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道宮。
雲牀之上。
隱匿的李天生將最前一排衆大羅紅光滿臉,跟做了大某劍似的嘴臉盡收眼底,看得一清二楚。
他們這副跟中了大獎的驚喜表情,早就在他意料之中,是李天生本來就算計好的。
對大羅級數的強者,已經很少有東西能充分調動他們的興趣,令他們欣喜若狂。
普通的靈物,即使再珍貴也難入他們的法眼。
能夠令他們失態的,至少也是後天頂級,甚至是至寶級數、先天級數的寶物。
而這種寶物,六界難尋。
眼下,唯有青山界天地初劈不久,不缺先天級數的靈物,而大青山蛻變至今時今日,後天頂級級數的靈根不在少數,纔有可能引得衆多大羅級數的仙神心動。
所以,爲了截取這羣大羅的氣運,李天生可謂“煞費苦心”,專門準備了一些先天陰陽本源、先天五行本源等東西,藏在每個大羅的蒲團下面。
一開始,他也有些捨不得,但想到大青山傳承中的記載,那位神話中的鴻鈞道祖確有其人,連他昔日截取三千先天大神氣運時,都下了大本錢,先天靈寶成批的往外送,更是拿出了大羅證道混元的法門。
才惹得三千先天大神拜伏。
儘管有鴻鈞償還截取對方因果的緣故,但不得不說,那迷花衆人的寶物,也是其中關鍵。
有大青山這個饕餮在,李天生雖不懼因果,可到底有前人的辦法,他也明白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預先取之,必先予之的道理。
故而,纔有了現下這一幕。
不怕他們不上鉤。
心神籠罩整座玉柱山,李天生心念一動,至今還活着的仙神,被瞬間挪移至問道宮外,散落在宮殿前,寬闊的廣場和臺階上。
一眼望去,人頭攢動,密密麻麻,粗略估計不下萬數。
“嘶!”
坐在最前排的衆大羅心心有感觸,轉首朝後望去,等見到瞬間出現在殿外的萬餘仙神,頓時驚住,這玉柱山有多大,哪怕他們沒有被壓制,依舊能施展昔日神通,也難以一窺全貌,更無法將遍佈山野間的仙神瞬間挪移過來。
一念至此,一葉知秋,衆大羅對李天生更加肅然起敬,正襟危坐,他們知曉,哪怕真身不在此地,那位神秘莫測的太玄神尊也在無時無刻不關注這裡,不敢再有絲毫小動作,看着空空無也的雲牀,不復剛纔的竊竊私語。
隨着亮光一閃。
宮殿內突然多出一道人影,端坐蓮花,慈悲濟世,憐憫衆生,卻又高高在上,不會爲一人而動,不會爲百人而鳴,只爲執守六界,溫柔與冷漠並存,慈悲與無情交織,普一出現,就成爲衆人矚目的焦點。
“是玄靈鬥姆元君!這位也到了!”
殿內殿外,無數盤膝而坐的仙神認出來人身份,頓時心中大震。
要知道,修爲越高的大能,對道越爲虔誠,也更加堅信自身大道,或許他們會爲了自身道途,與同階強者論道,可大都是私下的行爲,但類似在道會這種明顯是大能向修爲不及自己的生靈佈道演講之所,並不會出現。
蓋因強者心中自有驕傲,不認爲己道弱於他人,這種降低自身身份的事情,向來不屑。
混元大能更是如此,心中自有溝壑、傲骨。
他們可是早就聽說話,數千年前,玄靈鬥姆元君曾造訪這青山界,跟太玄神尊同時現身,略施手段,就讓一衆大羅跟天帝天后翻臉,更滯留青山界,與太玄神尊辯道數月。
方纔離去。
現在玄靈鬥姆元君紆尊降貴,出現在這問道宮內,唯有她覺得自己領悟的道略遜太玄神尊一籌,執半個弟子之禮,否則,不會如此這般作爲。
一想到這點,一衆仙神,尤其是大羅級數的尊神更爲期待,寸陰若歲。
修爲到了他們這個境界,想要有所進益千難萬難,每一次有所突破,都要耗費數萬年、數十萬年、上百萬年,甚至更久。
只能用無盡歲月去磨那牢不可破的瓶頸,在鐵牆上尋找縫隙,苦苦求索那渺茫的突破時機。
坐在前方的老大羅,活過的歲月比玄靈鬥姆元君還要久遠,道心之堅不弱於任何一人,可一身修爲不過大羅中期巔峰,他是上古時期一隻普通的山龜得道,因早年間吞服過一株靈根,熬過了萬年大限,偶然開啓靈智,這才踏上道途。
那個久遠的時代,兇獸橫行,稱霸天地,無數種族組成聯軍,跟兇獸抗衡,天驕並起,涌現出爲數不少的驚才絕豔之輩,一個個修爲強橫,創出無數殺伐驚人的神通大術,琉璃淨火、滅日冰凌這樣的禁術,都是那時出現的。
而剛修行的老大羅,僅是其中微不足道的存在,比他有天賦、有身份、有資源等的生靈大把存在,唯一有優勢的,便是有一顆強大無比的心臟,求道意念執着到幾乎瘋魔。
他主動入險境,深入兇獸橫行的腹地,經歷無數次生死,在兇獸口中一次次險死還生,始終道心不改,在血與火的洗禮中,步履穩健,在大道之路上邁着堅實的腳步,這纔能有今日,踏臨大羅之尊。
受六界生靈敬仰。
而與他同時代的天驕,縱是再驚才絕豔,繁華落盡,終究落地成盒,只留一捧黃土。
可即使如此,他也死死卡在大羅中期百萬年,不能再寸進絲毫。
可見大羅修行之難。
這也是玄靈鬥姆元君偶爾講道,六界大半大羅都會聚集三島十洲的緣由。
聽大能講道,才能少走幾步彎路、岔路和無用路,讓他們的大羅道途走得更加平坦順遂。
故而,當確定太玄神尊這尊混元大能要講道,這六界大羅纔會蜂擁而至,這固然有一窺青山界究竟的緣由,但更多還是因爲此事關乎自身道途。
而當確定太玄神尊強過玄靈鬥姆元君的可能,哪怕僅有一絲,也足以讓他們興奮、激動,哪怕只是強上一絲,那也是強。
強,意味着,講道會更有用,意味着會藏有更多機緣,意味着修爲突破的可能會更大一點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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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牀上。
李天生看着陡然出現的玄靈鬥姆元君,一臉無奈,他萬萬沒想到,她竟然會出現在自己的演道大會上,同爲混元大能,他沒想過這位竟然會出現在問道宮內。
當初的論道,還能看做是同行者之間的交樓切磋,大家你一言我一語,跟茶話會差不多,可現在的講道,相當於傳道授業。
這算怎麼回事?
假混元給真混元講道?
“看來這次不亮出點真本事,出點血是不行了!”
李天生心中腹誹,又等了片刻,見時間差不多了,這才心念一動,顯出身影。
看着無聲無息,突然出現在雲牀上的李天生,無論是玄靈鬥姆元君,還是一衆大羅,都心頭一緊。
既因爲李天生現在表面看起來,平凡的如同世俗普通少年,又因爲他出現的毫無徵兆,自然而然,毫無任何痕跡,連空間都未曾出現一絲波動。
好像他本來就在那裡,就應該在那裡,只是一直被沒被他們發現,或者說,是他們太弱,一直沒發現他的存在。
就像你明明就在我眼前,我卻視而不見。
看山不是山,看牀沒有人,見霧不是霧,見人不是人。
包括玄靈鬥姆元君在內的一衆大神自然不會認爲自己弱,那就只能認爲是對方強,所以不是對方一早就在雲牀上等着,而是對方太強。
李天生可不知道底下一衆人心裡的彎彎繞繞,對他們開不及掩飾的震驚表情十分滿意,開局震住衆人。
完美!
對位置僅次於自己,凌駕在衆仙神之上的玄靈鬥姆元君點頭打過招呼,李天生不言不語,隨手朝虛空一指。
嘩啦!
大片碧藍澄澈的水花浮現而出,蕩起層層漣漪,發出陣陣悅耳的水聲,引得大殿內外的衆仙神紛紛仰頭而望。
啵!
盪漾在虛空中的水花忽然朝上涌動,咕咕而流,跟即將要爆發的泉眼似的,像是有什麼東西,即將破水而出。
牢牢吸引了一衆仙神的目光,連玄靈鬥姆元君都不例外,都瞪大眼睛,仔細看着。
不願意錯過一絲一毫的細節。
誰也沒有注意到,趁着衆神全神貫注的間隙,雲牀上的李天生忽然勾脣一笑,藏在袖袍裡的手指輕輕一動。
一點看不見的漣漪無知無覺,盪漾而開,隨着虛空蕩漾的水花,將大殿內外的仙神都拉入一方浩瀚無際的海洋。
一片片巨大的清荷葉破水而出,不斷生長、拔高,直到跟每個人都奇肩高,觸目所見,一片碧綠葉海。
隨着風動,水花聲、碧荷葉的搖曳聲夾雜在一起,奏成一曲自然和諧的曲調。
這是生命被喚醒的樂章。
一朵朵蓮花自荷葉間冒出,舒展身體,張開一朵朵花瓣,或潔白如雪,或粉嫩嬌羞,或妖冶如火,或青如山竹……姿態各異,顏色紛呈。
帶着一股澎湃的生命氣息,散發着肆意的生氣,這是生命正盛時特有的芳香。
轟隆!
嘩啦!
天空不知何時聚集大團濃如墨汁的烏雲,隨着幾聲電閃雷鳴,瓢潑大雨傾瀉而下,打在青翠的荷葉上,打在肆意綻放的蓮花上,打在清澈無比的碧波上。
荷葉折了,荷花敗了,碧波污了。
天氣漸漸轉涼,碧波變得更爲蕭瑟,到處都是枯枝敗葉,散發一股荒涼衰敗的氣息。
這時,一艘艘小船行走在污穢的河水上,一羣挽着褲腿、袖子的男女,從船上下來,踏入水中,將自己染成泥人。
忽然有人驚呼一聲,歡天喜地,雙手從髒水中抽出,手上多了一節白色的蓮藕,一股食物特有的甘甜伴着別樣的生命之息,隨風飄蕩。
見到這節白藕,一羣男男女女頓時變得更爲興奮,幹勁十足,在水中摸索,一個個白如雪的蓮藕自污泥中被拔出。
伴着發自內心的喜悅,一艘艘小船滿載而歸。
氣溫越來越低,整個荷塘只剩下熱鬧過後的孤寂、蕭索。
片片晶瑩潔白的雪花從天而降,落在荷塘裡,到處都是一片潔白,銀裝素裹,遠處出現一座座披霜帶雪的山脈,萬籟俱寂。
一艘小船忽然闖入畫面當中,自上游而來,順流而下,船頭上坐着一位披着蓑衣、戴着斗笠的白鬚老翁,點點白雪落在他的身上,卻絲毫不絕,手上一根竹製的釣竿沒入湖中,在這水天一色,盡皆白茫茫一片的世界,不僅未見絲毫突兀,反而異常的自然和諧。
一股莫名的意蘊瀰漫而開。
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
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
垂釣白頭翁撐着小舟,繼續順流而下。
天上的雪越下越大,落在山野間,落在湖畔忽然多出的光禿柳樹上,落在湖水中。
以湖面爲中心,彷彿一副水墨山水畫,朝四周暈開,湖面被凍住,遠山被凍住,岸邊的堤柳被凍住。
彷彿一切都被凍住,連空間都不例外。
咔嚓!
咔嚓!
啵!
……
湖水下,一條紅色的鯉魚搖擺着尾巴,不斷用頭、用身體撞擊着堅硬的冰面,一下又一下,紅色的鱗甲不斷掉落,卻彷彿不知疼痛,依舊不停的撞擊。
一絲又一絲鮮血自紅鯉身上流下,直到身上的鱗片再不見一片,直到氣息萎靡,奄奄一息。
躺在血泊中的鯉魚看着只剩下薄薄一層的冰面,眼中閃過一抹堅定,像是迴光返照,整條魚精神前所未有的亢奮,用盡全力,朝着冰面奮力一躍。
咔嚓!
冰面終於被撞開。
破水躍出的鯉魚貪婪的呼吸最後一口新鮮空氣,整條魚落在冰面上,尾巴有氣無力的撲騰兩下,眼中漸漸失去神采,失去生息。
譁!
隨着水花響動,一條體型跟紅鯉魚差不多大小的綠鯉魚出現在破開的水面,用力朝上拱着,將碎冰拖入湖中,用身體一點點拱着,將狹小的水面慢慢擴大。
尖銳的冰面割破鱗甲,大片的血花落下。
綠鯉魚始終在擴面。
直到最後,學着紅鯉魚的樣子用力一躍,破水而出,用力撲騰幾下尾巴,摔在紅鯉魚旁邊,嘴巴無聲動了一下,步了紅鯉魚後塵。
嘩啦。
隨着水花再次響動,一羣體型更小,或紅或綠或紅綠交雜的小鯉魚聚集在水面上,伸出腦袋,貪婪的呼吸。
噠噠!
叮呤!
鈴鐺聲混合着硬物摩擦冰面的聲音響起,一隻毛色黯淡,脖子下掛着一隻舊鈴鐺的跛腳毛驢,一步一步踩着冰面,一瘸一拐的走到破開的冰層。
嚇得一羣小鯉魚躲進冰層下面。
伸出舌頭,痛快地喝了幾口冰涼的河水,緩解乾渴,跛腳毛驢瞅了幾眼幾條大着膽子,冒出水面,看向自己的小紅鯉和小驢鯉,仰起脖子,扭頭朝自己來時的方向看了一眼,渾濁的眼神中盛滿滄桑。
那裡有一座貧窮的村莊。
那裡有自己從出生到老去的過往。
那是回憶。
也是寄託。
現在他該走了!
留戀地看了一眼村莊的方向,伴着並不清脆的鈴鐺聲,跛腳毛驢漸漸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那裡是大山的方向。
一切都在那裡埋藏。
這是習俗,也是宿命。
河岸邊,踏上陸地的跛腳毛驢隔着虛空,跟重新露出冰面的鯉魚對視,兩隻後蹄忽然用力朝冰面一砸。
咔嚓!
咔嚓!
……
整個被凍住的湖面瞬間開裂出無數道縫隙,盡數炸裂,碎成殘冰。
也是這一砸,喚醒了太陽,溫暖和煦的陽光破開雲層,照耀而下,播撒光輝。
冰融了,雪化了,水清了,草綠了,山青了。
柳樹抽芽,迎春花開。
叮呤!
並不清脆的鈴鐺聲在山間響起,跛腳毛驢一瘸一拐的行走在山中,看着距離目的地越來越近,可以望見的小土坡,自路邊咬下一朵開得正豔的野花,叼着走向土坡。
幾次因爲行動不便而跌落、爬起。
跛腳毛驢步履蹣跚,匍匐着身子,慢慢爬上土坡,瘦骨嶙峋的身軀被尖銳的山石劃下一道道口子。
鮮血打溼黯然的皮毛。
噠噠!
跛腳毛驢在一塊墓碑前停下,低頭將口中的鮮花放在墓碑前,仰頭悲痛的嘶鳴幾聲,聲音嗚咽,任誰都能聽出其中的悲傷。
渾濁的眼神盈滿水光。
叮呤!
隨着銅鈴發出最後的聲響,跛腳毛驢一瘸一拐地走到墓碑後的小土堆旁,四肢蜷曲,蹲在旁邊,一雙渾濁的雙眼滿是對往昔的追憶,亮得無比嚇人。
隨後就像轉瞬即逝的煙花,剎那絢爛,歸於沉寂,漸漸失去神采。
鈴鐺不會再響。
山風輕拂而過,吹來去年的落葉,落在毛驢的身上,漸漸將驢身覆蓋。
唯一露出的一角殘破鈴鐺,在陽光照射下,散發血紅顏色。
隨着風動,隱隱讓人生出幾分恍惚聽到幾聲清脆響動的錯覺。
……
問道宮內。
殿內殿外,無數人雙目緊閉,一行清淚不由自主的流下。
不知過了多久,才相繼醒來。
最先醒轉的是殿外距離最遠的仙神,然後按照距離遠近,距離大殿最近的仙神依次睜開雙眼,一臉感慨,一副略有所得的模樣。
隨後,仔細再體悟一遍後,看着殿內依舊沒有醒過來的衆神,滿是羨慕。
殿內仙神距離更近,座下還有特製的蒲團這種寶物輔助,得到的機緣和感觸自然更大。
直到一個多時辰後,殿內衆神才陸續回神。
鬥姆元君和一衆大羅尊神最後一批醒來。
雲牀之上。
看着衆神全部醒過來,李天生莞爾一笑,“你們,都可都悟了!“
“悟了!”衆仙神異口同聲道。
各個神色不一,卻皆都是一副大有感觸的樣子。
“那你們都見到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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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是準備今天完結這個世界,寫的時候忽然來了靈感,就寫成這個不是樣子的樣子。
本來的兩章也合爲一個大章,如果從中間斷開,感覺就沒那麼強烈了。
明天一章完結這個世界,一章開新世界。
最後,血海也想問一下諸位大大,你們悟了嗎?見到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