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宮的掌事太監聞言一凜,趕緊躬身道:“是,皇爺,回頭就叫人進來裝。”
“嗯。”
天啓並沒有太放在心上,他知道底下的人不敢裝是因爲怕犯忌諱,和記越來越壯大,已經使朝廷上下深爲忌憚。
這是一個相當不叫人喜歡的話題,天啓皇帝都不太願多想。
生爲帝王,外有東虜爲患,內有和記坐大,大明天子並不感覺自己是天底下最強有力的人物了,最少有兩個人,一個努兒哈赤,一個張瀚,他都奈何不了。
不是不想動和記,一則是動了之後有損於朝廷的形象,二來是要面臨不可測的後果。
和記在草原上大殺四方,這股精兵強將的力量是用在了外敵身上,如果大明悍然動手,這些強兵不打蒙古人,反過來騷擾大明的邊境……
面對現在財政上捉襟見肘的情形,天啓也沒有信心能擺平底下的大麻煩。
還好張瀚似乎真是有忠良之心,在年前傳來最新的消息,開年之後,和記的商團軍要去攻打套部。
兵部和內閣都認爲套部力量很強,火落赤的經驗也足,套部也不象土默特部那樣內鬥,商團軍不一定失敗,不過估計會在套部那邊消耗大量的金錢和人力,可能陷在那邊一兩年都脫不開身。
天啓感覺不一定如朝臣們分析的那樣,這事兒他也沒交給六科和普通的朝官討論。
第一是擔心和記的人到處收買朝官,無法保密。
第二就是感覺丟臉,朝廷拿一羣商人沒有辦法,而且商人們組建的軍隊在做復套的事……這是天啓皇帝祖父的祖父嘉靖皇帝也沒有做成的事,不僅沒做成還弄的相當丟臉,現在一羣商人揮刀向套部殺過去了,皇帝是希望這事能辦成還是不能辦成?
起身之後,再用早膳,天啓感覺心情和身體都舒服了很多。
此時東方纔升起太陽,紅色的陽光照耀着大地,將紅黃兩色爲主的宮殿羣照映的金碧輝煌,殿閣頂端都是未化盡的殘雪,大隊的太監已經從殿閣各處往乾清宮這邊來彙集,宮門也是剛剛打開不久,到處都是推動沉重宮門的響動聲,隔着乾清門外,大隊的大漢將軍和府軍前衛的皇城禁軍正在換防,將領們的喝斥聲和士兵們足靴踩踏地面的聲響響成一片……
一切都一如故往,二百多年來沒有絲毫的變化。
天啓站在乾清宮的平臺上算是高處,可以很清楚的看到宮中的這些變化,也可以看到東華門和西華門那邊的景像。
六科廊裡的值夜官員隨着下值的禁軍往外走,上值的內閣和六科官員也正在從會極門那邊進來,禁軍們在一個個的驗看牙牌。
幾個閣老可以獲得免驗的特權,天啓看到顧秉謙搖搖晃晃慢騰騰的走進來,離的遠,看不大真切,不過幾個穿紅袍的閣老之中帶頭走第一個的,當然肯定是首輔顧秉謙。
天啓微微皺眉,他對內閣並不滿意,對顧秉謙更不滿意。閣老要依附司禮並無太大問題,內閣幾人現在全部是魏忠賢的夾袋人物,遇事幾無自己的主張,倒是文淵閣大學士禮部尚書馮銓行事敢爲,政務票擬都有些朝氣,很對天啓的脾胃。
最近馮銓提出要編寫三朝要典,將過往幾十的政爭蓋棺定論。
編書在大明是頭等大事,一般來說只能是內閣大學士主持,馮銓的地位提出來並不突兀,也算是閹黨的一次總體的政治宣言。
天啓已經同意此事,但他還是有些猶豫,他對馮銓的能力還是信任的,但對他的人品相當的不信任。
內閣諸閣老中,以貪污受賄聞名的就是馮銓。
原本閣臣的名聲也傳不到皇帝耳朵裡,除非有言官彈劾,天啓知道是因爲崔呈秀的稟報,錦衣衛使以密疏形式上奏馮銓想借編寫三朝要典的機會攬權和貪污,所以在其義憤填膺替父報仇的面孔之下,無非也就是銀光閃爍而已。
天啓一陣鬱悶和心煩,他知道東林黨人在操行品性上也未必白璧無瑕,但馮銓等閹黨高官有時候也未免弄的太過份了一些。
乾清宮太監這時過來奏道:“皇爺,是聽司禮監過來說昨日奏摺批紅,還是見內宮諸監決斷宮中事?”
天啓猶豫片刻,揮手道:“剛過元宵沒有幾天,無甚大事,司禮直接批紅便罷,吾不看了。內宮之事,多奏給皇后知道處斷。”
“是,皇爺。”
乾清宮太監畢恭畢敬的答應下來,他知道皇帝近來身體不好,心中頗多煩悶,遼西那邊高第上疏說建虜異動頗多,恐有過河之意,皇帝接到奏疏後一直心緒不寧。
遼西十分要緊!
天啓自己也知道,但他現在完全沒有辦法,高第雖然是閹黨推出來的,但從資歷履歷來看都沒有什麼可挑剔的。
除非將孫承宗留任,否則高第是接任的最佳人選。
至於袁可立等人,黨爭之後沒有辦法任用,天啓也不能強推上去。
皇帝心情鬱郁,這時又有太監過來,呈了單子上來,說是奉聖夫人問午膳的菜單,天啓隨意瞟了一眼,說道:“告訴奉聖夫人,隨意好了,吾沒有什麼特別想吃的。”
皇帝的膳食一直由客氏和魏忠賢等人輪辦,這是萬曆年間傳下來的老例,萬曆皇帝感覺身邊的大太監們撈的太多,決定由大太監們輪流辦膳,一年能省下幾十萬兩銀子的開銷。
這種思維方式叫人哭笑不得,太監們的財富來自帝國,皇帝不說查察貪污行爲,杜絕太監撈太多的好處,結果卻是叫太監拿銀子請自己吃飯,算是舍財消災。
上如此,下如何?
天啓也沒有打破傳統的想法,客氏和魏忠賢等人撈的更多,他完全不必替這幾人節省。
客氏夫人的膳食辦的最好,在宮中被稱爲老太家宴,相當的奢華和用心,在食材和口感上都是御膳房無法比的。
以往時只要客氏辦膳,天啓總會食慾大開,吃的比平時要多些,近來天啓身形瘦弱,宮中上下都很擔心,客氏在膳食上就更加用心,不過天啓心緒不寧,對吃飯已經毫無興趣了。
“底下做什麼,請皇爺示下?”
天啓心頭一陣茫然,剛過完年,宮中陳百戲,列雜耍的熱鬧勁也過去了,燈山看過了,各種年節時的熱鬧也鬧完了,上下也很疲憊,國事來說,並無大事發生,畢竟剛過完年不久。
只是從各處地方官的奏疏來說,從冬到春的年景還是不好,預計春荒難過,已經有很多地方的官員請求賑濟了。
這事很叫天啓心煩,似乎從萬曆中期到現在天災一直沒有停止過。
皇祖父年間人家就說皇祖失德,導致天災變異,是天象示警,到了天啓時還是有不少人這樣說。
“去西苑吧。”天啓道:“去看人溜冰。”
西苑有大片的海子,這個時候凍的很結實,小內使們會用各種技巧在海子上滑冰,以博皇帝一樂。
有時候天啓自己也會滑冰,他的動作不會太激烈,否則會使上下提心掉膽。
果然,在知道天啓去西苑看滑冰時,坤寧宮張皇后立刻派了一個太監過來,跪下路旁道:“皇爺,皇后娘娘說請皇爺不要滑冰,小心摔倒。”
“哦,知道了。”天啓對皇帝伉儷情深,向來也尊重,當下點了點頭,在百餘人的簇擁下,繼續往西苑去。
皇城相連,天子儀衛一至內使和經過的閒雜人員早就驅走了,在上午不太熱烈的陽光下人們還是覺得很冷,皇帝坐在肩輿上微風不斷的吹過來,感覺就更冷了。
但天啓沒有叫人替自己加衣服或上毯子,他看到內監們忘了攜帶,自己穿的袍服也夠厚實了,不願這些人跑來跑去的費事。
而且如果皇帝提出來又沒有,隨行人員都會被斥責甚至杖責,皇帝仁厚,不願多事。
宮中和西苑很近,不到半個小時,天啓一行就抵達了海子邊上。
幾百個小宦官已經準備好了,他們穿着五顏六色的衣袍,用着各種滑冰器具在冰上來回穿梭,有的快速通過,有的不停迴旋,有的在冰上故意做着笨拙的動作來引皇帝發笑,也有的幾十人一羣,用冰車在冰上疾衝,發出轟隆隆的響動聲。
天啓開始不想下場,後來看的興趣上來了,決定自己也坐着冰車溜上幾圈。
畢竟是二十出頭的青年,又是龐大帝國的最高主宰,沒有太多的煩心事能在皇帝心裡停留太久。
天啓是一個愛美食和手工的青年人,在這一點來說,和後世普通的青年男子沒有太多的區別。
皇帝坐上冰車之後,速度就降下來了,還好天啓不常坐這東西,在滑溜的冰上小車疾速前向前方,冰層上已經被千百次的滑躍打磨的相當光滑,幾十人圍着天啓皇帝所坐的小車,來回的飛馳,兩岸的風景疾速從眼前掠過,那些殿宇樓閣象是快速移動的畫布,在天啓眼前一副副的掠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