但這四個家主並沒有認知。在他們看來,無論是大明還是曹淵,打的主意都是要分他們這些安南人一杯羹。
只要沒有大明,日後黎利打下了天下,他們四家就是安南的新一代士族。如何會願意黎利繼續允許大明橫插一腳?
“大明是大明,曹淵是曹淵。”黎利道。“曹淵只是大明派來監督我的一枚棋子。我現在已經崛起,大明只能依賴於我,只要我仍舊對大明貌似恭順,即便曹淵死了,只要大明沒有直接的證據,他們仍會捏着鼻子繼續對我提供源源不斷的資助。”
“最多,就是換一個明軍將領前來監視我罷了。”
“但若是讓曹淵活着……現在,曹淵對我已經極度不滿,或許明日裡他就會向周王去信,請求加派兵力來控制我。這是我絕對不能夠容忍的事。”
“所以,你們必須要在今天晚上之內悄悄殺掉曹淵,回去之後,立刻安排你們手下的死士。”
“我會在明面上安排曹淵繼續到南邊剿匪。到時候,就說曹淵被南邊的賊匪們給殺了。戰場上刀槍無眼,大明自然不會有話說。”
“而你們要做的,就是幫助我悄悄取下曹淵的頭顱。明日一早,我希望你們能將曹淵的頭顱獻到我的案前。”
四位家主互相看了一眼,低頭接下了黎利的請託。殺曹淵,他們也是躍躍欲試。一則,他們將寶押在了黎利的身上,不希望黎利其實是給大明打工。
二則,作爲大明的代言人,曹淵在義軍之中勢力極大,僅次於黎利。若是曹淵死了,他們作爲黎利最信任的親信,光是曹淵留下來的那些利益,就足夠他們吃的滿嘴流油。
現在,這事情還是黎利親自出面請託,有百利而無一害,爲什麼不幹?
四位家主當即離去,召集家中的心腹死士,準備今晚殺曹淵去了。
……
然而,就在四位家主剛走不久。
鄧家舊宅的大門被轟轟砸響,門房謹慎的打開門縫查看,只見曹淵氣勢洶洶的抓住了門縫,用力撐開了大門。
“曹……曹將軍?”黎利的門房愣住了。“您這,這麼晚了,有什麼要事……”
“本將來看看黎利。”曹淵直接推開了門房,帶着一堆人,頂盔摜甲的往裡面走去,道:“本將收到線報,有人意圖對黎利圖謀不軌,已經成功暗殺了他。”
“我必須趕緊查看他的生死。”
“啊?”門房愣了一愣,道:“曹將軍,這必定是假消息。”
“黎大王他剛剛,剛剛還在送幾位家主出門呢,怎麼可能被人暗殺了,絕不可能……”
“眼見爲實!”曹淵冷着一張臉。“速速送本將去尋黎利!”
見他說的嚴重,門房不敢怠慢,提着燈籠走在前面,緊趕慢趕的往黎利居住的後宅狂奔而去。到了後宅,只見最大的一間屋子裡仍有燈光,黎利正在裡頭褻玩一名新納的侍妾,聽到動靜,披着衣服走了出來。
那門房看到黎利還活蹦亂跳,不由得鬆了一口氣,笑道:“曹將軍,曹將軍你看,我說是假消息吧!”
“大王這不是還好好……”
“曹淵。”見是曹淵,黎利的面色瞬間冷了下去。“這麼晚了,你來做什麼?”
“假消息?我看可不見得。”曹淵臉上露出詭異的弧度,大步上前,在黎利驚愕的眼神中,直接一刀搠進了黎利的肚子。
“你瞧,他這不是被暗殺了嗎。”曹淵平淡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