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亡者家屬送撫卹是一件很糟糕的工作,雖說那些家屬一早得到消息,人也入土爲安了,陸皓山還是感受到他們心中的憂傷還有對未來生活的迷茫,現在能做的,就是好言安慰,然後一邊把那份豐厚的撫卹金送上,一邊聽着那些家屬的哭訴,最後陸皓山有點像逃了似的離開。
下鄉不便,坐轎太慢,乘車不如騎馬,陸皓山和劉金柱策馬在前面慢慢踱步,後面跟着四個衙役騎馬的衙役,他們是保護縣令大人安全的,看到縣令大人和長隨說話,一個個有意識落後避嫌。
“山哥,你的臉色不太好,沒事吧?”劉金柱小心翼翼地問道。
“沒事”
劉金柱猶豫了一下,小聲地說:“山哥是在意哪些死掉的衙役吧,想想他們也是挺可憐的,沒死在犯人手上,卻死在自己人手中,真是冤了,剛纔看到他們孤兒寡母那麼可憐,我差點想把真相說出來了。”
“這個不能說”陸皓山搖搖頭說:“怎麼說他們也算爲國捐軀,除了有撫卹,還有優惠政策,一旦真相暴露,只會引來更多的麻煩,再說,撥蘿蔔帶出泥,我們的屁股也不乾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剛纔看到孤兒寡母的,心裡不太好受,山哥,我們是否有些過了?”
陸皓山盯着劉金柱看了一眼,有些意味深長地說:“你於心不忍?”
“那個,有一點......”劉金柱有些吞吞吐吐地說。
“正常,要是沒點感情,那和畜生無異,其實我也有些不忍,陸皓山感嘆完,突然話音一變,有些冷漠地說:“有句話富則達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當日我們吃糠咽菜時,又有哪個理會?陸老頭活生生被李向財打死,又有哪個主持主道?天下不平事多了去,又能管得了幾件?這個世界,強權即是真理,活在別的規則下,只會成爲別人的棋子,要想活得更自在、更滋潤,只有自己成爲那個規則的的制訂者。”
劉金柱聽得一楞一楞的,陸皓山的思想太超前、太大膽了,以至聽起來有點像雲裡霧外的,隱約明白陸皓山說些什麼,不過說不出來,只好苦笑着說:“山哥,你說得太深奧,我聽不明白。”
“難得糊塗啊”陸皓山突然笑着說:“走好自己的道就行了。”
“山哥,什麼是道?”
“所謂的道,就是一個人的選擇和所要走的路,地上的路有重複,但是人生的道理卻各有不同。”
劉金柱好奇地問:“山哥,你的道是什麼?”
陸皓山猶豫了一下,最後淡然一笑,目光堅定地說:“我出身平凡,沒有名望、沒有背景,什麼都要靠自己,和別人相比,一開始就已經輸了,要想和別人一樣取得成功,肯定要比別人付了更多努力和汗水,爲了成功,需要用上很多手段,所以說,我的道,不是王道,不是賢道,而是梟道。”
一將功成萬骨枯,千世矚目的太平盛世更是建立在皚皚白骨之上,歷史是由勝利者所書寫,像三國劉玄德,雖說家境一般,他可是號稱皇叔,以正統之名招攬天下英才,應者雲集、袁紹更是了不得,四世三公,得天獨厚,一聲令下,四方響應;就是曹操,也有曹氏一族和夏候一族全力支持,出發點也陸皓山高多了,要想成就一番大業,註定要比他們走得更艱苦。
“山哥,感覺你說得很深奧,我也聽不明白。”劉金柱撓撓頭,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
“哈哈哈,聽不明白就對了,走吧,我們去會一會那個眼高過頂周鄉紳去。”陸皓山說遠,哈哈一笑,拍馬向前飛奔,劉金柱和衙役連忙跟上。
這些話,陸皓山一直憋在心裡,沒有和外人,憋得有些難受,反正劉金柱聽不明白,就當是給自己鞭策和打氣,說出來,整個人也舒服了很多。
......
長興村位於江油東面,坐落在培江邊上,依山傍水,風景秀麗,要說長興村的風雲人物,非鄉紳周鶴莫屬。
做鄉紳的,通常是由鄉里德高望重之輩擔任,在百姓中享有較高的名望,或是品德好、或是名氣好、或是有文才,可是周鶴一樣都不佔卻穩坐鄉紳之位十多年,靠的就是他那位擔任浣衣局幹活的堂伯,動不動就拿自己知道宮中一鱗半爪的事說教,把鄉民們唬得一楞一楞的,老百姓們一看他是能直通“天朝”的人,又有哪個敢和他爭?
周鶴對自己的名字很滿意,鶴是一種吉祥、風雅的鳥,在鳥類的地位很高,取名爲鶴,暗有鶴立雞羣的意思,但是村中百姓卻暗暗取笑他不是品行鶴立雞羣,而是吝嗇鶴立雞羣。
那吝嗇的程度,可以用一句話形容:半路尿急了,也得忍着,回到自家的田才捨得撤,平時吝嗇小氣,是鄉親們眼中的鐵公雞,一手不撥,不過周鶴對此不以爲然,反而洋洋自得,用他的話來說,自己那是攢下了一分豐厚的家業。
這天,周鶴在堂中泡茶喝,那茶葉都泡了三泡,像白開水沒一點茶味了,可他還是不捨得添新茶葉,一想到自己又省下了幾文錢,心情又高興了起來,一邊喝一邊哼着小調,白開水都讓他喝出龍井的味道。
“老爺,老爺,不好了。”周鶴正在想着怎麼多放點利子錢出去,藉着這個災年好好發一筆橫財的時候,一個下人慌里慌張地跑了進來。
周鶴有點不高興地瞪了他一眼,一臉不悅地說:“什麼事,這麼火急火燎?”
“老爺,縣令大人正在門外守候。”
縣令大人來了?周鶴楞了一下,馬上醒悟了:不好,這個縣令是衝着自己最寶貝的古硯來的。
這個古硯在宮中當太監的堂伯送的,握說還是皇上賞的,從宮中帶出來後,託人給自己帶的,周鶴喜歡到不得了,這古硯那是宮中之物,不知佔了多少貴氣,收到信時,周鶴還是一個窮光蛋,不過靠着和書信、古硯一起送來的三百兩銀子,努力工作,慢慢開始發跡了,周鶴覺得,那是古硯給自己帶來了福氣,雖說有少人上門索購,出的價錢一個比一個高,可是周鶴還是堅決拒絕。
那沾了貴氣的東西傳下去,說不定周家會出王候將相呢,銀子雖說很誘人,但有了福氣,還怕賺不到銀子?
看到下人一臉慌慌張張的樣子,周鶴一下子不高興了,一臉不悅地說:“不就是一個七品縣令嗎?怕什麼,老爺我還有堂伯在宮中呢,看你慌里慌張的樣子,讓人看到以爲我周府管教無方呢。”
“是,老爺教訓得對。”那下人嘴裡應着,心裡卻腹誹道:功名都沒有,就這房子還敢自稱是府第,說出去也不怕讓人笑掉大牙,至於那個太監堂伯,聽起來很威風,實則只是別人口中的笑料,只有他自己感覺良好。
訓斥完下人,周鶴又懶洋洋端起茶杯,輕描淡寫地說:“好了,你就說本老爺染了風寒,不便見客,等風寒好了,再到縣衙向他請罪。”
“可是老爺”那下人小聲提醒道:“這次是縣官大老爺真自來了。”
“不就是一個小小的縣令嗎?”周鶴一臉不在乎地說:“有什麼大驚小怪的,就是知府來了我也不怕,這次他們來,十有八九是想要我的古硯,去見他幹什麼,到時還不知怎麼開口拒絕,還不如讓給他一個暗示,讓他死了這條心,要是讓他進門,還得上酒水果品招待,要是在這裡吃飯,還得去張羅,乾脆不見了。”
“老爺,這.....”
“這什麼,你沒耳朵嗎?你就按照我說的做的。”周鶴一邊自顧喝茶,一邊嘀咕道:“不當家不知柴米貴,十個富翁九個靠攢,小有小攢,大有大攢,若是花錢如流水,早晚有坐吃山空之日,真讓姓陸的進來,又得花費不少。”
那下人被周鶴一訓,嚇得打了一個激靈,一邊應着一邊連忙退了下去,沒法子啊,自家東家又吝嗇又小氣,那工錢本來就是少,打賞更是做夢,要是讓他找到由頭扣自己的工錢,那就是慘了。
很快,站在門口等了好一會的陸皓山就得到一個讓人鬱悶的答案:周鶴感染了傷寒,現在無法相見,還說等病好了纔到縣衙給自己賠罪云云。
陸皓山沉得住氣,可一旁的劉金柱氣得臉都紅了,聞言一手抓住那下人胸前的衣服說:“大膽,前幾天還好好的,怎麼突然傷寒了,我們大老爺親自登門,你們竟敢這樣?”
“大,大哥,我們只是做下人,只管傳達,其...其它的就不關我的事了。”被劉金柱一嚇,再看看那四個一臉兇狠的衙役,那下人已經嚇得語無倫次了。
“大人,這傢伙太猖狂了,我們把這門砸了”
“就是,大人是一縣之尊,還進不了這扇小小的門?”
“太不識擡舉了,大人,小人替你教訓他。”
堂堂一縣之尊登記門拜訪,竟然連門都不能進,要吃閉口羹,不僅劉金柱氣了,就是跟在身邊的衙役一個個也氣得不輕,打縣令大人的臉,那不是打衆人的臉,一個小小的鄉紳也敢這麼猖狂,簡直就想是造反。
“都停下”陸皓山突然說道:“我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