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

金珉錫站在小樓二樓,低頭看着下面影影綽綽的“人”們,頓時來了興致。

‘’鍾大,我們出去逛逛。”

“不要。”金鐘大低頭看着下面的“人”悶聲拒絕。

金珉錫瞅了他一眼,沒看明白他在鬧什麼彆扭。“我們來這裡都還沒去逛逛,難得這麼多人,熱鬧一下你不喜歡?”

“不喜歡。”金鐘大理直氣壯的說:“我不喜歡親親不注意就從它們身體裡穿過去!”

金珉錫:“……”

手中的扇子狠狠的拍了過去,“每天滿腦子想啥呢!想啥呢!你冥界還不都是這些東西,還不讓人出門了!”

金鐘大迅速躲過金珉錫的扇子,邊委屈的說:“冥界都有實體呢,它們這些可都沒有。”

這些魂魄,早已經虛弱很多,彼此之間以爲自己是活人自然不會有什麼感覺,可他們若是身在其中絕對碰到就會對穿!看那個老頭子就知道,之前過來的時候,要不是那些“人”躲着他,早就那啥了……

就算是那樣,他還是看到有一些沒有躲開了,就挨着邊兒穿過去了!

金鐘大遇到金珉錫的事情,那是絕對的龜毛。

他家親親只能他碰!其他人沒門!多看兩眼都不行!

金珉錫打了好幾下,都被這傢伙躲了過去,越發的惱火,停下來怒視着金鐘大。

“你再躲一下試試!”

金鐘大眨眨眼,乖乖的站在原地捱了一下。

金珉錫別看動作看起來挺大的,其實落在金鐘大身上的力氣根本沒有多少,要不是被這貨的奇葩思維氣急了,他也不會非得揍他一下才好。

“我現在要出去逛街,你是陪我去,還是自己一個人呆着,二選一。”金珉錫霸氣的對金鐘大下最後通牒。

“我需要第三個選項,我們都不出去。”金鐘大慢悠悠的提意見。

金珉錫瞪他一眼,左手拿扇子,右手叉腰,冷哼道:“沒有。”

“好吧,我陪你一起去。”金鐘大委委屈屈的選了第一條,脣角卻是向上翹起,怎麼都看不出來這貨哪裡委屈了。

金珉錫鄙視他,要裝就裝像點,簡直是太不敬業。

金鐘大笑眯眯的摟着人,不置可否。

金珉錫無語看着某人,簡直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節奏!

金鐘大到底還是和金珉錫出了小樓,不過他在兩人周圍設了結界,反正不讓金珉錫碰到那些“人”,或者被那些“人”碰到就對了。

對於某人抽起來像個孩子的倔強樣子,金珉錫早已經習慣,再說他本來也沒打算真的碰到它們。

從身體裡穿過去,本來沒什麼感覺,被金鐘大那麼一說,還真挺不舒服。

歸鎮被開啓陣法的時候,是在六十年前那天傍晚,所以這些“人”每一天經歷的都是從最後一天早上到傍晚的事情,一遍一遍直到力量被吸完,直到靈魂虛弱到消失。

金珉錫和金鐘大走在街道上,雖然是夜晚,可是這些“人”還是在當白天的過,或忙碌、或懶散,在這個不愁吃穿的富裕小鎮,基本上都不會爲了生活而太過奔波。

誰又料想到,就是這樣靜謐的一方樂土,會在頃刻之間覆滅,而這些在凡人之中高高在上的巫師、術師居然會變成這樣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連最普通的人都不如。

“那個老頭在幹嗎?”金珉錫和金鐘大隨意走着,瞥眼看到這裡唯一的活人,那個在廟中居住的老者。

老人站在一家大家族的門前,看着裡面來來往往張燈結綵的人們,蒼老的臉上悲喜不明。

“馮成福,你在偷看什麼?”

老者被一道帶着戲謔的聲音嚇了一跳,回頭一看是食龕的那兩位,下意識扯起一道僵硬的笑容。

“兩位。”打完招呼之後,馮成福突然想起自己好像沒有告訴過他們名字。“不知兩位怎麼會知道我的名字。”

金珉錫笑吟吟的說道:“呀,你這老頭記性可真差,這不是你說的嗎?”

“我說的?”馮成福皺眉回想,也死活沒有想出個分毫。

“嘖……果然年紀大了腦子不好使,行了不就個名字麼,我也沒記錯,你還糾結什麼。”金鐘大微笑着,任由金珉錫逗人。

這人的名字當然沒有說過,別看年紀大了,記性還是不錯的。不過龍玉想要知道一個人的名字,那還不是分分鐘的事情,就是看他好像不太好的樣子,這纔多說了兩句。

整個歸鎮,可就剩下這一根獨苗。

遺憾的是這根苗有點太老,就算從這裡出去,怕是也沒有機會留下後人了。

“公子教訓的是。”馮成福被金珉錫說的有點不好意思。“兩位這是來逛街嗎?”

“嗯。”金鐘大點點頭。

“你在偷看什麼?看人家小姑娘?”金珉錫饒了一大圈,還是繼續執着問出的第一個問題。

靠的近了,正好從這個角度可以看到院子裡,有個穿着紅衣的小姑娘,正在開心的跑進跑出。像一隻歡樂的小蝴蝶一般,問問這邊,看看那邊,小女孩稚嫩的笑聲讓人心生愉悅。

馮成福露出一絲苦笑,啞着聲音說:“那是我妹妹。”

金珉錫還沒有說話,小女孩從院子裡面跑到了門口,看到門口的三人愣了一下,她歪着小腦袋,滿臉稚氣的問:“你們是誰?哥哥你們真好看!”

金珉錫笑了,“真的嗎,比你哥哥都好看?”

“纔沒有,我哥哥最好看!”小姑娘在聽到說自己哥哥的時候,立刻大聲的維護着,在她小小心中哥哥是最好的,比父親、母親都要好!因爲哥哥最疼她。

“真的嗎?”金珉錫把下意思躲到一邊的馮成福拉了過來,笑眯眯的對小姑娘說:“像這個哥哥一樣好看嗎?”

馮成福握着柺杖的手,無意識捏緊,他期待着小姑娘的答案,又害怕着她的答案。

“丫丫……”他嘴脣蠕動,無聲的念着這個最熟悉的名字。

“這個爺爺怎麼能和我哥哥比。”小姑娘不高興的嘟起了嘴巴,她伸出嫩嫩的小手指着對面小山,一副小大人的模樣。“看到了沒有,那邊的廟上,我哥哥在那邊呢!明日是他的生辰,我要去幫哥哥好好看着他們裝飾,可不能出了岔子。”

說罷,轉身又跑進了院子裡。

馮成福在小姑娘回去之後,立刻轉身向着旁邊的街道快走了幾步,渾濁的眼中淚撲簌簌的往下掉。

從妹妹沒有出生他就特別期待這個小生命的到來,等到看到那個小小的粉嫩的小嬰兒時,他覺得自己要做天下最厲害的英雄來保護妹妹。

父有家業要打理,母親有內宅要管理,每一天都是他在陪着妹妹,看着妹妹一點點長大。

他一直記得,妹妹第一個學會叫哥哥,那時候他是怎樣的得意,到處炫耀。是他扶着妹妹的小手,牽着她站起來一步步學會走路。

妹妹也一直很黏他,學會做的第一件繡品送給的就是他。

馮成福貼身帶着一件一件年代久遠的繡品,上面繡着一隻根本看不出是雞還是鳥的荷包,那就是她第一次繡的。

“哥哥……這是我今天學刺繡做的功課,女先生說可以送家人,哥哥送給你好不好。”小女孩眼中滿滿的希翼,小臉微紅看得出有些心虛。

“丫丫繡的真好看。”比她大一些的小少年毫不猶豫的肯定讚美。

“真的嗎?”小女孩臉上綻開大大的笑容,甜甜的可以讓整顆心融化了。

“當然是真的。”小少年把荷包小心的收起來,笑的真摯,這可是妹妹第一次送他禮物,妹妹送的自然是最好的!

那時候小小孩子無憂無慮,天真活潑。

那時候他以爲會一直在一起,哪怕妹妹出嫁也要找一個近點的人家,可以讓隨時照顧到她。

卻不知,世事無情,歲月枯。

轉瞬已是生死相隔,陰陽兩對。

六十年,這是他第一次和妹妹說上話,可是……六十年的時間早已經物非人亦非。

六十年,他已經垂垂老矣。而他的妹妹,卻永遠的留在六歲的那一天,日復一日,反覆循環。

六十年,蒼天爲何要如此對待他們,這麼久了,難道還不夠!難道真的要讓歸鎮所有人,魂飛魄散!不得超生嗎?!

他們……到底做錯了什麼……

居然換來如此結果——

“天道不公!天道不公啊!”馮成福把所有的怨恨都壓在嗓子裡,低低的嘶吼着。

金鐘大隻是眸色微冷,“世間因果,歸鎮今日之果,不過是往日之因。這天下本就沒有公平,若非要公平,天道算是最公。”

金珉錫握着他的手,玩着他的手指,輕笑道:“事到如今,依舊怨天尤人,這本是人性。”

自古以來,人性皆如此。

當然,這是一種普遍性,這其中還是會有很多人,心中有屬於自己的執念,從而跌倒了爬也要爬起來,哪怕頭破血流。

金鐘大神色微緩,淡淡說道:“歸鎮此難,本就是命定。也是他們倒黴,若是……也不會有如此嚴重。”

“我知道。”金珉錫眯眼看着遠處的燈火,聲音飄渺如清冷的夜風。“我們來這裡,給他們三個機會,已經是天大的恩賜,放心我可沒有那麼心軟。”

無論能力再強,做人再霸道,不到非此不可,任何人都不能亂了別人的生命軌跡。

而他們所做的一切,不過都是順應天命,關鍵時刻能幫多少算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