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丞怕的哆嗦,那百姓就更哆嗦了。
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啊啊”的亂叫,跟失了魂似的雙手拼命擦臉,原是那中炮斃命捕快的血濺了他一臉。
如果是豬血羊血,年輕人絕會不會如此抓狂,只因是人血。
邊上幾個青壯抱頭蹲在牆角,生生的把頭硬抵着冰令的城磚,唯恐一扭頭就看到那具沒了下半身的屍體,以及那些肚中流出的臟器。其中一個更是不住的往外吐着,不停的吐,乾嘔,最後嘴裡出來的都泛綠了。可即便如此,他的胃子還是翻騰,好像突然間縮小了一大半,又難受又疼。
師爺宋公離得不遠,先是瞧着黃縣丞怎麼癱坐在地一動不動還有些奇怪,等看到黃縣丞旁邊那捕快模樣,心也跟被用剪刀刺了般一下揪了起來,爾後扭頭就往城下跑。
“都趴下,都趴下!”
郭典史平日管着縣裡緝捕事,雖不入流也是吏部銓選的“命官”,加之與其打交道的都是三教九流,所以論起膽識來比錢知縣和黃縣丞這兩個單純的“儒官”要強,眼見賊人炮子能打到城牆上,守城的又胡亂跑,急得扯嗓子直喊。
看到面前縣牢獄卒小陸跟癡子一樣直往前奔,郭典史二話不說上前一把拽住然後將人按倒在地,“叭叭”就是兩耳光。
“跑什麼,我喊的沒聽見嗎!”郭典史兇起來的樣子也嚇人。
小陸被嚇着了,喃喃道:“四爺,我...”
典史在縣中位居第四把交椅,所以百姓又有叫“捕廉老爺”的,或直接喊“司爺”,久而久之便成了“四爺”。
“給我老實呆着,等會賊人要是攀城,給我拿刀朝他們手剁!”
郭典史拿起小陸手中的腰刀塞在了他手中。起身見城上那幫徵召的青壯還是在亂跑,當真是急火攻心,嗓子都喊啞了卻顧不得喘口氣。
他清楚,要是壓不住城上的人,賊人一旦攻城攀上來,那他們這些當官的就得全完蛋。
賊人使者可是說的明白,不投降破城後當官者屠,當吏者屠,有功名者屠,有錢者屠啊!
“縣尊在哪,縣尊在哪!”
郭典史在城上東頭奔到西頭,好不容易把人羣約束下來,卻怎麼也找不到錢知縣。
.......
“他孃的,這幾炮打得好,打得妙,早應這麼打了!”
寶應沈瞎子一邊捂耳朵,一邊咧嘴直笑。剛纔連續打了幾次炮,震得他耳膜子都嗡嗡的,但就是帶勁!
“就用這準勁狠生打,叫城上狗孃養的都不敢動彈!”
程霖頭一次對福建兵們感到滿意,也終是曉得陸文宗爲什麼一定要把淮安西城那三門炮帶着了。
可惜,就三門,要是有三十門,三百門多好!
炮多了,攻城也好,野戰也好,幾百門炮呼拉一下開火,還不炸得敵人鬼哭狼嚎!
不遠處的陸四可不知道新興場賣油郎竟然萌生了“大炮兵主義”的後現代理念,他現在比較關心靠這三門炮到底能不能砸塌寶應城牆。
之所以是“砸”而不是炸,便是因爲淮軍這三門炮用的實心鐵彈緣故。
“打得好!”
眼見自家大炮聲勢正威,打得城上守軍都不敢探頭,隱約還能聽見哭喊聲,淮軍上下自然響起震天歡呼聲。
“老爺,這大炮還挺有用,等打下揚州城我再去弄幾門來!”
廣遠這孩子也是忍不住讚歎,剛纔那一炮炸掉的城磚,叫他拿錘子砸半月都未必砸得掉。
“陸兄弟,要是炮子能把城牆轟塌,給這幫福建兵記大功!”謝金生的新一營主力留在運河監督漕隊,他只帶了旗牌兵過來觀戰。
城牆到底叫炮子打成什麼樣,淮軍上下其實看不清,陸四倒想弄個千里鏡,可那玩意搜遍整個淮安城都找不到。
據孫武進說,明軍中能配千里鏡的,至少得副將以上,監河軍的參將吳高就沒有。
“大兄弟,等會要是破了城,是真的要把當官的和有錢的都殺了嗎?”
左潘安奇蹟般的換了件棉襖,不是花的,而是大紅的,穿在身上更加亮瞎陸四的眼睛。
若不是念在這傢伙敢進城勸降,並且在衆家頭領中有高度的“政治”覺悟,始終團結在以“陸四爲首的造反集團”周圍,併爲衆人做出積極表率,陸四斷然是不願意和他多說一句話的。
因爲,他一旦接了話茬,這左大柱子就跟撿到寶似的要纏他幾十句,讓人煩不勝煩。
陸四沉思了一會,淡淡道:“咱們是造反,造反還有不算數的?”
“噢,那就都殺了,誰叫他們不聽大兄弟的。”
左潘安理解透徹,且深以爲然。正想問大兄弟他剛換的紅襖和花襖比哪個更好看時,耳畔突然沉寂了下來。
“炮昨停了?”
左潘安納悶的朝炮隊看去。
陸四也奇怪,示意孫武進去問問怎麼回事。
那邊程霖已經跑到炮隊問了,爲首的那個福建兵炮手小聲說他們帶來的藥子全打光了。
程霖一聽氣得暴跳如雷,拽住那個爲首的福建兵便罵道:“咱們帶了那麼多藥子來,怎麼會全打光了呢!”
跑過來的寶應沈瞎子一聽沒藥子了,也是又氣又惱,這麼多弟兄就指着大炮發威把城牆轟塌,這節骨眼你告訴老子沒藥子了!
越想越氣的沈瞎子竟是把手中從官兵搶來的刀架在了那福建兵脖子上,惡狠狠道:“定是你們這幫狗官兵不想幫咱們破城,故意把藥子弄沒了!”
那福建兵嚇得面無血色,其他福建兵也駭得呆着在那不敢說話。
“好漢饒命,小的們哪敢把藥子弄沒,是真的沒多少藥子。好漢要是不信,可以自己看...”
那福建兵朝幾個空蕩蕩的箱子一指,裡面原先都是裝滿藥子和鐵彈,現在卻是什麼也沒有。
“他孃的!”
沈瞎子一腳將那福建兵踢倒在地,朝城上看看,又朝不能打的大炮看看,突然把心一橫,朝不遠處正朝這邊看的陸四喊了一聲:“陸頭領,炮打不得了,就讓我們弟兄們上吧,早點拿下這縣城,大夥可指着進揚州過大年呢!”
“沈瞎子,怎麼上?”大紅男左潘安嘿了一聲。
“能怎麼上,便當是個娘們,強上唄!”
沈瞎子說話間朝手掌心吐了口唾沫,“吊大個城,咱八百人還拿不下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