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遠方几百步外傳來嘈雜的叫喊聲,所有人都能看到多爾袞和碩託等人在嶽託的帶領下趕過來,大量的白甲和馬甲簇擁在親貴們的身邊,奮力排開混亂的人羣和推開房舍解決火場擋路的麻煩。
最多再過五分鐘不到的時候,大股救兵就能趕到戰場。
看到兒孫輩們這樣的表現,努爾哈赤也輕輕點了點頭,內心感覺相當的滿意。
他對多爾袞的出現也有些意外,小十四人很聰明,但並不是大智慧,但偏偏自視太高,努爾哈赤內心並不太喜歡他。而多鐸也很聰明,最聰明的地方是敢說敢言,正視自己的慾望,並且敢作敢當。
這樣的人未必會是一個優秀的統治者,但不會壞事。
而多爾袞除了小聰明之外,最大的問題是藏在骨子裡的膽怯。
不是個有真正有勇氣的人,關鍵時刻無法忽視自己的生死。
一個統治者有這樣的缺點,很難說合格,可能在關鍵時刻被人抓住痛腳。
而過於依靠自己的小聰明,很可能會在關鍵的問題上判斷失誤,導致錯失大局。
不過看到多爾袞也出現在人羣中時,努爾哈赤的眼睛裡還是有欣慰之色。
畢竟也是自己寵愛的兒子,關鍵時刻沒有丟臉。
只是,不管別的子侄和孫輩們表現怎麼出色,也完全無法與眼前的小十五相比。
多鐸面色蒼白,卻緊緊站在蒼老的父汗身側,眼神也異常的堅定。
努爾哈赤倒是沒有想到,這是多爾袞多天來灌輸的結果。
父汗命在頃刻,隨時離去,三兄弟掌握太多的好處引起太多人眼紅,只有在父汗離開之前獲得更多的支持,將來纔可能過的更好。
多鐸長大之後就是個渾球,但他不僅在多爾袞死後沒有被清算,英親王阿濟格和睿親王多爾袞都被清算了,一直到乾隆年間才恢復過來。而豫親王多鐸生前富貴死後哀榮,其子孫一直是世襲罔替的親王。
看着兒子,努爾哈赤的目光相當溫和親切,再轉頭掃視不遠處的漢人,火光和月色將這些漢人的身影照映的相當真切分明,炮組的人推着火炮在行動着,中間不停的有火銃手打放,拳頭大的火光不停的在銃口迸發出來,然後是鉛子打到院中的噼裡啪啦的聲響。
努爾哈赤皺着眉,他有些吃驚於這火銃的威力。
哪怕是李成樑時期那些合格的明軍射手,手中的火銃也沒有這樣大的威力。
同時這些漢人還有短弩,可以連發,射速和有效射距都相當出色。
短弩射出的箭矢又小又急,在弓弦啪的一聲響後箭矢飛快射入,如稍長筷子般的箭矢打在磚石上,令碎石崩飛,威力相當出色,在近距離內,就算有披甲也不一定防的住。
努爾哈赤眉頭緊皺,心中感覺相當的不快。
這是令人不安的變化,眼前的這些漢人不僅身手出乎意料的高明,連使用的這些兵器器械都出人意料的精緻而強大。
這完全不象東江毛文龍能弄出來的東西!
今年一個夏天努爾哈赤都在和毛文龍糾纏,兩個相識半生的老冤家打打逃逃,你追我跑的打了幾個月的時間,雙方都深知對方的底細,努爾哈赤知道東江的能力,而東江方面也知道女真人的追擊極限,所以雙方看似激烈,其實一直在可控的範圍之內兜兜轉轉,直到努爾哈赤認命返回,而東江鎮也着實疲憊,雙方偃旗息鼓,就此罷戰。
如果毛文龍有能力鼓搗出眼前的這些人和兵器,一直以來東江都是在韜光養晦,關鍵時刻來這麼一下子?
努爾哈赤輕輕搖了搖頭,他還是不相信毛文龍有這個本事。
但短時間內努爾哈赤也沒有想到別的可能,這並不是他不夠精明或掌握的信息不夠,而是人年紀老邁之後腦子轉的不快,並且努爾哈赤印象裡的張瀚還是那個膽大包天的少年人,乳臭未乾,和記的威脅他已經相當重視,可是一時半會的還是想不到張瀚和他手下的和記商團軍身上去。
情勢轉變,努爾哈赤更是腰背挺直,他要叫所有人都看着,大汗還是那個大汗,他還是執掌女真天命的那個人!
……
看到葛布什賢們又反撲回來,並且更加的興奮和悍不畏死,劉獾只能輕輕搖頭,眼神中是不可遏制的遺憾之色。
四門虎蹲炮的表現確實相當優秀,出乎人意料之外的優秀。
也是因爲眼前的地形和距離,院內院外相隔只有幾十步遠,最遠的地方是努爾哈赤的住所,大約也就六十步左右的距離,葛布什賢們聚集在一起在前院抵抗,少量在兩側和後院巡邏,防止少量的人翻牆進來。
行動隊員們也沒有從兩側後院翻過去的想法,陣戰對葛布什賢已經很吃力了,少量的人翻過去就是給敵人送菜,單打獨鬥或是小規模的戰鬥,幾息之間這些葛布什賢就能把翻進去的行動隊員斬殺乾淨。
只有陣戰從正門推進,堂堂正正的擊敗大股的敵人,這纔有機會做到自己想做的事。
在火光大起的時候兩門虎蹲炮順利轉開炮口,轟擊了持盾衝出來的葛布什賢。
鉛彈如暴雨般的傾瀉在那些葛布什賢的身上,打穿他們的盾牌和鐵甲,密集的彈雨洗涮着身上每一處暴露出來的身體,將每個葛布什賢都打的血肉模糊。
這些短粗矮壯的女真漢子都是很少發出慘叫聲的,他們身上傷痕累累,但是和這個時代的真正的武士一樣都很少用包紮和藥敷的辦法來治傷。女真興起之初和直到現在都國力孱弱,根本沒有多少草藥藥材和合格的醫生,很多刀傷箭創都是等時間來自然愈和。這一點和戰國時期的日本人很相似,也是迫不得已的辦法。
越是如此,在這種環境裡成長起來的戰士就會越發的強韌,哪怕身上被打的血肉模糊,只要不影響行動,這些甲兵仍然怒吼着推進向前,但再一輪炮響之後,幾個暴露最多的直接被打成了血人,剩下的也傷痕累累,葛布什賢們只能回撤,這樣付出了極大的代價還是失敗的行動令葛布什賢士氣大挫。
他們就算是再強韌的戰士也終究是個人,也有人類心理的極限,看着一個個同袍被鉛丸打成一團血肉模糊的怪物,身上的鐵甲也保護不了多少,這對葛布什賢們心理的打擊相當的大,導致他們節節敗退,並且在院門處留下了好幾具屍體。
如果事情不出現變化,五分鐘內可以順利的攻入院內,用火炮繼續轟散葛布什賢們的抵抗,組成幾個小隊追殺零散的逃跑的葛布什賢,同時派出最強的小隊直撲努爾哈赤的住所,將老奴從屋中拖出來斬殺。
在有組織的小隊和擁有火銃近距離打擊,還有硬弩幫手,行動隊員們本身實力不弱的前提下,只要攻下院門轟散葛布什賢們有組織的抵抗,殺掉老奴就只是時間問題。
也不怕努爾哈赤他們從兩側或後院逃跑,只要人一出現就是所有人轟擊的目標,這也是事前多次演練過的。
無視葛布什賢的攻擊和所有的威脅,所有人都直撲最高目標,務必將其殺死,最低目標也是將老奴重傷。
至於幾分鐘後援兵就趕過來,所有隊員多半是要戰死在院落之中,這個不在陳獾和所有行動隊員的考慮範圍之內。
行動有各種優先級,殺死和殺傷老奴是第一等級目標,其次纔是擊殺別的高層,或是從混亂中設法撤離。
撤離並不是第一選項,在行動組成員的記憶中也並不常見。
一般每次行動都要事前研究被刺殺一方的生活和行爲習慣,務求最小動靜的殺掉目標。其次是規劃多條逃跑的路線,有時候不一定是擔心危險,而是不想過於暴露自身的實力,使得地方上過於畏懼和記,使得和記的形象受損。
多條逃生線路加上安全屋的設置,使得和記行動組行事從來有驚無險,也一直沒有失過手。行動組多次受到表鄣,張瀚還親自接見過陳獾一類的行動人員中的高層,對他們的英勇和高成功率表示讚賞……象這一次開始之前只簡單規劃一下撤退路線,並且沒有把撤退放在第一序列的行動,自有行動組以來,也是開天闢地的第一次。
看着葛布什賢們又怒吼着衝回來,身後大量的女真援兵蜂擁而來,已經有不少性急的馬甲取了步弓在手,再過幾分鐘箭矢就會如雨而落,到時候不管行動組員們怎麼努力也無濟於事,首先要能衝進院內才談的上隔絕內外和追殺老奴,從目前的趨勢來看,成功的機率已經等於零,沒有任何機會成功了。
陳獾長嘆口氣,感覺一種發自靈魂深處的遺憾和無力感。
他本身和女真人包括努爾哈赤並無血仇,但在遼東這幾年見了太多血淚,再鐵石心腸的漢子也因爲遼人的苦難而多次流淚。內心深處,他對努爾哈赤的仇恨完全是出於民族大義與國家之間的仇恨,而非普通的家仇。
越是如此,這種仇恨反而更加的高潔和偉大,更容易令人勇於奮獻,包括自己的性命。
只要有一絲機會,陳獾都絕不會放棄,可惜擺在眼前的事實告訴他,是時候撤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