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冷眼看着眼前的道衍，良久不發一言。
整個大殿內，竟陷入到了久久的靜謐之中。
良久，久到道衍都以爲自己都快成了一座泥胎木塑了，朱元璋才緩緩開口道。
“道衍，惟庸安排的事兒，他沒跟咱說過。”
“但，這不是問題。”
“這都是番邦外交司內部的事務！”
“他是番邦外交司的郎中，他安排了，你作爲下屬，去幹就是了。”
“等這事兒有結果了，你彙報給他，咱相信以他的性子，絕對會帶着你來咱這兒一趟，讓你重新彙報一遍。”
“結果你呢，惟庸前腳走，你後腳說找不到人，還找到咱這兒來了？”
“你真找不到？”
“你真不知道惟庸出行的消息？”
朱元璋的一個個問題宛若一柄柄重錘，直接砸在了道衍心頭。
道衍是有小心思沒錯！
可他沒想到朱元璋居然真就半點面子不給的把他所有的心思全部掏了出來。
甚至，還放在這光天化日之下晾曬了一把。
他不知道胡大老爺出行的消息？
怎麼可能？
胡大老爺這段時間爲了出遠門，胡府採購了不少東西不說，胡大老爺自己也跟不少人都提前告別過了。
這些動靜可是半點不曾遮掩過的。
而道衍這兒，胡大老爺雖然把他忘了，不曾主動跟他說起過這事兒。
可但凡在應天城裡有點路子的，誰能不知道這消息。
所以，道衍這番話，在朱元璋這裡，壓根就是狗屁。
道衍此刻真心有些萬念俱灰的意思，因爲他真心不知道該如何應對這一切了。
面對朱元璋，他那些手段、詭辯壓根不管用。
因爲朱元璋本身就是規則的制定者，他只會按照他所制定的規則來。
甚至，當他覺着規則對自己不利的時候，立馬就會改一條或者好幾條。
對此，他不會有任何猶豫，更不會有任何的不好意思！
噗通……
道衍乾脆利落的跪在地上，沉聲道。
“臣有罪！”
朱元璋方方纔那番話，太狠了。
尤其是對於胡大老爺的一番猜測，不得不說絕對是正中靶心的。
至少根據道衍對於胡大老爺的瞭解來說，他真的會那麼幹。
因此，道衍沒有絲毫辯解的跪下了。
他現在就想知道一個結果，一個屬於他的結果。
朱元璋微微吁了口氣，而後沉聲道。
“行了，這是第一次，咱看在惟庸的面子上先不罰你，這事兒先給你記着！”
“下次你若是再犯，那就不是這麼輕鬆的事兒了。”
“謝陛下！”
道衍規規矩矩磕了個頭，而後慢慢從地上爬了起來，微低着頭站在那兒。
朱元璋看着對方那模樣，沒好氣的說道。
“咱見識過的心眼多的官兒多的是，可一個出家之人居然還能有這麼多手段，倒真是出乎了咱的意料。”
“你也不用在咱面前裝作這老實樣子了！”
“實際上，你現在心裡並不怕咱，或者說你怕，但是怕得不多。”
“你更多的還是在後悔！”
“後悔沒把咱的性情多打聽清楚一點，就貿然跟咱接觸！”
“臣惶恐！”
道衍再次跪下了。
只不過這次跪下的他，卻沒有了方纔的膽怯，反倒是顯得格外的坦然。
甚至連那句喊出口的‘臣惶恐’都更像是在走程序一般，半點聽不出惶恐之意。
朱元璋沒好氣的擺了擺手。
“行了，你走吧！”
“你這種人，要麼哪天犯事在咱手上一命嗚呼，要麼哪天搞出一番大事業，咱等着看你的結果。”
“至於番邦外交司，你辦好你自己的事兒就是了，其他的，等惟庸回來再處理！”
“是，臣告退！”
道衍一句多話沒有，規規矩矩告辭以後，緩步離開了這謹身殿。
而直到走下那長長地臺階看到了頭頂的藍天白雲之後，道衍才苦笑着長吐了口氣。
方纔，朱元璋其實有個事兒猜錯了。
他並不是不怕或者怕的不多。
實際上，他都快被朱元璋嚇死了。
這會兒他後背上的衣服還緊貼在身上呢。
他不怕死，哪怕是屠刀砍到脖子上，他也不會變色。
但他怕自己的事業就此終結。
如今的他，不僅掌握着番邦外交司這個衙門大大小小的事務。
更重要的是，番邦外交司的人已經在大明周邊十幾個小國落地生根了。
雖然他們的身份都不過是安心掙錢的商賈。
但就憑藉着‘大明人’的身份以及各種長途跋涉運過去的‘奇珍異寶’，他們在當地的小國當中倒是跟不少貴族都聯繫上了。
而在當地‘落地生根’之後，不僅給番邦外交司帶來了源源不斷的銀錢。
同時也帶來了各種各樣的情報。
而這些情報，不僅僅能幫助道衍去了解這些國家的實情。
最重要的是，讓道衍終於可以開始琢磨怎麼在這些國家折騰出一些動靜來。
畢竟，不同於大明所在的中原悠久的官場文化和爭鬥手段。
這些只傳承了些許中原文明的番邦，面對着金錢、話術引導再加些許小手段設計的連環套，那叫一個毫無抵抗之力啊。
真就是稍微操弄一下，便能讓原本一潭死水的番邦政壇對立且爭鬥起來。
甚至若是需要的話，道衍甚至一封信過去就能讓原本高高在上的番邦徹底亂起來。
這種感覺，是如此的美妙，那種整個國家都在他掌握之中的爽感，簡直讓他沉迷得不行。
結果，他一個不小心得罪了朱元璋，這事兒，似乎要終結了。
他怎麼可能不怕？
道衍和尚扭頭看了眼背後那莊嚴肅穆的謹身殿，再次在自己頭上抹了一把冷汗，心裡暗暗下了個決定。
‘以後這朱皇帝，還是讓胡大人來打交道好了！’
‘也只有胡大人那種跟陛下相識多年之人，才能扛得住這等英明神武的開國帝王！’
‘呵，貧僧這等暗藏禍心的方外之人，果然只能繼續藏身於黑暗之中方可啊！’
再次在頭上抹了一把，道衍和尚終於扭頭朝着宮外走去。
不想了，加班幹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