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華夏,民以食爲天是一句很有哲理的諺語,影響也非常深遠,直至今天,很多人一見面就說“吃飯了嗎”,陸皓山和劉金柱可以優閒地在縣衙吃飯,而江油縣的百姓就沒那麼好的福氣了。
雖說陸皓山親自出面,又是募捐又是拿官田抵押,就是火耗等例錢也一概免了,但在這青黃不接的時期交這麼多稅,很多百姓還是愁眉苦臉,只得勒緊褲帶,四方借貸,有點底子的,典當傢什首飾,沒什麼底子的,要借利子錢的還是要借利子錢,要賣田賣房的,還是要賣田賣房,有幾戶人家的女兒還不滿十歲,爲了籌銀子,已經提前把女兒許配出去,用“聘禮”交納稅賦。
於是,在百姓心中產生兩極分化,對朝廷和皇上產生極大的不滿,說他們不顧民生,不顧百姓的死活,對新任縣令倒是發自內心的熱愛,對一個新任縣令來說,他好得已經超出百姓的想像和期待。
無論怎麼也好,該交的稅還要交,爲了突成任務,爲了在新任縣令面前顯露一下自己的能力,爲了爭奪縣丞之令,張雲輝也拼了,以裡爲單位,不交完稅就是里長失職,不僅撤里長之位,未來有勞役,也會責令這一里的百姓去做,這一壓,逼得那些里長把老命都拼上了,一個個咬着牙去催手底的百姓納稅。
不管怎樣,那稅銀一點點從百姓手中流出,流入里長、衙役手中,最後匯聚在主簿張雲輝手裡,經過主簿張雲輝和戶房司吏周大源的努力,還有縣令陸皓山的全力支持,僅僅用了二十二天就把稅賦順利收齊,然後在衙役和鄉勇的護送下,浩浩蕩蕩向縣衙押解回去。
戶部是過了上元節,在正月二十三日下達的命令,以江油縣爲例,限在四月完成稅賦任務,前面做準備功夫用了五天時間,正式出征是一月二十八日,也就是說,比原計劃一個月的徵稅時間提前了一天完成,雖說這次徵稅,沒有昔日那些好處和孝敬,少了不少灰色收入,不過能順利完成任務,張雲輝及其一衆衙役,還是相當的興奮。
還好,縣衙有那十多間店鋪供養,縣令大人分得又公道,細算起來,收入不減反增,再說還得到老百姓的愛戴,何樂而不爲。
當押着銀兩的車子剛回到縣衙時,縣衙的大門中開,陸皓山親自帶人出門迎接。
一看到縣令大人出現,主簿張雲輝馬上上前行禮道:“下官拜見大人。”
陸浩山連忙扶住他,一邊扶一邊笑着說:“張主簿辛苦了,看你面帶笑容,腳步生風,本官猜想,這次徵稅的任務已經完成了,對吧?”
“幸不辱使命”張雲簿眼裡多了二分笑意,不過很快說道:“這是大人的功勞,這區區一萬兩出頭還徵了近一個月,若是沒有大人募捐和抵押官田的妙計,只怕,下官就是再努力也收不上來,這點銀子,可以說把百姓的最後一點家底也刮個乾淨了。”
陸皓山聞言點點頭,示意衙役從馬車上搬下一箱裝錢銀的箱子,輕輕打開,一打開,只見箱子裡滿是一塊塊大小不一的碎銀,大的如小兒拳頭,細的如黃豆,成色也參次不齊,一部分是上好的雪花銀,不過大部分銀子成色只能算一般,甚少完整的銀錠,此外箱子還有大量的銅錢,那是百姓手裡沒有銀子,就用銅錢繳納,這不,只是一萬多兩銀子,卻足足裝了十多個大箱子之多。
這個時候,陸皓山才明白爲什麼官員光明正大地收取火耗的原因,像這種銀子,肯定是不能上繳到朝廷,朝廷也沒那麼多時間和人手跟你一一清點,這些收上來的碎銀和銅錢,都要經過處理,銅錢就地兌換成銀子,而那些碎銀,也要熔化、鑄成銀錠,打上印號再押解上去,這當中就產生損耗,也成了地方官府最重要的撈錢手段,反正鑄銀錠的時,百姓那是沒法監看的,到時報一分耗也可,報三分、五分也可。
陸皓山看着這些銀子,有些感觸地說:“這纔是真正的血汗錢呢。”
周大源附和道:“大人宅心仁厚,愛民如子,真是我等之楷模。”
“是啊,這次幸好有大人出謀劃策”曹虎在一旁擦着汗說:“這個時候收稅真難,剛開始那些百姓已經開始抗稅了,只怕再收下去要出事,要不是大人想方設法減輕了一大半,只怕現在局面都不好收拾了,真是一夥刁民。”
一旁的禮房司吏蘇方有些不悅了,這個教化百姓的責任是他負責的,說江油多刁民,那不是暗示他教化無方嗎?聞方馬上反駁道:“曹捕頭此言差矣,江油的百姓已經足夠的剋制和配合,從收稅到現在,沒有一樁惡意抗稅的事件,而別的地方早就鬧得不可開交了,遠的不說,就以龍安府爲例,平武縣百姓抗稅,衙役都傷了三人,抓了近百個鬧事的百姓進大牢、彰明縣百姓把路都挖斷,防止衙役徵稅;石泉縣鬧得更厲害,據說要到衛所借兵鎮壓,聽說死傷不少呢。”
看到手下爭了起來,陸皓山連忙打圓場道:“好了,都是自己人,這一次別的縣弄得烏煙瘴氣,而我們江油縣卻順昨完成任務,大爲出彩,肯定會得到上官的嘉獎,這些都是縣衙上下的努力,本官也會論功行賞,切莫傷了自家人的和氣,走,本官已命廚房加菜,今晚給你們接風洗塵。”
“是,大人。”衆人一聽縣令大人發話了,一個個連忙大聲應允。
曹虎有些鬱悶地說:“大人,去迎賓樓擺几席多好,回來還要在飯堂吃,大人,皇帝還不餓差兵呢。”
這縣衙,也就曹虎敢說這話,陸皓山能順利主政江油,他可以說是佔了“頭功”,陸皓山平日對他也優厚於其它人,有時二人還相互開個玩笑什麼的,現在也算是活躍一下氣氛。
陸皓山聞方也不介意,笑着說:“看你說的,本官是小家子氣的人嗎?現在是剛剛徵稅回來,江油百姓的日子不好過啊,一收完稅就大吃大喝,不明事理的人,還以爲我們縣衙得了多大好處,又魚肉百姓多少錢銀呢,還是低調一下好。”
說完,陸皓山淡淡地補充道:“今晚廚子是從迎賓樓調來的,殺豬宰羊,酒肉管夠,本官是不會虧待諸位的。”
一聽到這話,衆人面上都有了喜色,一些衙役更是樂得笑了起來,心想終於可以大吃一頓了。
曹虎高興地說:“還是大人體恤啊,兄弟們,謝完大人,先把稅銀搬入銀庫,今晚我們就來個不醉無歸。”
衆人鬨然叫好,齊聲喊了一句“謝大人”後,七手八腳把徵收的稅銀搬入倉庫,一個個興奮中帶着幾分如釋重負的感覺,陸皓山可以理解,剛開始有人暴力抗稅,衙役們怕收不上稅銀又怕官逼民反,老百姓一造反,那小命就不保了,就是收起了稅銀,押解過程中也怕人搶劫、更怕惹着傳說中的白蓮教,一路那可是提心吊膽,現在終於安全回到,能不興奮嗎?
“山哥,這下縣衙要賠了,別人收稅銀,那火耗那是能多收就多收,你可好,一分也不收,剛纔我看到那些碎銀,什麼樣的都有,這耗可不是一個小數目。”劉金柱有些可惜地說。
陸皓山沒有說話,一旁的周大源聽到,笑着解釋說:“劉兄弟,這你就不明白了,這火耗不收,那是實在收不上,再收百姓就是種子糧也保不住了,我們一次收了全年的稅收,百姓這一年都不用交稅給國庫,不過縣衙已經墊支了部分,特別是抵押了官田,這些都是由全縣百姓分攤的,而分攤是也得算上利息,到時我們夏糧收一次,秋糧再收一次,多加點利息,這樣一來就什麼都補回來了,老百姓心裡也明白,到時多收一點,他們也沒意見,這些是例銀、呆出息,縣衙還要靠這些來運作,不拿白不拿,衙門可以做善事,可不能開善堂。”
“哦,原來是這樣”劉金柱高興地說:“那意思是該得的好處,雖說少拿了,不過還是有的,這樣一來,名有了,利也有了,那豈不是名利雙收?”
“沒錯,就是這樣。”周大源笑着應道。
陸皓山擺擺手說:“好了,此事容後再說,周司吏,明天吩咐銀匠,加點緊,把銀錠鑄好,早日把稅銀交上去,早日完事,別拖得太久了。”
“是,大人,小人命他們明日就開工。”周大源連忙領命。
又走了幾步,陸皓山突然問道:“對了,陳家有什麼消息,那田地也賣得差不多了吧。”
周大源知道,縣令大人所說的陳家,是前任縣丞陳貴的家屬,當日答應放他們一條生路,讓他們變賣田地後,再護送他們到外地生活,此事縣衙一衆人在他們賣地時沒少佔便宜,現在稅銀收了上來,他們離開江油,也得提上日程。
“回大人的話,估計也賣得七七八八了。”
陸皓山眼裡閃過一絲厲色,面上卻是淡淡地說:“通知他們,到時跟護送稅銀的隊伍一起走,一個也不許留。”
“是,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