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0章 “範淮”之死

按理來說,胡季犛要徵集糧草對付阮多方,所需要的糧草軍費平攤到諸多的安南百姓們身上,數量該也並不驚人。安南的糧產其實尚可,雖說官府和士族們盤剝的狠,百姓們倒也不至於沒有一點餘糧。

但問題是……官府並不會只盤剝用來徵兵的那一部分。

胡季犛將數額攤派給士族,士族們既然過了把手,自己自然也要收一些辛苦費。然後士族們攤牌給官員,官員們也要有所報酬。官員們再攤派給小吏,小吏們任勞任怨的去收糧,自然也不能兩手空空,什麼都不拿。

既然要人做事,那麼,人家給自己謀取一點利益,嗯,這很合理。

但層層加碼之下,落到了百姓的頭上,就是一座他們絕對無法承受的大山。更遑論黎氏這種鄉紳之家。商賈以及這種家中有些餘糧的家族,向來是士族們最佳的盤剝對象,朝廷的吏員們不止要求他們加徵糧賦,甚至還要求他們爲大軍的開拔提供“軍資”。

所要求的數字就像是無底洞,足夠將黎氏奮鬥數代所攢下的家底,全都賠進去。

當然,這股軍資最後是落到了哪裡,那就只有上頭的老爺們知道了。反正你們這些出錢的屁民,是沒有權力知道的。

“造孽喲,造孽喲!”老鄉紳黎太公坐在地上,一面拍打着地面上的塵土,一面心疼的哭喊着。

“爹,您怎麼了?”一身儒衫,腰跨長劍的黎利急急走了進來。看到自己的父親正坐在地上,滿臉頹然,不免大驚失色。

自先前在武曲書苑就讀後,他就開始以新學儒士自居,仿效大明的新學文人,穿麻布儒衫,腰挎長劍,倒也顯得很是英氣勃勃。見老父親正坐在地上,他趕忙上前將老父親扶起,問道:“爹,我方纔回來時見到了幾個氣勢洶洶的差役出門,他們可是在我黎家做了些什麼?”

“造孽喲,造孽喲!”黎太公聽到兒子提起那幾個差役,不免又老眼含淚,悲從中來。旋即將官府上黎家來要糧的事和黎利說了。

“什麼?要這麼多的糧?官府莫非是瘋了不成?”黎利萬分的驚訝,“要這麼多的糧,他是要把我們一家人往死路上逼!”旋即他怒道:“爹,不能給他們糧,我們黎家不是軟柿子,大不了和那狗官拼了!”

黎太公本還在心疼的抱怨着,屁股纔剛沾上椅子,聽到兒子的這話,險些從椅子上又滑了下來。他趕緊拉住了自家兒子的手,道:“利兒,可別,可別說昏話!”

“你……你還想殺官造反不成?今年的科舉就要開了,等你做了官,咱黎家還怕沒有好日子過麼?”

“官府要的是狠了一些,但爹砸鍋賣鐵,賣田賣地,總能湊上……總不至於教你斷了出仕之途啊!”黎太公動情道。

黎利的面色卻是更加難看,他氣的臉色青紫,一屁股在黎太公的身邊坐了下來,氣道:“已經斷了。”

“啊?”黎太公愣了愣。

“出仕之途,已經斷了。”黎利悶悶的道。“前日,升龍城裡傳來消息,範兄爲我等祈求廢除保文之制,然朝廷不允。陛下還親言沒有保文,就教我等別來科舉了……那昏君……”

“哎喲,可不敢胡言亂語!”黎太公趕緊捂住了兒子的嘴,戰慄的四處觀瞧,似乎生怕哪裡突然冒出一個朝廷的密探般。瞧了一陣,確信了家裡沒有朝廷的密探,這才鬆開了捂着兒子嘴巴的手,道:“那姓胡的已經坐了咱們這的天下,他一個指頭,就能摁死我們這小小的黎氏。”

“可不能胡言……只是,怎麼就斷了呢?上回還允我兒入升龍城科考……”黎太公捶胸道。只覺得家族的希望就此斷絕。

“爹,與其在這裡坐以待斃,不如,變賣了家產,收拾了金銀細軟逃跑吧!”黎利建議道。

“跑?能跑哪兒去?”黎太公面色頹然憔悴,彷彿老了二十歲一般。“這安南,不都已經是胡氏的天下?難不成跑去西北去找阮氏?那阮氏,早年間還和胡氏是結拜兄弟,我看,也好不到哪兒去。再說了,這是我黎氏的祖地,我們能往哪兒跑?”

老人家雖在家鄉里呆一輩子,但年老成精,有些事情還是看的透徹的。黎利聽到父親說阮多方和胡季犛也一樣不是好東西,有些沉默。確實,阮多方優容士族,藉助士族的財力打仗,對他這樣的寒門必定也不會好到哪兒去。

“對了!爹,”黎利突然想起了什麼,欣喜道:“我們可以去武曲港!”

“武曲港是大明的租界,雖然也在我安南地界,但實際上,卻是大明正在管轄。我先前曾經在那裡求學,知道那裡究竟是什麼模樣。”

“那裡的官吏清明,商貿發達,移居到那裡的百姓都安居樂業。而且胡氏的人管不着那裡!”

“我們可以在那裡定居,聽說,我的老師周王殿下,如今正駐守在武曲。要是能見到他,說不定他會允許我們遷居大明!”

黎利的眼神之中流露出嚮往。自在武曲書院普通科讀過書後,先生們所描繪的天朝氣象,就讓他心馳神往不已。他做夢都希望,自己能生在強盛文明的大明。

要是在大明,自己一定能實現自己的一腔抱負,而不是被一紙保文給拒之門外。

可恨,爲什麼昔年安南被一些居心叵測之徒從華夏中割裂。要是安南始終屬於華夏,自己也能生是大明人……

黎利憤恨的想。

黎太公的眼神中閃現出心動,但終究故土難離,最終還是拒絕了黎利的建議。他苦着臉對兒子黎利說道“利兒啊,爲父也希望自己生在大明。”

“但我們的家,終究是在安南。若是去了大明避難,大明人未必就會竭誠歡迎我們。說不定還會將我們視作累贅。”

“況且祖宗創業艱難,我實在是不想拋棄這祖先們辛辛苦苦積攢下來的家業……你不是有一位要好的同窗,如今在升龍城做官嗎?……去把這事告訴他,看看能不能,讓他在朝廷裡爲我們求個公道。”

“說不定,胡氏陛下只是不知道這樣的事,若是知道了,就會下旨懲治這些貪官了呢?”

黎利心中,有一萬個的不願意。他的同窗範淮範大人,是他們寒門之中唯一一個入朝爲官的,是寒門在朝中的代言人。但前些日子他爲寒門學子們爭取取消保文制度剛剛被推拒,要他再出面去彈劾士族們橫徵暴斂,實在是有些強人所難。

但……看着老父親殷殷期盼的雙眼,黎利又實在不忍心以此爲由拒絕。於是,他在次日便背上了行囊,提着那柄象徵着他新學儒士身份的劍,前往升龍城。

出乎他意料的是,這一路上,他竟是遇到了許多昔日裡同在普通科的同窗,這些出身寒門的同窗們,幾乎和他都是同樣的目的:或是準備上京告御狀,揭露士族官員們以徵糧爲由對百姓們的盤剝,或是和黎太公所想一樣,希望藉助同窗“範淮”,來推動朝廷駁回這項弊政。他們學過儒學,心中洋溢着浩然意氣。因爲,昔日大明的周王告訴他們,書生們就是應該有意氣。大明的書生們都是這樣的,只有胸懷意氣,見了不平事,生出不平氣,才能夠蕩平不平之事。

他們越聚越多,到了升龍城,更是發現已經有一羣昔日的同窗聚集在此。看來,安南各地的商賈寒門百姓,都遭到了過分的盤剝。他們在教苑時的領袖就是範淮,因此,他們決定先徵求領袖範淮的意見,統一行止,再做下一步的行動。

幾日後,範淮前來見了他們。

見到了昔日一同苦讀的同窗們,範淮顯得十分高興,他們暢聊往昔,彷彿回到了昔日在武曲教苑之中的快樂時光。隨後衆人話鋒一轉,七嘴八舌的告知了範淮自己在家鄉的處境,並向他這個寒門子弟中唯一的一個朝廷官員徵求意見,詢問他應該要怎麼做。

“範淮”臉上的笑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苦笑與疲憊。

他思考了許久,對這些人道:“此事,就交給我罷。”

“明日裡,我會在朝會上向陛下諫言此事。但……事成與否,實在無法預料。”

“而今,陛下需要拉攏士族,鉗制阮多方……”

衆人沉默了。他們之中,也不是沒有人想明白這淺顯的道理。有人激憤道:“拉攏士族,難道就可以不顧我們這些寒門黔首的命了嗎?”

衆人沉默……他們都是土生土長的安南人,知道安南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國家。

爲了拉攏士族,他們這些寒門黔首的命……當然可以不顧!

“範兄,你前日方纔被駁回了取消保文制的諫言,明日裡再去進諫……沒有干礙麼?”黎利有些擔心的出言道。

“……”範淮沉默,沒有回答。

“總之,明日裡你們便等我消息吧。”許久,範淮才擠出一張笑臉說道。“成與不成,只看天意……但,伱們需答應我一件事。”

衆人的目光都看了過來,範淮鄭重道:“你們切記,無論如何,都決不能去單獨進言士族盤剝之事!”

“我若進諫功成,自無可說。但若是進諫失敗……”他的聲音略頓了頓。

“你們就立刻,馬上離開升龍城,回到家鄉,離得越遠越好……不要摻和這檔子事。”

“這……”他說的無比鄭重,衆人皆面面相覷起來。有人無措道:“可……要我們返鄉,我們返鄉之後,又何來活路?”

“只能眼睜睜的受那士卒與貪官污吏盤剝嗎?”

“……你們可以整肅家財,去武曲尋周王殿下。”範淮道。“周王殿下是我們的恩師,又如大明的洪武皇帝陛下一般,心懷黎民,從來不懼爲黎民百姓張目。乃是天底下一等一的仁者。”

“有他在,必看不慣那些士族和貪官污吏的此等行徑,即使我們是安南人,他也必定會對我們提供庇護。”

“武曲港是大明租界,我們安南朝廷插不上手……自可保障你們的安全。”

衆人沉默了。這,確實已經是最後的辦法。

眼見說服了衆人,範淮深深的看着這些昔日的“同窗”們。他露出了笑容,朝着這些安南書生們團團一揖:“諸位,青山不改,綠水長流。”

“有幸與諸位同窗,實在是吾平生之大幸。”

“淮這便……辭別諸位了。望他日,諸位依舊能意氣凌雲。”

“以隻手……換這青天。”

衆人聞言,精神一振,紛紛朝着“範淮”拱手,道:“範兄自便,還請慢走。”

“我等改日,還要來拜訪範兄。”

範淮一一謝過,而後,再環視這些“同窗”們一眼,終不再留念,大步走開。

“範兄?”唯有黎利,感覺範淮似乎話裡有話,想要追問,追出門去,但,範淮的身影已經沒入了夜色之中,再也尋不見了。

……

第二日,前狀元郎範淮金殿叩諫,胡氏皇帝不納。再諫,丟出御殿。

範淮並不氣餒,於殿外跪諫,仍不納,範淮於宮門外跪至入夜。

夜至,胡氏帝次子胡蒼見範淮仍在跪諫,出言折辱。範淮充耳不聞,蒼怒,推範淮入水。

淮染風寒,難愈。

“諸位同窗,範兄……範兄他!”客棧裡,一位昔日普通科的士子衝進了客棧中,面色悲慼。

“怎麼了?範兄怎麼了?你倒是快說啊!”有人急道。自知道了範淮被胡蒼推入水中,感染風寒,他們便萬分擔心,每日裡,皆派人前往探望,而今已經是第三日。

“範兄,範兄他……”那人淚流滿面,囁喏許久,終於吐出一句話來:“範兄他……過世了!”

“啊?”衆人一愣,繼而這間住滿了許多普通科士子的客棧,立刻炸開了鍋。

“怎麼可能……範兄,範兄是我等之中的人傑,他而今纔不過而立之年……”

“天妒英才,天妒英才,範兄……”

“不,不可能,我不信!”

一時之間,滿堂悲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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