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遠娘也是流着眼淚回家的。自己受了這麼多年的委屈也倒罷了,還牽連到自己的女兒。女兒現在還小,不懂事,要是大了也這樣被人說,自己如何面對女兒?女兒的名聲豈不是也被人們的吐沫星子給毀了?!
宏遠娘越想越氣憤,越想越後怕。一回到家,把樑曉樂放在堂屋裡,一個人坐到東里間屋裡的炕上哭泣起來。
樑曉樂跟進屋來,見此心裡很是慌亂。說又不能說,勸也不敢勸,緊緊抱住宏遠孃的腿陪着掉眼淚兒。
“大娘大奶奶,給口吃的吧!可憐可憐我這個老婆子吧!”
柴門口傳來一聲聲微弱的討要聲。
樑曉樂擦了擦眼淚跑出去一看,原來是一個要飯兒的老奶奶,渾身髒兮兮的,頭髮灰白,估計在六十歲靠上。不知是穿的單薄還是肚裡沒有食兒,身子微微發抖。
“娘,來人了。”樑曉樂衝着北屋使勁兒喊。
聽到喊聲的宏遠娘也擦乾眼淚出來了
。看到老太太可能想到了自己要飯兒的過去,又在情緒特別低落的時候,臉色變得煞白,身子搖晃了幾下,要不是扶住了東廈子的西南角,說不定就摔倒了。
宏遠娘扶着廈子角定了定神,有氣無力地對樑曉樂說:“你快給老奶奶拿兩個發麪窩窩(頭)去。”
樑曉樂沒有動,對宏遠娘說:“娘,讓老奶奶進屋裡吃吧,這裡冷,你看她凍得發抖呢。”
其實樑曉樂是想讓要飯兒的老奶奶多在家裡待一會兒,沖淡一下宏遠孃的悲痛情緒。宏遠爹和小蘿蔔頭宏遠都沒在家,她真怕宏遠娘想不開再出點兒什麼事。有個外人在家。分散一下宏遠孃的注意力。
宏遠娘點點頭,對要飯兒的老太太說:“老人家,屋裡暖和暖和去吧!”
要飯兒的老太太自是千恩萬謝,嘴裡不住氣兒地說:“好人啊,菩薩保佑你家大富大貴,保佑這個孩子長命百歲。真是天底下難找的好人家。”
樑曉樂忙跑到屋裡,把自己坐的四條腿小板凳放在堂屋門口裡邊,又示意宏遠娘放上吃飯桌,自己拿了一個碗放在老太太面前,讓宏遠娘給倒上熱水。
宏遠娘則拿出兩個發麪窩窩頭(宏遠爹說這樣蒸着比饅頭還好吃。宏遠娘就經常這樣做),放在老太太面前的桌子上。
要飯兒的老太太有些受寵若驚,怕給人送膈應,忙把熱水倒進自己隨身帶的豁子碗裡。然後狼吞虎嚥地吃起來。兩個大發面窩窩很快吃下肚去,一碗水也喝得乾乾淨淨。邊吃還邊說:“真好吃。從來沒吃過這麼好吃的窩頭。”
宏遠娘又拿出兩個來,對老太太說:“老人家,別一次吃得太飽。這兩個您留着下頓吃。有口袋嗎?我給您裝進去。”
“有,有。有,”老太太一疊連聲地說着,從褲腰帶上解下一個一尺來長、七寸來寬、髒兮兮的小布口袋。口袋邊上的鞘裡穿着一條細繩,一抽,口袋口就撮在一起,裡頭什麼東西也掉不出來。
老太太鬆了鬆口袋口上的細繩。打開,讓宏遠娘把窩窩頭放進去。
兩個窩窩頭在小布口袋裡很不顯堆囊,口袋仍然癟癟的
。樑曉樂見狀,對宏觀娘說:
“娘。再給老奶奶幾個水果吧。”
“行。”
“我拿去。”見宏遠娘同意,樑曉樂跑進西里間屋。用一個葫蘆瓢盛了兩個蘋果、兩個梨、一捧紫棗和一捧無花果,端了出來。
“好人家。好人家,真是好人家呀!我老婆子今天遇見觀音菩薩了!”說着雙手合攏,衝着宏遠娘點頭又作揖。
樑曉樂心裡一動,一個念頭升上來。
老太太收好東西,便千恩萬謝、“神仙”“菩薩”地念叨着,走出門去。
樑曉樂拉着宏遠孃的手,也執意跟出來。直送到老太太走出過道拐進衚衕看不見了,才牽着宏遠孃的手往回走。
宏遠娘去了廁所,樑曉樂正好抓住這個空擋,把空間裡的布拽出一個角,用小板凳腿壓住。
原來樑曉樂見要飯兒的老奶奶雙手合攏念“觀音菩薩”,忽然來了靈感:何不借這個老奶奶的名義,從空間里弄出一些布來,一來哄宏遠娘高興,二來也爲這個家庭創些收益。何況宏遠娘正要宏遠爹趕集買布呢。
半晌不乏放個吃飯桌也不是個事,一會兒做飯也礙事。宏遠娘進屋就收拾桌子。樑曉樂裝作幫忙的樣子,去搬小板凳。
“娘,布。”樑曉樂驚呼道。
“可不!準是那個老奶奶落下的,拾起來給人家送去。”宏遠娘表情木木的,一臉認真。
樑曉樂伸手去抓那布,一抻,抻出老長一大截子。再抻,還有。
宏遠娘見狀,也過來幫着往外抻。無論抻的快與慢,那布總也抻不斷,越抻越長,越抻越多。而且各種顏色、各種花樣兒、各種質地的都有。
母女倆一會兒你抻,一會兒我抻,身邊堆不下了,宏遠娘就往遠處裡抱抱。一直抻到晌午,那布也沒抻斷。
隨着布不斷地抻出,宏遠孃的面色也慢慢地轉變過來,又恢復了之前的平靜
。
從地裡砍柴回來的宏遠爹見狀,驚奇地說:“這是哪來的布呀,這麼多。還沒完了呢?”
一個“完”字剛出口,布“噗”的一聲,沒了!
“必須借他們的口語增加神秘色彩(注1)!”樑曉樂心裡想。臉上的表情卻表現的十分吃驚。
這時堂屋裡的布,已經堆到半門口高了。
“你看你個烏鴉嘴,好好地說‘完’幹什麼?要不,還得往外抻老些個。”宏遠娘不無埋怨地說。
“我知道怎麼回事呀?”宏遠爹一臉茫然。
於是,宏遠娘把要飯兒的老太太如何來,如何坐在這個小板凳上吃喝,送給她什麼東西,她說了什麼話等等,都學說給宏遠爹。
卻沒提在街上受的委屈。
宏遠爹聽完宏遠孃的訴說,愣了一下神,猛然醒悟地說:“宏遠娘,還不趕快給竈王爺燒三炷香,給老天爺爺磕幾個頭!”
可是,堂屋裡的布堆得都高過竈王爺的神龕了,根本無法燒香。
“那就等到把布收拾了再燒香,咱先給老天爺爺磕幾個頭,告知一聲。”宏遠爹說着,拉起宏遠孃的手,夫妻二人雙雙跪倒在庭院裡,對着天上的太陽,“咚——咚——咚——”,每個人都磕了三個響頭。
堂屋裡堆滿了布無法做飯,一家人誰餓了就吃窩頭喝白開水,或是吃水果。宏遠娘和宏遠爹則忙着整理那布,一匹匹捲起來,並根據布的顏色、質地、花樣兒,分放到西里間屋宏遠和樑曉樂睡覺的兩頭,排了半人高,中間僅能容下兩個孩子的小身子。
打井的事全靠樑龍勤操心,樑德福和父親的感情增進不少。如今家裡一下子有了這麼多的布,宏遠爹覺得應該先給老人說一聲,讓老人也高興高興。然後商量怎麼賣掉這些布。
宏遠娘揀了兩匹顏色老成些的,讓宏遠爹給老人帶過去。大娘樑薛氏的話她已經記在心裡了
。再怎麼說樑龍勤也是樑德福的生身父親,這個孝心還是要有的。
樑龍勤聽完事情經過,又見二兒子拿來了兩匹布,自是信以爲真。豎着大拇指衝宏遠爹說:“你小子真有福氣,千年不遇的新鮮事全叫你趕上了。這日子要是再過不好,就是你忒沒能耐了。”
“是的,爹。不過,這事得歸功於李慧敏,是她和樂樂二人在家時,招待的要飯的——哦,不是,是——老神仙。”
“我就說嘛,你媳婦這個人大有來頭。你想,她一個年輕姑娘家,肯挺身站出來爲你辯護,還不顧一切地跟了你來,這份膽量,不是一般女孩子都有的。”說着看了一眼低頭看布的樑趙氏,“往後對這個兒媳婦好一點兒,別人們說個什麼你也跟着說個什麼,進了這個家,就是咱的孩子。什麼亂七八糟的,不要去理他們。”
“嗬,這會兒你神氣起來了。當初你不也埋怨她連累了德福,毀了德福一輩子嗎?”樑趙氏不服氣地搶白了老頭子一眼。她仗着自己比樑龍年小几歲,在家裡處處佔上風慣了,哪裡會忍得下樑龍勤說她。
“當初是當初,現在是現在。人家孩子有了果子給你送果子,有了布給你送布,這說明人家孩子心裡有老人,孝順。”樑龍勤有些帶氣。聲音高了些。
“我也沒說他們不孝順啊。”樑趙氏白了樑龍勤一眼,沒在言語。她雖然強上,樑龍勤要發起火來,她還是有些收斂的。
“你打算怎麼處理這些布?”樑龍勤裝了一鍋子旱菸,點燃,抽了一口,又問宏遠爹。
“這不來跟你商量哩嘛。”宏遠爹說着擓了擓頭皮,因爲自己的事讓兩個老人絆了幾句嘴,覺得有些不好意思。“我打算賣了。這麼多布放在家裡,也不安全。留的夠用的就行了。”
“好!咱爺兒倆想到一塊兒去了。哪天去賣言語一聲,我趕小驢車去,省得你推着紅車下步攆兒,腿腳又不好。
“嗯,那就累着爹了。”
…………
(注1 :迷信說法:大年三十、初一,或是重大喜慶日子(事件),忌諱說“完”“了”二字。如果說出口,就破了喜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