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稻花搖了搖頭:
“不是。人家要是想跟咱們說這個,還不直接找上咱爺咱奶,或者直接找上王里正、馮舉人啊!還能跟我一小丫頭片子說這些?”
梨花忍不住又看了五郎一眼,接着問夏稻花:“那這個事兒,你跟他商量過沒有?”
夏稻花依然搖頭:
“沒有啊。李敢渾身是傷,我哪好意思用這點子小事打擾他。”
梨花、五郎,菱花都忍不住在心裡暗戳戳地吐槽:
“不想打擾,你還總往他那裡跑?賣金瘡藥,就不算打擾了麼?再者說,這舉家遷居的事情,還能算是小事麼?”
夏稻花奇蹟般地從三人的臉上看出來了他們的心思。
她忍不住嘿嘿笑了,擡了擡手想要撓撓後腦勺,卻發現現在的髮型不太適合這麼幹,只好半途轉道去撓了撓下巴:
“賺錢麼,沒辦法的事。你們放心,除了賺錢的事,我保證不會輕易打擾他。”
梨花擡手“啪”一下輕輕地打在夏稻花的手背上:
“說話就說話,你這爪子不要亂動!”
夏稻花沒吭聲,滿臉乖巧地低下頭。
她心裡清清楚楚地知道,梨花憋着一股火。
自打知道大房的遭遇,梨花的心情就十分焦躁。
梨花因爲之前被大房算計的事,對大房幾乎恨之入骨,還曾經罵過金花不得好死之類的,沒想到竟然這麼快就一語成讖……
雖然明知是兵禍的緣故,梨花心裡,卻依然有些不好受。
這些天就比較焦躁。
夏稻花不知該怎麼安撫梨花,因此面對梨花的火氣,她就故意表現得分外乖巧,對梨花的鋒芒與尖刺,照單全收,不與梨花爭執。
梨花見夏稻花這副模樣,幽幽地嘆了口氣,眼睛轉向了遠方的斷壁殘垣。
夏稻花清清楚楚地看見了,梨花眼裡,已經蓄滿了淚水,但她在拼命咬着嘴脣,強忍着,不願讓那些淚珠落下來。
夏稻花知道,梨花與自己不同,她縱使再怎麼勤快能幹,到底只是個後世初中生一般年紀的小女孩兒而已。
與堂姐關係不睦,被伯父一家坑害,她當然是憤怒的。
但當時痛罵一場過後,她縱使生氣,不過是遠着些大房,從此再不與他們打交道便罷了。
真要給她個機會,去決定大房一家的生死,以梨花善良的本性,一定沒法輕易地選擇“死”這個沉重的字。
大房一家偏偏在戰火中支離破碎了,死掉的偏偏就是那些坑害過她,算計過她的人。
梨花心裡是有幾分惶恐的。
她怕大房一家的遭遇,與自己當年脫口而出的咒罵與恨意有關。
大房一家的事情,似乎成了梨花的心結。
夏稻花看清楚了這一點,但暫時想不到該怎麼幫她走出來。
也許,還得慢慢地依靠時間的力量吧。
夏稻花真心不希望,脾氣火爆,性格潑辣的梨花,會因爲被這件事影響過深,逐步變成像姜氏那樣柔弱的模樣。
到底要怎麼樣,才能解開梨花的心結呢?
答案很快就來了,不過卻是以一種意想不到的方式到來的。
夏家的大女兒夏雪嬌,提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包袱,帶了兩個半大不小的女孩兒,坐着一輛僱來的馬車,回了孃家。
只是,夏雪嬌的婆家,全家都毀於戰火。
她帶來的兩個女孩兒,一個是自己的親生女兒,今年虛歲十二,乳名小娥,另一個卻是自己弟媳婦的表侄女,今年虛歲十四,乳名倩娘。
夏雪嬌、小娥,倩娘三人,都穿着髒兮兮、黑乎乎的衣服,髮髻凌亂不堪,臉上也帶着黑灰,怎麼看怎麼悽慘。
倩娘只不過是陪着母親到親戚家來小住幾日,萬萬沒想到,卻趕上了兵禍。
兵禍初起的那一會兒,夏雪嬌正帶着倩娘和小娥,在一家首飾鋪子裡,給倩娘和小娥挑首飾。
倩娘看中了一對梅花形狀的金丁香,小娥卻更喜歡一對水滴形的耳墜。
兩人正爭論不休,就聽到街上聲浪嘈雜,似乎是亂了起來。
夏雪嬌從包間的窗口,往外頭張望了一瞬,當機立斷,就順手抓了一張半長不寬的板凳,扯着兩個女孩兒,嗖嗖嗖幾下就穿過窗戶,順着包間的外壁爬上了房頂,麻利地鑽進了首飾鋪子的煙囪裡。
很快首飾鋪子也被敵軍攻佔了。
但敵人來了都是奔着金銀珠寶來的,倒是沒人想到要燒火做飯這一茬。
夏雪嬌和兩個女孩兒,就瑟瑟發抖地躲在煙囪裡,聽着外頭的動靜,險險地逃過一劫。
等到外頭的聲浪平息之後,聽到各家老百姓的痛哭聲,舉哀聲,見到燒火做飯的炊煙,夏雪嬌才帶着兩個女孩兒從首飾鋪子的煙囪裡出來。
回到婆家,發現婆家已經被毀得不成樣子了。
二十多口人的大家庭,僅夏雪嬌見到的,就有十七具屍體。
其中幾個弟媳婦和幾個侄女的屍身,都不着寸縷,被糟蹋得慘不忍睹。
夏雪嬌的公婆、丈夫、丈夫的幾個兄弟,自己的長子、次子,以及幾個成年的侄子,也都已經身首異處。
夏雪嬌嚎啕痛哭了一場,哭得差點抽過去。
兩個小丫頭被眼前的場景嚇到了,不但哭得抽噎不停,還被血氣衝擊得嘔吐起來。
夏雪嬌哭夠了,就去找自己藏的私房錢。
家中大部分財物被洗劫一空,那些搬不走的,也基本上被砸爛了。但她藏在醬缸底下的一包銀子,卻安然無恙。
夏雪嬌生怕這些亂兵再殺一個回馬槍,擦乾了眼淚,就指揮着兩個被嚇得臉色發白的小丫頭,幫着自己把家中的死者都用草蓆捲了起來,匆匆地埋在了院子裡。
之後,夏雪嬌又帶了一牀鋪蓋,將那一包私房銀子藏在鋪蓋裡。單拿出來一小塊大約二兩多的銀錠,用剪刀剪成幾段,將大的兩塊貼身藏着,小的用手帕包好。
帶着兩個孩子,連身上的骯髒衣物都沒換,徑直去了車馬行,找到了一個熟悉的車伕。
好說歹說,好一番討價還價,之後纔將手帕和裡面包着的碎銀子,依依不捨地給了車伕,僱了他將自己和兩個孩子,送到北關村。
車馬行,竟然是爲數不多幾個倖存者最多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