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故事,要從華念平一年前援疆回京時,開場說起。
……
那天是星期二,剛好趕上聖誕節,距兩千一〇年的到來已經沒有幾天。華念平從邊疆回來,在家等待公司總部重新分配工作,也正好一週時間。
總部的辦公廳一早就把電話打到華念平家裡,請他上午十點以前趕到焦總裁的辦公室。
他找出那條戴了多年的深灰色圍巾,立即出門。
兩年前,總部裡攤上一個援疆名額,那裡的旅遊項目開發,需要委派一名專業人員過去。
焦總裁親自約談華念平。華念平當時擔任總部體改司二處的處長,這個職務他已經榮任了四年。
像華念平這種處級崗位的主管,在地方上類似於一個縣級的父母官,但處於京城的大公司機關,卻和一般職員沒有什麼大的差別,六七個人同擠在一間辦公室,甚至共用一臺固定電話。
焦總裁當時動員華念平,援疆項目完成回來,他可以直接晉級副廳,暗示他如果失去機會,在總部機關裡至少還要排隊十年,才能在不出意外的情況下混到副廳這個級別,到那時華念平已經是四十歲朝上的人了。
所謂意外,其實也不叫意外,就是人太多而要職太少,總部裡有很多人眼巴巴等着升遷,但是直到退休也還原封不開。
華念平深感總裁的栽培苦心,沒有徵求妻子吳凝芳的意見,立刻表示服從總部的調遣。
在新疆,華念平被任命爲一個部門的副主任,兢兢業業,專門負責旅遊資源項目的研究與開發,爲地方經濟建設頗有着墨,廣受好評。
他任職結束時間,便是在兩千〇九年的這個年底。
華念平住京大經濟學院教師宿舍樓,位於海淀區。本來下樓走路二十分鐘後直乘二號線地鐵,再走兩站路,前後不到一個小時就可以到達總部的辦公室。
但華念平自小左腿跛腳,所以他上班時,一直選擇從學院門口分好幾次轉乘公交車,雖然多了些路上的時間,但他步行的路程卻少多了。
如今年輕人過聖誕節,比過年更加要有興致。但京城的這幾天一直被沙塵、霧霾侵擾,能見度很低,空氣污穢而陰冷。因此這個聖誕節的來臨,比往年遜色不少,歡娛的期望和心情已經大打折扣。
路上的行人,無論男女老少,都箍着圍巾口罩,從頭端纏到脖子,除了留下兩隻眼睛看路,全圍得密不透風,個個都是千奇百怪的聖誕老人裝束。
華念平感嘆,2008奧會剛剛過去一年多,京城的空氣又變回多年前污濁的老樣子,當初國奧會的委員先生們在投票時,肯定不曾想到如今的空氣質量,會是如此壓抑不堪。
路過大會堂,華念平看到前門城樓彷彿藏了起來,對面紀念碑旁邊樹立的“全面落實清潔空氣行動計劃”的標語,若隱若現,像是刻意地想鬧出點笑話給人看。
華念平在邊疆的兩年,盡是一碧藍天、心清神遠的感覺,不曾想到乍一回到京城,卻立刻變得黯淡混濁,十分不爽。
他憂鬱地想,京城人長期在這霧霾空氣裡呼吸,不知會減去多少壽命。前些年到處謠傳“遷都”,照這樣下去,保不定哪天京城真就不再是全國人民,嚮往的偉大京都了!
但是路過新華門時,華念平轉而又覺得自己太過杞人憂天,因爲那裡面也畢竟逃不過這污濁的天日,有高層首腦和京城市民一起同呼吸,共患難,誰都不應該埋怨什麼。
前幾天,華念平接待了家鄉前來京城診治頭髮少得可憐的一位副縣長。因爲他頭髮稀疏幾乎爲零,雖只有三十幾歲的年齡,人家看人去卻說他像是早過了中年,很不利於仕途成長。
出了火車站,副縣長見到所有的行人都戴上了口罩,就緊張地向華念平問道:“沒有聽說京城又薩斯了呀?”
華念平回答:“不是防薩斯病毒,是防MH2。”接下來就把關於MH2的名詞,解釋了好半天。
副縣長總算聽得明白,冒出了一句:“我還以爲是汽車尾氣超標呢”
華念平無奈,只好說:“是有點關係!”
副縣長難以想象京城的空氣污染會如此嚴重,向華念平戲謔說,漫天霧霾一發威,果然就是滿城無日,風捲殘雲,逃無可逃!
他還由衷感慨:真是難爲京都人民了!
人人都知道在京城看病有多難。
華念平陪着家鄉的副縣長在冷風中站排了兩個多小時,好不容易輪到這位脫髮老兄挨近候診室跟前,沒想到他在門口向裡面望了一眼,立刻抽身就走。
華念平大惑不解,問他是怎麼回事?
副縣長說,看來他這日益嚴重的稀發已經沒法醫治。因爲他見到那位接診的醫生,看上去年齡顯然要比他要小許多,或是霧霾已經嚴重到堵塞毛囊泄物,那頭端上的毛髮卻比他更加稀少。
今天是華念平這一週時間裡,焦總裁對他的第二次接見。
上一次,是他結束邊疆工作回到京城,主動前來總部裡報到,苦等了兩個多小時,焦總裁才擠出五分鐘時間和他見面談話。
這一次總裁專門安排時間約見華念平,使他興奮地預料到,肯定是自己在公司總部機關裡,那相應級別上的崗位安排,已經有了眉目。
華念平在侯見室等了不到十分鐘,秘書就直接把他帶進總裁辦公室。
焦總裁看到華念平進屋,立刻摘下花鏡從座椅上起身,老遠就把手遞過來。
他臉上堆滿慈祥的笑意,不住地說:“念平老弟,對不住呀,對不住!”
焦總裁是位六十出頭的老人,只喊“小華”或“念平”已經很是親切,如今陡然加上“老弟”兩個字,華念平愧不敢當。
他趕忙拖着並不利索的左腿,疾步向前雙手迎接,惶恐地連聲問候:“總裁好!總裁好!”
焦總裁拉着華念平,圍着桌子繞了一圈也沒有鬆手。
直到把華念平摁進沙發裡並排坐下,焦總裁纔算很不捨的放開了他,但嘴裡依然不住地說:“念平老弟,我真是對不住你啦!”
華念平頓時雞皮滿身,條件反射地想到,焦總裁如此客氣地招呼他,兩年前就是這番親密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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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次也是焦總裁繞着桌子牽着華念平,然後並排坐進同一張沙發裡,過後他就辦理完成工作交接,沒幾天就登上去往邊疆的飛機。
聯想到焦總裁這會又一個勁地說“對不住”,華念平馬上有了一種不祥預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