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進入樂浪開始,司馬季便帶着數百親衛脫離了大部隊,這裡已經是晉朝疆域之內,雖說古代的環境談不上安全,可數百全副武裝的軍士護衛之下,一般毛賊還是不敢對司馬季怎麼樣的,從降雪開始,氣溫一天一個樣,進入遼東,野外已經銀裝素裹人跡罕至。
到了幽州境內,才能抓到一點秋季的尾巴,司馬季沒有進入薊城,而是直奔洛陽而去,誰讓作爲軍事統帥他必須要回朝覆命呢,卻又不想置身在京師的漩渦當中,所以總把時間浪費在路上,也是他自己選擇的,怪不到別人身上。
去洛陽覆命就是爲了讓皇后放心,這一點司馬季也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要不以他的懶散性格,如果做一個逍遙王侯,十年都不會來洛陽一趟。
一路上綠燈大開,出征在外取得的戰果在此時顯露出來,董猛亦步亦趨的跟隨,讓內宮宮女大爲驚訝,隨着時間流逝,董猛在內宮的權勢與日俱增,能讓董猛親自鞍前馬後的人已經不多了,仔細一看不少宮女就認出了來人,畢竟司馬季的外形是很容易辨認的。
“臣弟東征,現回來覆命。”司馬季耷拉着眼皮見禮,頗有一番榮辱不驚的樣子。
“燕王舟車勞頓,辛苦了。”賈南風沒有理會司馬季的懶散,幾年來她見多了這幅樣子。打量一番見到司馬季神色憔悴,心中也不忍怪罪,轉而問道,“此次戰果如何?”
“戰果,血流成河,平州東夷校尉府,連死帶傷沒了一半。至於三韓之地麼,臣弟有些記不得了,大概幾十萬人吧,男女老幼都算上。如若臣弟手下留情,可能內遷的移民不太好站住腳。”司馬季貌似回憶的想了一下,給出了一個不確定的數字。
真的直接死於刀下的人沒有這麼多,戰爭的可怕後果,體現在破壞生產力上面。兵荒馬亂無人敢種地養活自己,直接的後果就是餓死。戰爭時間持續的短,早先的積累還頂得住,那就不會造成人口銳減,一旦戰爭三五年都不停止,早先的積累消耗一空,國家的人口就會大面積的餓死。
就司馬季的觀察,半島那裡的生產力目前是積累不下什麼東西的,這次東征讓春耕秋收都蕩然無存,已經讓當地的部落頂不住了。
司馬季輕描淡寫的說出一個幾十萬的數字,直接鎮住了旁邊候着的董猛,臉上的笑容也變的僵硬,心中暗道,“燕王也是一個心狠手辣的人物,竟然如此殘暴。”
一想到這董猛又是一陣釋然,這算什麼?燕王不是本身就以殘暴的形象出現在人們的議論當中麼,幹出來這種事也算是理所應當。
不得不說司馬季本身就臭不可聞的名聲,在這個時候還加強了別人的認知,就好像其他王侯都愛民如子,就他自己是一個心狠手辣的王八蛋一樣。
賈南風也沒有吝嗇,說準備在正月大赦罪人,屆時被流放在帶方郡的東安王司馬繇,就可以回到洛陽,當初站位楚王的事情就一筆勾銷。
側面提及了一下中原的移民問題,出乎司馬季的預料,賈南風答應的非常乾脆,這倒是和他設想的不一樣,難道就沒有一點阻力麼?要知道農業時代人口和財富形成正比,哪個州願意把自己的人口往外遷徙?
“皇嫂肯定不少費心,不過新土地總要有我們的人去居住,不然可能得而復失,臣弟拜謝了!”司馬季趕緊見禮,這一次絕對是真心的,對整個國家都有好處。
離宮之時,董猛才悄悄地說出了緣由,夏天荊、揚、兗、豫、青、徐六州發大水,良田被淹,百姓流離失所,幾個大州出現大量流民,從洛陽出發的御史已經前往各州去安撫。
把各州的位置稍稍回憶,司馬季一下子驚醒不少,這幾個大州包括了長江、淮河和黃河,如果只是一條河氾濫的話,是絕對不會如此的,全流域洪水?
“雖說世事難測,可這種天災是不是太大了一些?”司馬季心中有些沉重,他知道天有不測風雲,也一直用這句話來安慰自己,不把命運寄託在運氣上。可什麼事情都有一個度,此次洪水波及的州可都是人口大州,可以說大晉的半壁江山不爲過,一場洪水波及了這麼多地方,他都不敢去想有多少人受到影響。
“燕王還是住在永安裡,相信最近幾日拜訪的客人應該不少的。”董猛抿嘴笑道,也不知道是什麼意思。
“就算是有的話,也希望等兩天過來,本王想要吃幾天飽飯。三韓之地、哦不,臨屯郡的環境太差了。”司馬季苦笑着道,“偶爾去一次還沒什麼,要是呆長了會瘋掉,東安王是本王最佩服的人,竟然能呆這麼長時間。”
剛到永安裡燕王府住下,司馬季還真的沒安生幾天,就如同董猛說的一樣,真的有客人來拜訪了,說不定就是董猛通知對方的,這個人就是金谷二十四友的左思。
左思出身寒門,自然不受重視,不要說他,就算是大晉首富石崇現在不也是如此麼?有時候司馬季想想,石崇炫富可能也不是他天生愛這樣,說不定只是把炫富作爲進身之階,讓他們家真正的跨入士族的行列當中。
地方上的豪強視百姓爲無物,隨意兼併欺壓;世家大族視豪強爲墊腳石,斷然不會給地方豪強留一絲真正掌權的機會;而士族門閥中也是分三六九等的,邊郡的世族一般只能在邊郡打轉,很少有機會轉型爲世家參與朝政;而世家掌握清貴位置,參與朝政,頭上卻也免不了琅琊王氏、弘農楊氏、泰山羊氏等大族把他們當做門下走狗使喚。
弘農楊氏雖然被清洗掉,可底蘊仍然強大,在大晉盤根錯節,如果真的沒實力的話,不可能不被斬盡殺絕,石崇的命運應該在弘農楊氏身上發生,然而並沒有,除了頭面人物,弘農楊氏的支系沒有受到波及。
“讓他進來!”司馬季嘆了一口氣,他喜歡漢唐的那種對外自信,同樣也欣賞明清的內部穩定性,可魚和熊掌不可兼得,想要在各個王朝吸取養分借鑑優點又談何容易?
漢唐的內部是絕對沒有明清穩定的,地方勢力挑戰中央的例子比比皆是,明清內部倒是沒有這種內患,可對外政策保守性太強,從北宋之後,中原王朝就進入了一個新模式當中,士族豪強不復存在,威脅不了中央,也沒法逼着中央隨時防備。可能這也是士族存在爲數不多的好處。
“拜見燕王!”左思一進入王府當中便行大禮,不敢有一絲怠慢,顯然多年以來心中也不甘心的接受了士族比寒門高人一等的現實,可能他並不心甘情願,可就是無可奈何。
所以在和司馬季這個王侯說話的時候,神色當中還是有些小心翼翼。
“是因爲太守的事情?”司馬季倒是沒有這些京畿重地士族的臭毛病,直接開門見山的說出左思心中所想,見到對方點頭便道,“泰衝相信也明白大晉朝堂的環境,士族門閥把持朝堂,以公的出身和品行,輔政掌朝這種想法本就是一個奢望,這點本王也知道其中的弊端,可是也沒有辦法。”
司馬季先來了一套我大晉自有國情在此的說法,然後話鋒一轉就進入正題,“大晉所轄三千縣,無不被士族子弟佔據要地,所以現在的機會,就在於新開疆拓土之地,不管當地的環境如何,相信都比在朝做一個小小的侍中要強的多,還可以一展心中所學。南征之時,本王得到了吳蜀舊地士族的支持,也有這一部分原因,他們也想要有進身之階。泰衝一來,本王就知道所料不錯。”
司馬季口中所說並非是一個秘密,而是整個朝堂都心照不宣的事實,任何想要改變目前九品中正制的人,不管官階如何,出身士族還是寒門,都會受到攻擊。就算是王戎的出身官階都不能免俗,現在王戎混混沌沌度日,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也是認命的表現。
王戎尚且如此,左思又能怎麼樣呢?司馬季對士族子弟不感冒,只能從寒門當中尋找,要知道中原一旦出現戰亂,他可不希望自己背後出現一個不友好的家族,對着自己玩回首掏,但這個人選又必須有一定的能量,又要基礎不牢靠,那麼在賈氏羽翼下的左思最爲合適。
一旦賈氏倒臺,左思就是無根之木,命運就不在自己的掌握之中,說不定因爲和賈氏有關係,還會被清算,再次也會被無視,沒有人會選擇拉攏。對在幽州的司馬季而言,沒人拉攏自己背後的官吏,就是最大的幫助。
舉薦左思也是爲了以後佈局,不過在左思的眼中,燕王是一個對自己有知遇之恩的人,其中感動自不必說,親自登門拜謝就體現這一點。
“時間還長,有了功績,更上一層樓並非不可能。”司馬季有些木訥的低頭嘆了一口氣,麪條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