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瀚他們出發時已經是臘月十九,每日平均行五十里,途中遇到一次下雪天,那日只行了十里不到就打尖休整,在路上走七天之後,終於抵達大同鎮城。
一路上打了四次羣架,好在這幾次人數相當,喇虎們戰無不勝,將那幾家騾馬店和腳行店打的甚慘。
大同鎮城也是張瀚目前爲止見過的最大的大明城池,明初時由大將軍徐達興建,後來歷經增補修葺,最終成爲周長十三裡多的大城,城開四門,東北南三面設三關,城牆高十四米,在當時沿邊各城中爲最高,每門外都建有甕城和角樓,城外有護城河,攔馬牆,箭樓,放置着大量鹿角等防禦設施,當張瀚等人從西門清遠門入城時,他看到城牆上面的磚石上有不少箭孔痕跡,大同鎮設立之初面臨着北虜的嚴重威脅,也是大明中期之前最緊要的軍鎮,防禦的距離長達千里,從西北偏關到居庸關,軍鎮帶甲將士爲九邊最多,馬匹亦是最多,其重要性遠在薊鎮和遼東之上。
時勢遷移,現在的大同重要性已經不如宣府和薊鎮,更遠不及遼東,但這座鎮城仍然巍峨聳立,大同鎮仍有八萬五千見額士兵和三萬五千匹戰馬,論實力仍然是九邊中的佼佼者。
“李先生你可回來了。”
西門處有一個軍官就站在城門口等候,在他身邊有幾個親兵在一側牽着戰馬,遠遠見了杜慎明就迎上來,杜慎明也是下馬,臉上已經帶出笑容。
杜慎明先和那軍官寒暄幾句,接着向張瀚介紹道:“這位是麻千總,是總兵官的族弟。”
麻千總四十上下年紀,穿着官袍,胸前繡着熊羆補子,他見張瀚年輕,神色間不免有些輕視的感覺。
杜慎明爲人十分周到,當下鄭重其色的道:“麻千總,此行順利,實在仰仗張少東主很多,而且,日後很多事也需少東主的和裕升商號幫手。”
“既是李先生說的,俺自然信的過。”
麻千總又向張瀚一禮,此後臉上果然收了輕視之色,衆人並騎進西門,車隊和麻千總帶來的護衛一併跟着,有一個千總武官押隊,守門的兵丁和城中派的稅關都沒有敢爲難,均是直接放行。
杜慎明和張瀚並肩而騎,麻千總對貨物的關注程度較高,和兩人說了一陣後,就自覺策馬在車隊前後看着,並不來饒舌討厭。
“在下卻是在總兵衙門裡供職,此前沒有說明,實在慚愧。”
張瀚一直覺得這個秀才沒有酸氣,而且見多識廣,行事也很果決大方,果然這杜慎明不是尋常人物。
一般來說各地的官員都會有自己的幕客,小到知縣知州知府,大到總督巡撫,各官都會聘請幕客師爺,用來幫着自己做事。
大明的開國皇帝朱元璋十分小氣,以往秦漢時,官員可以自行徵辟僚屬,給予官職和俸祿,中樞還會認可,唐宋地方吏員編制充足,經費也是充足,到了大明,地方經費幾乎一掃而空,弄的地方財政精窮,官員只能用不正常的手段撈錢來辦公,如果想保留清廉的名聲,那就不能充實財政,當然水利啊修橋補路啊這些公益事業也沒有辦法做,時間久了,地方上乾脆就不做事不生事,這樣反而有好名聲,於是明朝中樞對地方的控制,地方的設施建設就是一團爛污,坦白說,明修馳道的水平也就是國初時奠定的基礎,往下這二百年就是修修補補了。
地方財政不足,官員俸祿又低,吏員數量極少,官員只得用灰色收入來僱傭師爺,這就是明清兩代師爺大行其道的由來。
不過張瀚有些摸不清楚,這杜慎明不大象是正經幕客,一般幕客分爲錢糧,刑名,書啓等各類,各有用處,文人願給武將當幕客的很少,只有到總兵副將級別的纔有這個資本,而且也不會有舉人級別的幕客,多以秀才生員爲主,杜慎明精明外露,膽大心細,不象是普通的師爺。
“在下家裡也有一些小生意,到總兵幕府,就是幫着總爺料理些生意上的事。”
果然如此,張瀚微微點頭。
杜慎明又做附耳狀,對着張瀚輕聲道:“少東主在大同設店,如果有總兵府壯以聲勢,恐怕就要容易的多。”
張瀚看看他,微笑道:“小弟正有此意。”
“只怕要在分紅股本上打動總爺纔是。”
明朝民間對總兵巡撫各有稱呼,巡撫稱鎮爺,總兵稱總爺,巡按稱道長,各有不同,現在的大同總兵官是麻承恩,是赫赫有名的東李西麻中麻貴總兵官的侄子,其父麻錦官至參將,其祖父麻祿也是參將,麻錦的長子麻承志是遼東副總兵,麻貴的幾個兒子要麼是副總兵,要麼是參將,麻家一門十餘人均是手握實權的重將,論說起來,自李成樑和李如鬆父子死後,東李的李家在權勢上已經不如麻家了。
“如果杜兄能夠代爲引見,股本分紅自是有的。”
張瀚如此識作,杜慎明心裡也極爲滿意。麻家雖是大將如雲,在這大同城中卻不是最大的,最大的還是代王一家,大同最肥沃的土地和最賺錢的生意都是代王一家擁有,不僅如此,代王還在京師和南京都有生意,甚至在運河上還有私設的稅卡,親藩幾乎都這樣做,無人敢管。另外就是上有宣大總督和巡撫,還有各兵備道,各地的大老鄉紳,這些狼都是吃肉不吐骨頭的狠角色,麻家是將門,撈的錢又不象這些人能全部落袋,還得拿出不少來養着家丁部曲,各地的大將門均是如此,家丁纔是這些家族立身的基業,東李現在之所以落魄,就是因爲碧蹄館一役李府的家丁死傷過重,到現在又二十年過去,李成樑當年養出來的驕兵悍將家丁部曲星散,麻家的實力也漸漸削弱,近來麻承恩心事頗重,就是因爲銀錢不足,家丁越來越少,實力持續下降,這樣下去,赫赫有名的麻家將陷入難以爲繼的狀態,杜慎明長袖善舞,是麻承恩倚重的幕客,任務就是替麻家廣闢財源,也有經營各方人脈的重任,坦白說,以張瀚與和裕升的實力還不足以讓杜慎明引見,只是這一路來張瀚的見識氣度,加上做事的手腕叫杜慎明十分欣賞,對他的生意十分看好,是以纔有現在的態度。
“張少東請看,這幾處錢莊均是代王和其餘幾家親藩所開,這一處是巡撫大人的親眷在當掌櫃,這一處是幾家大商人的買賣,其後有京中勳貴支持……”
大同並不是發達的商業城市,城中四條大街八條輔街,另外尚有不少巷子,俗言:四大街,八小巷,七十二條綿綿巷。
每條主街的中心又建有鐘樓,鼓樓,太平樓,魁星樓諸樓,俗稱四牌樓,代王府在城中東隅,地方廣大,佔地極多,建有皇城,也有東華門西華門,正門端禮門,其餘各家郡王府邸也多在城東,城西就以總兵府爲中心,城市人口已經多年沒有確切的數字,以人煙的稠密和城市規模來看,當在二十萬左右,在西北算是大城,在江南一帶,只是一個普通的府城規模而已。
城門處酒樓和商號密佈,杜慎明指着的那些都是店堂規模很大的大錢莊,這年頭的錢莊不是一般人能夠開的起來的,京城錢莊猶多,特別是崇文門外和天津,多是勳貴親藩所開,大明錢制混亂,錢莊可以自己買銅鑄私錢,沒有一定的規範,私錢越鑄越輕,含鉛量高含銅量少,是一本萬利的好買賣,另外有的錢莊還放印子錢,也就是高利貸,獲利更豐。
這是一塊大肥肉,杜慎明指點的時候隱含提醒,這生意張瀚最好想也別想。
“那邊幾家均是當鋪,也多半是代王家所開,那家是總爺的生意,平時我也會來照看。”
錢莊和當鋪都放錢,另外賺錢的大買賣還有糧店和鹽店,糧食,鹽,布匹,當鋪,錢莊,都是和百姓息息相關的大買賣,大同這裡幾乎九成以上的這些店鋪都是親藩加上、將門和官紳開辦,普通人根本不要做這種買賣,很容易被啃的渣也不剩。
“好了,這就是總兵府。”在一片大宅邸面前杜慎明停住了馬,下馬後自有人將馬繮繩捆在拴馬石上,有幾頂轎子和幾十匹馬停在當間,不少長隨轎伕和親兵模樣的聚集在一起閒聊說話,整個車隊過來,不少人用好奇的眼光打量過來。
因爲杜慎明的關係,麻承恩在一個小客廳裡接見張瀚,歲末年關,沒有什麼公事,大同這裡這幾年一向太平,邊境無警,麻承恩這個總兵倒也清閒,他穿着家常衣裳,也沒有着官服,臉上神色也很親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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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屋後張瀚就下跪行禮,杜慎明卻沒有跪拜,只笑呵呵拱手一禮。
見禮之後,杜慎明向麻承恩道:“總爺,這位就是張少東主。此番貨物十分貴重,運貨麻煩,幸虧張少東主的騾馬行又兼備車戶,還帶人護衛,在下這才平安回來,本錢貨物完好,不負總爺所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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