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往裡走,一路在四周打量着,荷蘭人都知道機會難得。
到處是行走的吏員模樣的人,這裡官吏的數量明顯比士兵還要多,都是青色或白色的圓領袍,比明國人的那種寬袍大袖要利落許多,裁剪的很合身,袍子要短一些,露出下襬的靴子,袖子也短,衣袍並不肥大,只是比緊貼在身上要寬鬆一些。
穿着這一身衣袍的人顯得很乾練,但仍然不失雍容華貴之美。
荷蘭人對基地裡中國官吏忙碌的景像就很感興趣,對他們頭頂的烏紗吏巾也相當關注,不過更關注的還是那種忙而不亂的情形,所有人都如蟻羣那樣行走着,每人腳步匆匆,但神色鎮定,似乎是雖然忙碌,但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心裡一點兒也不亂,越是這樣,越叫人感覺胸有成竹。
宋克嘆息了一聲,今天這麼大場面,好多大事,和記官吏的忙碌當然不是裝出來的,臉上的從容之色令他相當感慨,東印度公司不缺好的水手和軍官,然而公司僱員裡象眼前這些合格優秀的公務人員就相當的匱乏了。
這也並不奇怪,敢於出海的畢竟是亡命徒和希圖富貴的海員爲多,公司僱員多半是這樣的人,願意當公務員又出海萬里的畢竟是少數,在荷蘭幹文員不比跑到巴達維亞強?
眼前這些和記的官吏說明了一點,和記其實已經在臺灣紮下根來了,從四周的情形加上這裡,宋克恨不得抽自己幾耳光,敵情不明就貿然過來進攻,他們還以爲這邊和顏思齊在的時候差不多的情形,也就是在笨港溪兩邊立些寨子,建一些庫房,有港口,有一兩萬人沿溪流開荒種地,也就是這樣了。
要是早知道這邊是這樣的情形,東印度公司絕不會貿然進攻,不瞭解自己的敵人,真是愚蠢之極。
一羣荷蘭人都用好奇的眼光打量着四周……建築羣落的佈局相當的合理,規劃的相當整齊,到處是一排排的中式房屋,那些官員和吏員就是在這些屋子裡進進出出的忙碌着公事,基地裡有一些士兵,一些重要的房舍門前都有士兵在站崗,營區裡有一些士兵似乎在正常的操練,幾個軍官和老兵向這邊看了一眼,然後又喝斥士兵繼續做自己的事情,不得散漫。
走了一陣子又傳來讀書聲,宋克等人張望幾眼,見一道圍牆隔開來,那邊是幾十間屋子,每間屋子裡都有幾十個孩童捧着書在讀。
這種情形,宋克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殖民地當然也有不少孩童,在此時的西方也是已經有大學了,中學也有,但數量很少。把小孩子集中在一起讀書的場所就更少了,更不要提殖民地。
殖民地的孩子都是父母自己教,或是熟人教,先認字,然後慢慢自己讀書,能把公文看懂也就合格了。
一個荷蘭人忍不住說道:“都說中國人重視教育,以前在福建感覺還不深,現在看來傳言應該是事實。”
另一人道:“如果不是以前來過這邊,還真不相信這裡的殖民地才建設不到三年。”
這一下所有人都想起來,和記雖然來的早,但真正的建設時期是在兼併了顏思齊的勢力之後的事了。
短短時間,搞成這樣大的規模,簡直是神蹟。
宋克沉着臉不說話,他心裡已經後悔死了。
回想起從上岸到進入這個龐大的基地,從倉庫,船場,工場,火器局,然後是屯堡,基地,大片的建築羣落錯落有致,設計的相當精巧合理。
外圍的炮臺和軍營區把任何可能的進攻都考慮到了,整個基地區在一個個圓形的外圍區的正中,其內部也是規模相當龐大。
整個和記就是用這些東西慢慢的影響着荷蘭人的心理,到進入公廳區的院落時,這些荷蘭人臉上的傲氣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
哪怕是故意擺出來的臉色也不好意思維持下去了,人家現在船比你多,炮比你多,船場裡還造着大型軍艦,岸上的基業連巴達維亞也比不上,你有什麼可驕狂的?
況且還剛打了敗仗,擺出驕傲的神色簡直跟傻子一樣,回想自己一行人從上岸之後的表現,宋克更加後悔了。
“歡迎宋克總督閣下。”
常威和李平之等人站在門口迎接,原本是打算李平之去大員那邊談的,豈料荷蘭人低頭的速度和姿態比想象的還要快和低,不僅來的早,直接就派了總督過來談,這可比在此之前和大明的談判要低調和謙卑很多。
李平之原本奉命要去福建一次,現在只能等談判結束。
“常政事官。”
宋克也學中國人一樣拱了拱手,身子略微彎了一下。
彼此都是知根知底,也沒有什麼多的廢話可講,臺灣行軍司方面連談判的屋子都準備好了,原本的沙盤室,用來做戰略研判的地方,現在拿走了地圖和沙盤,擺上了一張長桌和幾十張椅子,衆人魚貫而入,彼此對坐下來。
開始時衆人都還有些懵,荷蘭人還沒有和中國人這樣正式的談判過,大明那邊一直是暗箱操作,彼此派使者暗中勾連,把條件談妥就了事了,也沒有什麼簽約儀式。
和記這邊也是頭一回,兩邊坐下之後,互相大眼瞪小眼。
還是宋克有經驗些,開口道:“雙方發生戰爭是迫不得已的事,真是不幸……”
“這話就不必說了。”常威道:“貴方不來打,我們實力夠了也會打過去,大家都是爭利益,不打出結果來不會退讓的。”
宋克聞言一滯,他沒想到對面的中國人一點不象那些大明官員,說話居然是這麼直截了當。
這時荷蘭人才有所發現,對面坐着的中國人都是二十來歲的年齡,只有最邊上有一個三十來歲的,三十來歲的蓄着短鬚,也不象普通中國人那樣蓄起長鬚來,這個年代的歐洲人也蓄鬚,宋克自己就是有濃密的八字鬍,反觀中國人,都是把長出來的短鬚颳了,看起來比實際年齡還要小一些。
“常政事官真是年輕有爲。”宋克由衷的讚了一句,不過接着皺眉道:“既然話說開了,我們也就直接點吧,日前的海戰我方是吃了點虧,貴方也確實有實力。既然如此,我們雙方還是摒棄成見,談出一個對雙方都有利的條約出來,以後和平共處……”
“我是個粗人。”常威站起身來,沉聲道:“談判這種細活我就不參加了,一切委託給眼前這位李司官,由他來負責談判,最後簽約的時候我會過來簽字。”
宋克愕然,看着常威和那個三十來歲的中國人一起站起身來。
他們都穿着和吏員一樣形制的衣袍,短下襬,收束的較緊,衣裳比較貼身,圓領緊袖,看起來有勃勃生機,都是一臉的精明幹練。
常威皺了皺眉,又繼續道:“只有一點提醒宋克先生,不要拖,拖的時間越久,對貴方就越是不利。我不是虛言恐嚇,而是事實。”
常威向所有荷蘭人點了點頭,對方的人全部站了起來,一片拖動椅子的聲響。
衆人這時才明白過來,談判是那個更年輕的姓李的官員負責,對方的首腦人物連談判都不參加。
荷蘭人都有不憤之色,他們可是出動了總督級別的官員過來,已經夠有誠意了。
宋克壓住不舒服的情緒,坐了下來,繼續道:“我們要保持和平的局面……”
“別提和平了。”李平之的眼神十分銳利,他道:“和平從來都不是談出來的,而是打出來的。如果我方實力足夠消滅你方,不會有這場談判。如果貴方還能打下去,也不會有這場談判。現在我們要商談的就是,根據我們雙方的實力對比,在東亞和南洋區域,貴方會讓出多少利益出來……這纔是最要緊的!”
這樣直接而不客氣的話,就算是殖民者聽了也十分的不舒服,荷蘭人呼啦啦頓時都又是站了起來。
“咋地?”鄭芝龍大步跨過來,一拳砸在桌子上,怒吼道:“不服咱們再來一場?”
李平之在一旁莞爾一笑,鄭芝龍這廝在北方呆了一年半,可是連說話的語氣也學了不少北方人的習慣。
“請貴方拿出條件來吧。”宋克還算冷靜,既然對方不想保持虛假的客套,這樣直接點也好,大家把條件開出來,再慢慢談。
豈料那個白臉小子很傲慢的將面前的條約一推,道:“我知道談判都是先開高價,然後落地還錢,不過我們眼前的條約就是和記高層商量過後的結果,不容討論也不還價,這直接就是底線,細節上可以商討,但條約的主旨已經確定,就是這樣了。”
宋克忍着氣把條約拿過來,中國人果然是下了功夫的,已經是漢文和荷文各一份,他當然看荷文部份,看到第一條就幾乎要跳起來。
“一,荷方承諾日後會退出、臺灣殖民地,將整個臺灣完整的交還給和記的臺灣行軍司,從此承諾不再視臺灣爲荷方殖民地或中轉站。補充細節:荷方的貨船可以靠港補充食水,人員不得上岸等。”
“二,荷方承諾不再對和記購買福建生絲設置人爲障礙。”
“三,荷方與和記一起至日本貿易,雙方各自貿易,生絲額度可以協商後決定。”
“四,和記於中國海域內收取平安狀,如荷方軍艦經過不加徵收,貨船則收取中國貨船一半的稅賦。”
“五,荷方對和記的布匹和鐵器開放市場……”
------------------
又有雙倍月票了,嘆口氣。
其實我不是爭月票的人,最少暫時沒有這個精力,每個月嚎幾嗓子也是不想月票榜難看,重要的是訂閱,是根基,所以我向來希望大家都能在縱橫正版閱讀,至於月票就是一個拜字一個求字,爲什麼呢,訂閱是本份,月票是情份,是大家對付費之外的額外的表示加倍認可的方式……總之有了很好,沒有也不能強求。雙倍時期月票榜就混亂了,從三十七掉到四十二了,怎麼辦呢?只能嘮叨幾句,求一下票,老朋友們,又來請你們支持了,謝謝大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