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跡對摺牙的處罰看似很重,但衆將領們知道,這完全不算什麼。記過什麼的,下回立了功,跟林跡說說就能消除的。折牙作爲侯爵,各種物資供應不缺,幾個月的工資跟那些來自後世的物資比起來簡直九牛一毛。
但林跡這麼說了之後,他們終於明白這個所謂的參謀部也是聽折牙,這就可以了。之前這個參謀部讓他們受了那麼多氣,現在就看誰給誰氣受了。
無線電裡,折牙抓住機會和林跡彙報了幾個自己作戰的想法,很快得到了林跡的認可,結束了通話。
等大家都走出去了,金耀才發現林跡沒有提起他,各種有關戰鬥的事情也沒有詢問他,甚至沒有處罰他。
想到最後一點,金耀有些後怕。他跟隨過林跡,熟悉林跡的做事風格,也多少有些政治敏感性,知道現在事情嚴重了。
有時候,林跡會處罰打罵一個人,那是覺得那個人還有進步的空間。等他都不打罵了,那就表示他對這個人已經失望了。從某個角度說,這也算是人之常情。誰會爲沒有希望的東西費心?
而從政治角度考慮,以他犯的錯,要處理起來肯定是革職這樣的大罪。這會對臨戰的整個戰場產生未知的影響。這對大部分軍官來說可以算是積極的,因爲金耀知道大部分人恨自己。但林跡不知道這會不會讓參謀部的其他人產生別的想法,從而產生不良的影響。所以,這個時候就先不動他,等戰後再清算。
他呆呆想着自己會被怎麼清算,但是他自己一點頭緒沒有。
作爲聰明人,他很快從這種無謂的憂心裡走了出來,想到自己現在既然還沒有被革職,還可以戴罪立功。因此他立刻把自己的考慮方向放到了參謀部的工作裡。
既然折牙決定放棄原來的戰略,那麼現在參謀部要做什麼?
他很快想到了確認義新帶回來的信息——而後幾乎要給自己一個大嘴巴子。義新說出這些信息之後,自己最該做的就是確認信息再說,自己何必要在那個時候和義新爭辯,以至於把這事鬧到了大王那裡,把自己弄得萬劫不復呢?
站在剛纔那個高度,他爲何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做錯了?
他急忙去斥候營下令。參謀部掌握着收集信息的權利,因此可以指揮斥候營,他現在確認自己沒有做錯。
但斥候營的人告訴他:“要是參謀長想查看的是41艦的情況和大湖東南的,人已經出去了。石喙千夫長派出了水面通訊的小帆船,我們的兄弟騎走了幾個千夫長的快馬。參謀長要再派一批?可是我們剛得到通知,參謀長要調人必須有將軍的手令。”
“多久之前的事情?”
“半個多小時了。”
金耀明白過來,石喙之前晚了一步進入無線電的院子,就是來調人了。而且,他還將營中最快的馬給了斥候,顯然做事周密,也知道事情緊迫。
金耀從斥候營房出來,又很快想到了另一點。此時他身邊已經有不少參謀部的人圍過來了,他便吩咐道:“讓無線電那邊通知虎鯨部落,說十方部落會遷族往南……算了,還是我去找將軍要個手令吧。”
他很快擺好自己的位置,決定低頭做事。之前他也有使用無線電的權限。但是想到現在自己的戴罪之身,決定還是穩妥一些爲好。
身邊一個參謀幹事道:“無線電已經發出去了。剛纔你剛從無線電那邊出來,折牙將軍便轉回了無線電室,發出了通知。”
“啊?”金耀有些茫然。
他之前以爲這個戰場離了誰都可以,就是不能離開參謀部。現在他卻忽然發現沒有了自己,這個軍營照樣運轉。自己真沒有自己之前想的那麼重要。
他終於慌張了起來。要是他被完全拋棄,就不可能戴罪立功,戰爭結束他的下場將會極爲悽慘。到時候只要他一革職,那些被他吼過的將領就不會放過他。
這個時候,林跡教過他的處事方法給了他極大的幫助。他儘量讓自己冷靜下來,想着自己能做的事情。
他的思路依舊極爲清晰。他的目的是戴罪立功,因此並沒有想其他的亂七八糟的東西,以免讓自己進入更加艱難的境地。
“現在折牙將軍在哪裡?”他終於想清楚了自己的定位。
“折牙將軍在帥帳議事了。”
金耀很快來到了帥帳之外,報名道:“屬下參謀部金耀前來報道。”
“進。”折牙迴應了一聲。
帳內各將領安靜下來,一個個看着金耀。報名進帳,這似乎是這個參謀長第一次。這事稀奇,他們不能不多看兩眼,好讓對方難堪。
金耀坐在長桌末尾,拿出筆記本,低頭不語,只是琢磨現在的戰場形勢。
“參謀部現在能做什麼?”折牙問。這話引來了一衆將領的笑聲。議事的第一個內容便是停下了現在外面建設的工事,讓士兵們回營休整備戰。參謀部之前一力主張的東西可謂煙消雲散了。
衆將領也好奇,到了這個時候,參謀部還能做什麼?
金耀臉色不變道:“參謀部建議我們要做的第一步是確認這些消息是否真實準確。第二步是通知虎鯨部落加強北面的防範,避免出現措手不及的情況。”
“這些已經做了。”有將領揶揄道。
金耀不動聲色道:“參謀部還可以根據現有情報,提供戰場分析和戰術建議。”
“說說看。”折牙看着金耀,心裡也有些佩服。能這麼快找準自己的定位,開始低頭做事,這人確實是個人才。無怪林跡如此看重他。
金耀站到了戰場地圖前道:“如果這些情報是真的。我們可以先分析一下十方留給我們的時間有多少。”
“我們根據放火游擊隊的回報,可以知道我們在十方第一把火是在靠近湖邊的107地塊,時間在一個月前。這個地方是我們經常攻擊範圍,居住的人也不多,因此不太可能立刻引起十方的人重視。隨即着火的地方是邊上是108,109,都在同一天,之後是第二天由另一個小隊沿河的132,141,142……”金耀如數家珍一般揹着放火的次序,聽得衆將領一點脾氣沒有。這份記憶,現場確實無人能及。
“燒到241地塊的時候,十方有耕地的地方已經燒掉了接近四分之一。而且已經深入了他們的腹地。我猜測,這個時候他們應該就反應過來,知道我們要做什麼了。”
“這個時間是二十天前。從着火到此時正好十天的時間。這個時間也大概夠對面的各方消息反饋和商議。”
“後面他們陸續接到消息,在恐慌之餘,會進行應對。我不知道他們做出這個結論的原因是什麼。但我根據以往和他們對戰的情報和部落的議事習慣估計,他們做出這個結論以及要說服部落的大部分頭目,時間可能需要差不多十天。也就是說,他們開始行動會在十天之前。”
“十天前,他們先通知南邊的人燒荒開路,造橋造筏子,而後讓北面的人向南邊聚集。他們的首領一般居住在247到263地塊之間的位置,距離北面最遠的居住點約200公里。距離南面居住點約100公里。他們通知的人從這裡往北走,再帶着婦孺往南來到這些位置。最多的需要15天左右。當然,南面那些人估計已經聚集完了。”
“也就是說,最多還有五天他們就將全部人聚集完成,進行遷族之戰。”
“但是,我們的41艦和斥候如果靠近過他們,他們肯定會加快這一速度。站在他們的角度,他們肯定會讓前面的人提前攻擊。所以,我分析,他們的第一批人可能已經過河衝入虎鯨部落了。後續的大部分人可能會在二到三天之間進入虎鯨部落的領地。”
金耀的這一番分析有理有據,讓衆將領聽得大爲信服,也心驚膽顫的。形勢絕對比他們想的還要危急。
“那依你看,我們該怎麼做?”折牙下意識問。
金耀道:“以我看,首先要在最遲明天早上之前確認消息是否真實。”
折牙下令道:“傳令斥候再出一隊人沿湖查探,然後即刻回報。騎上我的馬,帶上我的手電筒。即刻出發。”
金耀補充道:“可以後續派一個百人隊沿途建立補給點和烽火臺,一有消息,烽火回報。湖中也可以準備浮木烽火臺。”
浮木烽火臺的做法並不難,只要拖上放了乾柴舢板便可以了。湖面看似平的,但因爲地球曲率的緣故,拿着望遠鏡也並不能看到百公里遠的湖泊對岸,湖中連綿設上十幾個烽火臺就能把消息傳回來了。
折牙點頭道:“一併去做。”
石喙拿上地圖立刻下去安排。
使用烽火臺是不得已的辦法。現在無線電雖然已經架到了虎鯨部落了。不過無線電安裝在虎鯨部落靠近長江口的那座名爲上海的城裡。此時海平面低,上海距離十方部落其實有四百多公里。也就是說,就算十方部落攻入了虎鯨部落,朱猴要得到消息可能還是這邊通知的呢。因爲洪安營距離十方最南面的渡河點還不到二百公里。
此時,金耀已經完全掌握了帥帳裡的主動。只是他此時的態度讓帳裡的將領們並沒有感覺到不適。
他問折牙道:“將軍覺得義新值不值得信任?”
折牙道:“他除了混過一段街市,其他並無劣跡。”
金耀道:“如果將軍覺得義新可信,我建議在情報確認之前,可以用船拉一些人手到對岸去。一如之前所說,現在對岸的人口肯定流水般向南聚集。我們可以在這幾個渡河點放上一些人,分段進行堵截。而且考慮到十方部落有較大縱深,也可以讓一部分人深入到東面去,看他們有沒有其他的進攻線路。一併攔截了。”
衆將領剛覺得金耀有幾分靠譜,現在一聽這個,忍不住又要罵起來:“你說的輕巧,我們的船能拉多少人畜?去的少了有什麼用?後勤又如何解決?”
林跡教會虎鯨造飛剪船之後,虎鯨到現在爲止,生產的基本上都是這個船型。雖說已經越來越大了,連三百噸載重的船都造出來了,但是這依舊沒有解決船艙緊窄的問題。畢竟船的長寬比就放在那裡。
這樣的船,雖然能堆下不少貨物,但確實裝不了多少人畜。要不然41艦上就不會只有義新一個人十人隊了。
這種攔截敵人的戰鬥,就是和敵人硬拼,人去的少了就是送菜。對面可是有十二萬人的。
金耀道:“我們可以只去人,不去牲口。現在我們這邊還有六艘大船,一船可以擠下五百到八百人。現在順風,快的話幾個小時便可以到達對岸。一天基本足於進入各河道渡口。我們可以讓他們隨身帶上幾天的乾糧,不考慮補給的問題。”
“你瘋了,這就是讓我們的人去死!”
華夏軍人敢於兩萬多人對抗十二萬十方人,除了銳器堅甲,最大優勢無疑是騎兵。現在金耀讓這批深入敵營的人放棄騎兵,無疑放棄了自己的最大優勢。
而一艘船擠下五百到八百人,這個畫面衆將領想都沒有想過。以41艦爲例,船上水手加陸戰隊員才40人不到,加上十頭鹿就已經很緊逼了。現在把十頭鹿換成十幾到二十倍的人?從沒有人試過。
另外,現在華夏軍人連着經歷了幾年的耕種,野外生存能力大減,最主要的對岸已經沒有東西能吃的了。不考慮後勤,他們是會餓死的。
這不是讓人去送死是什麼?誰願意去?
“你準備讓誰去?”有將領嬉笑着問金耀,看他準備得罪誰。
金耀的提議無疑非常有建設性,之前大家便沒有想到這一點。只要這些送到對岸的人阻住了十方人的後隊,輕則會大大減輕前面戰場的壓力,重則可能會十方的前隊進退兩難,徹底破壞他們遷族之戰的計劃。
但誰都明白,去做這個的人肯定會九死一生。衆人倒是好奇金耀最恨誰,想害死誰。
“這一戰極爲艱險,各位肯定不願讓自己的部下涉險,所以我想集中各位部下中的一部分人前往。”金耀道。
“哪部分?”有些人神態緩和了些,已經想到了金耀會說誰了。
“榮兵。”金耀說出了答案。
榮兵就是奴隸兵。林跡在三個月前下令從全國奴隸裡挑選六千人進入軍隊,補充前方隊伍不足,這些人經過訓練,已經送過來了。
因爲在徵兵宣傳裡有“奴隸光榮去當兵,斬獲戰功做平民”這樣的口號,這些兵便被稱爲榮兵。
他們沒有獨立成軍,而是分散在各將領手下做雜兵,進行各種繁重的工作。最近的工事建設,他們便是主力。
衆將領聽聞是派他們上場,倒是沒有意見。榮兵裡並沒有騎兵,只是做騎兵的輔兵訓練的,就算全部調走,對他們本身來說也沒有太大影響。而且榮兵出戰,也確實不用帶上牲口。
這些人在王國裡的地位幾乎和牲口無異,死了也沒有家屬需要撫卹。因此讓他們去擠船,哪怕死掉一些也沒有人在在乎和心疼。
也因爲這樣,給他們帶上幾天的口糧,此後完全不管後勤,想必他們也是能活下去的。畢竟三個月之前,這些人沒有幾個活得好的。
金耀道:“我們把榮兵集合起來,跟他們說只要斬獲三個十方男人的腦袋,就可以獲得平民身份,五個以上就可以挑選自己喜歡的俘虜女人當老婆,想必他們是願意出戰,而且會拼命的。”
這些榮兵作爲輔兵,大多數都上不了戰場,獲得不了功勞,回去之後最多役期減半。現在給了他們上戰場的機會,他們本來就已經經過了三個月的調養和訓練,身上的衣甲和弓刀都是和其他王國士兵一個水平的。這些都大大超過了敵人的水平,可以說讓他們完成這個目標並不艱難。他們豈不拼命?
只要他們願意拼命,他們說不定真能在半道上堵住十方人的後隊。金耀的這個戰術很大可能能成。
就算義新說謊或者推斷錯誤,十方的人沒有進行遷族,這些進入十方腹地的榮兵也能將十方部落攪得天翻地覆。
這麼一想,衆將領再沒有人反對了。
折牙倒是還有些不放心:“一艘船真的能擠得下五百到八百人?”
金耀恢復了幾分自得道:“此事我在勾湖做過實驗,大王的虎鯨號,我們就曾容下了八百人。”
以後世擠公交車的水平,每平米擠下五到六人,一艘二十餘米的船,船艙和甲板同時站人,擠下幾百人沒什麼問題。可以說,這纔是參謀部的資本。這樣的實驗除了參謀部,誰會想到去做的?
衆將領發現這個金耀除了行事作風讓人覺得討厭之外,還是真有幾分本事的。這種戰術,除了他真沒有人能想到。
事情到此,基本可以定下金耀這個方案了。最後一個問題是,這些榮兵出戰,要不要給他們配一個高級將領就近統籌?或者說,去是要去的,誰去呢?
衆將領想到這個,又沉默下來,誰也不想做出頭鳥。因爲奴隸的命不是命,但他們犯不着陪着奴隸冒險。
“我去指揮這支隊伍吧。”石喙安排完前面的事情,不知道何時已經回來了。
衆人微微詫異之間,他解釋道:“義新是我的手下,我相信他說的。水兵也一直在我的管理之下,我比較熟悉水域。於公於私,都是我去最合適。”
他自己也覺得,只要自己能活着回來,自己的侯爵就該到手了。這個險,值得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