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

老者怔怔的站在打開的門前,神情中閃過一絲恍惚,彷彿到這一刻他才突然發現,自己爲什麼要過來這邊一樣。

可是門已經打開,他也站在了這裡。

尤其是如今的位置,更是難以抵抗那從屋內傳來誘人香味,帶着一種蝕骨銷魂的誘惑。

最終,他還是緩緩走了進去,入目的是擺放整齊的香燭,有一些簡單的隨意放在外面,有一些卻藏在了多寶格上擺放的盒子裡。

老者沒有反應過來爲何香燭會有那樣讓人情難自禁的香味,他的視線已經被從樓上走下來的人吸引。

這兩個人都很陌生,無論是容貌還是氣質,他在歸鎮上從未見過。

“你們是誰?”這是他問出的第一句話。

金珉錫伸出保養嫩白的手指,輕輕晃了晃,說道:“我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與這裡有緣。”

“有緣?”老者嗤笑一聲,那其中自嘲的味道任誰都看得出來。“我這輩子什麼都有,就是沒有緣分,無論是和誰。”

金珉錫聳肩,淡淡說道:“既然來了,這裡的東西你挑一件吧。”

“我……”老者又愣了依稀,這纔有些侷促的說道:“我沒有帶錢。”

“騙人可不好。”金鐘大瞥了他一眼,那種彷彿把人看透的眼神讓老者微微退後了幾步。

“我真的沒有帶多餘的錢。”他口袋裡是帶着一些銀子,可這是給理兒那個丫頭的禮金,萬萬不能用在這裡。

金珉錫和金鐘大之前就看到他跟着迎親的隊伍,自然也明白他那些銀子是做什麼用的,只是……無論做什麼都早來不及了。

外面在他剛纔站着位置不遠處,一具具屍骸橫躺在被荒草淹沒的地面之上,經過六十年的風吹雨打,本來的衣服早已經風化,只能看到滾落在不遠處一個小小的鏽跡斑斑的鐵匣子,裡面裝着的是他要送出去的禮金。

世間一晃六十年,這裡卻還活在永恆定格的那一天。

無論悲傷苦痛還是開心喜悅,如此反覆,若沒有意外,怕是真要到魂飛魄散的那一日。

“沒錢也沒關係,只需要留下一樣東西,這裡你看中的便帶走。”

這麼好說話?金珉錫不以爲然的反應反而讓他覺得更加的疑惑,這不會是賣不出去所以才這麼大方吧。

畢竟自古以來,無奸不商。

平白無故給人東西,這簡直太奇怪了。

“到底要不要,一句話!”金珉錫被他猶豫不決給煩到了。“這麼大年紀了,這個決定這麼難?又不是搶你的東西,我還沒說什麼呢,你在那邊磨磨唧唧。”

“……”老者被說的臉頰微微抽搐,這態度賣不出去東西的吧,難怪要白送呢。

金珉錫要知道他想什麼,絕對直接把人丟出去!

緣分什麼的!呸!

現在金珉錫並不知道他在想什麼,所以面上依舊淡淡的,只是那眼神可是一點都不良善,充滿了不耐煩。

這天下居然還有白給不要的,簡直是豈有此理,也不看看他的東西都是些什麼寶貝,換在其他地方,別人想要他還不給呢。

若非這歸鎮情況特殊,金珉錫纔不會讓金鐘大拿出這些寶貝。

這些都是獨屬於冥界的寶貝,很多都是上古時期留下了的,可以說是用一個少一個。

歸鎮沉骨六十年,雖然說和冥界並沒有太大的關係,一切不過是命中註定,可到底如今的天下是冥界做主,說來也是屬於他的子民,金珉錫纔會這樣大方。

只是,無論是因爲什麼,規矩卻依舊不變。

好的東西依舊,有緣得之。

“我也不知道要哪個,不然就算了吧。”老者猶豫了好久,結果冒出這麼一句話。

唰!

金珉錫一個眼刀子就甩了過去,這是在尋他們開心麼。

“你這麼兇做什麼,我告訴你,我可是這歸鎮唯一的廟祝,雖然比不得族長一呼百應,這麼多年也是受人尊重,你一個外鄉人在我們這裡做生意最好收斂一點,別以爲我會害怕!”老者得得得說了一長串,梗着脖子做出一副我纔不怕的大義凜然,只是……那抖得都有風的袍子,又是怎麼回事呢?

金珉錫被他給逗笑了,這個老頭還挺有趣。

當然,這一幕也不只是有趣,而是讓人看了覺得很心酸。

已經透明的不算很結實的魂體,還以爲自己依舊是個活人,任誰看了都覺得特別心酸。

金珉錫和金鐘大都不是特別容易有情緒波動的人,看到這一幕依舊有些不是滋味。

“你有什麼可怕的,我都白給你了,你還怕那我也無話可說。”金珉錫輕輕一拍手,突然一個盒子從架子上跳起,直愣愣的飛到了老者的面前。

身爲歸鎮的人,見多了各種巫術、法術自然不會被這一幕嚇到,只是對這個盒子飛到自己面有些好奇。

“這……”老者遲疑的看向金珉錫,盒子飛近之後,之前吸引他的味道頓時濃郁的讓人發暈,他很想拿過來,卻又覺得有些不妥,到底不是自己的。

“拿着吧,它選擇了你。”金珉錫在看到那個盒子的時候也是微微一愣,不過很快他就把情緒收了起來,依舊一副風輕雲淡的模樣。

“這是什麼?”老者到底還是抗拒不了誘惑,小心翼翼的接過了那個盒子,可是這盒子通體漆黑,黑色上面好像有寫什麼字,但是顏色太過相近他看不清楚。

“這是你需要的東西,等時機到了,自然會知道是什麼。”金鐘大緩緩開口,“好了,時間不早,我們要打烊了。”

一句話落,老者已經被他送出了門,等人反應過來,之前敞開的大門已近緊閉,速度之快讓人無語。

這得是多嫌棄啊,一秒鐘都等不了。

老者小心的把盒子收好,轉身向着季家而去,今天他還沒有把禮金送出去呢。

說好那丫頭成親的時候他會來,可不能失約了。

別說其他人了,就金珉錫都被金鐘大弄得哭笑不得,這才用了多長時間啊,剛給了東西就把人給送走了。

“你這麼快做什麼,他還沒付帳呢。”金珉錫白了金鐘大一眼,他要的當然不是錢,而是能夠把那個東西換走的緣分。

“放心,我拿了。”金鐘大攤開手心,乍看像似拿着一粒紅色的小豆子,仔細一看卻是一枚用紅寶石做成的相思豆,中間有細細的小孔,看得出應該是戴在什麼上面。

“相思豆?”

“嗯,應該是愛人送的,我取了一粒。”金鐘大說的隨意,但金珉錫是什麼人啊,一眼就瞧出這一粒的不同,那上面已經乾涸的血跡和糾纏無解的情感,和之前他拿走的東西交換倒也合適。

“真沒想到,那麼大年紀了,居然還有那麼小兒女的心思,不過……他離世的時候年紀已經不小,如今又過了六十年,就算有愛人怕是也等不了這麼久了。”金珉錫輕輕的嘆息一聲。

其他幾界都羨慕人能有今生來世,可是在很多時候卻不明白人生苦短。

別說六十年,就算是六百年在其他幾界也不過彈指之間,可是在人界卻已經是滄海桑田。

“既然追情選擇了他,應該是從他的身上感覺到了那份執着,無論在不在,到底也能了卻他的一份心願。”

“但願如此。”金珉錫點了點頭,再擡臉,已經換了一副表情,傲嬌的伸出手臂。“抱抱。”

金鐘大輕笑着把人抱起來,轉身上樓。

歸鎮之中,每一天重複的慘叫、哀鳴再次響起,小樓外的結界把一切都屏蔽在了外面。

山頭上的廟宇之中,如今唯一留下的廟祝,用那雙已經渾濁的雙眼看着這一次次撕心裂肺的一幕,早已經乾涸的雙眼,泛着猩紅,很疼,卻沒有眼淚。

疼的像似能流出血來一般。

六十年了,終於有人破陣而入,可是歸鎮的一切卻依舊如昔。

無論當時歸鎮的人做過些什麼,如今已經六十年了,用全鎮陪葬,難道還不夠麼?還要如此反覆折磨,非得讓人魂飛魄散方纔罷休嗎?

天道,何其殘忍。

髮絲灰白的老者顫顫巍巍的從臺階上站了起來,六十多年沒有像正常人一樣生活,和這些死魂生活在一起,無論是身體還是靈魂都已經負荷太重。

若不是還有心中的信念撐着,他怕是早就倒下了。

可是即便如此,他也越來越疲累,他很怕有一天再也站不起來,更害怕那一天的時候歸鎮還是如此被沉封,而他也變成了這其中的一份子。

以爲自己還“活”着。

他親眼看到了這一切,一點都不希望這樣“活”着,尤其是明白死後的魂魄還要被仇人所利用,甚至成爲別人修煉的養分,他就恨得不得了。

連死都不能的時候,纔是最讓人痛苦的事情。

眼中的血淚緩緩落下,廟祝握着柺杖的手青筋暴露,他不甘心!

不甘心啊!

爲什麼,上天要這樣對待他們,哪怕是被拋棄也不該讓這麼多人來承受,六十年難道還不夠!

如果實在不夠,他願意承擔所有的罪責,只希望能讓這些逝去的親人、鄉親,入土爲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