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吃過了早飯,蘇鈞把達達送去了舅舅那裡,準備去拜訪昨天劉大海在電話裡和他說的那個養蜂人。

季銘不住在石溪鎮鎮上,住在離着石溪鎮有四十分鐘車程的下水村。鎮上每天到下水村有兩趟車,一趟是上午十點,一趟是下午五點。今天是趕集的日子,所以車廂裡很擁擠,瀰漫着家禽以及其他說不出的味兒,實在不怎麼聞。蘇鈞上車的時候,人還不是很多,他走到了車廂最後面,挨着窗戶坐了下來,這樣待會兒人再多他也擠不到,不過最後面也最顛簸。

石溪鎮到下水村早幾年就修了水泥的公路,只是有怎麼維護,現在水泥路上已經有了大大小小的坑。路是盤山公路,另一邊是萬丈的懸崖,車身在爬山的時候晃來晃去,碾過坑窪的時候,顛簸得很厲害,像是坐碰碰車一樣。

蘇鈞在車上就問了季銘的地址,下水村很多人養蜜蜂,季銘是村子裡的名人,沒人不知道他。他一下車就直奔目的地,季銘不在村上,而是在山半腰的養蜂場。

最近是蜂蜜的產期,很多蜜農爲了照看蜜蜂,都會住在在蜂箱附近搭的簡易小木屋裡,對於蜂農來說,蜂蜜的收成佔到了一家年收入很大的比重。

深山裡信號不好,也沒有電視,經常就只有一臺收音機的陪伴,只能收聽着不多的頻道,有時候一呆就是一個月,身邊可以說話的人都沒有,寂寞可想而知,不過爲了討生活,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

蘇鈞爬了差不多三個小時纔到了山腰上的養蜂場,他這幾個月經常往山裡跑,體力上來了,腳程快了很多,要擱在幾個月前,絕對達不到這個速度。

蘇鈞背上還背了一個包,包裡面有些水果,兩斤新鮮的肉,和一些時令蔬菜,雖然擱在山下不是多值錢的東西,但是這些十幾斤的東西,走三個小時的山路背上來不容易,山上又不常見這些,這樣就顯得珍貴了。

一排的蜂箱有次序的擺在相對平整的泥土上,不時有蜜蜂飛進飛出的,耳邊都是‘嗡嗡’聲,平地的最末端有一座木房子。

從房子就能看出這些蜂箱的主人經常住在山上,因爲房子並不是那種簡單搭建的能遮風避雨的地方,居然有廚房和臥室的分區。

季銘正靠在一個竹製的椅子上半眯着眼睛聽廣播,蘇鈞走近,才發現竹椅上的人聽得是新聞聯播……

季銘很警覺,聽到有腳步聲馬上就睜開了眼睛,眼睛裡有種銳利,蘇鈞頓下腳步,有些意外,眼前的人嗎,眼神頃刻間竟然讓他覺得有壓迫感。

“是季叔嗎?聽說您是個養蜂專家,你好,我是來和你請教養蜜蜂的問題的,希望沒有打攪到您。”蘇鈞笑着主動打招呼。

季銘聽到對方是爲了蜜蜂來的,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臉上帶着笑,看起來心情不錯,“談不上什麼專家,是什麼問題?”

一瞬間,蘇鈞甚至看到了對方提到養蜂的時候,眼睛迸發出的光芒……

看來,是真的很喜歡蜜蜂的人。

蘇鈞把揹包打開,把裡面的食物一一取了出來,“季叔,我隨便在山下買了點見面禮,不是什麼名貴的東西。”

季銘見是些菜也沒有推諉,人都背上來了,不收還能叫別人再背下山多費趟功夫。再說了,他都有一個星期沒吃到新鮮肉了,最近吃的都是好儲藏的臘肉,早膩味了。雖然自己在房子的後面扒了快地種了點兒蔬菜,但省事也就那麼幾種好養活的,連可以選擇的都沒有。這會兒看着蘇鈞拿來的東西,真是太合他的心意了,正好,這個點兒也可以做中飯了。

“我去做飯,你從山下爬上面,肯定也餓了吧,一起吃一頓吧。”

蘇鈞自然是沒有意見,點了點頭,“那麻煩季叔了。”

老爺子雖然上了年紀,手腳卻十分利落,蘇鈞想幫着打下手,老頭子擺了擺手讓他等着吃就行。

劈柴生火,洗菜切菜,一氣呵成,不到半個小時,三菜一湯就出來了。 柴火做的飯,香氣四溢,光看着老爺子剛剛的架勢,蘇鈞也知道味道不會差,爬了那麼久的山,體力消耗的厲害,他也早就覺得餓了。菜剛端上了桌子,季銘又從牆角拿出一個瓶子。

酒還沒來得及開,就有一個男人走了進來,蘇鈞望了過去,那人眉目俊朗,身材挺拔,手裡拿着一竿筆直的獵槍,另一隻手裡提着幾隻野雞,最後幾尾五彩斑斕的羽毛垂在地上十分漂亮。

季煜眼睛掃過蘇鈞,臉上沒什麼表情,也沒開口打招呼,對着坐在桌子前面的老爺子點說,“爺爺,我回來了。”

“嗯,坐下來吃飯,這是……”季銘剛準備介紹的時候,發現自己還不知道眼前這小夥子的名字。

“蘇鈞。”蘇鈞接過話補充到。

“蘇鈞,這個是我孫子。”老頭子又介紹另外一個人。

季煜沒有接話,看着桌子上的酒瓶揚了揚眉,“爺爺,你的血糖高,不能喝酒。”

“今天有客人,我就喝一點。”老爺子笑着把蘇鈞推了出去當擋箭牌。

季煜看了蘇鈞一眼,有些不滿,“只能喝一小杯。”倒是沒有在追究下去,自顧的坐了下來。

吃完了午飯,老爺子的心情不錯,“小蘇啊,你這次專門來找我,是家裡養的蜜蜂出了什麼問題?”

這會兒想起正事了。

“季叔,實不相瞞,我這次找到您,也是因爲有事相求。”兩個人接觸的時間雖然不長,蘇鈞卻心裡有底,老頭子眼神堅定,有種深藏的銳利。是那種一旦下來決定,就不會被輕易動搖的人。像是說服劉大海那樣的溫水煮青蛙擱在這兒並不適用。

蘇鈞決定直接合盤托出,“我準備弄一個蜜蜂養殖基地,但是什麼都不懂,所以想去請您當顧問。”

“養殖基地?”季銘聲音低沉了些,“我喜歡一個人的清淨,而且我沒有那麼大的能耐。”

“我讓您當這個顧問,並不是打擾您的清淨,是想通過技術的交流,幫着石溪鎮附近的蜂農提高養蜂技術,讓更多的人養蜂,現在很多年輕人都出去打工了,留下來的都是小孩和老人,多養一箱蜜蜂,也能緩解家庭的經濟壓力,我準備弄一個養蜂的合作社,這樣有了一個組織,更方便大家的交流和合作。”

蘇鈞說完之後就覺得有些臉大,他並不是刻意的想去打親情牌,儘管是這樣,還是覺得臉微微的發燙。

季銘也不搭話,靜靜的打量着着蘇鈞,注視化爲了有存在的壓迫感。

蘇鈞覺得在那雙眼睛面前,自己彷彿無所遁形,整個人被看穿了一樣。蘇鈞轉念一想,自己說得本來就是事實,現在的種菜果雖然沒風險,但是賣出去都是白菜價,不但是累根本賺不到錢,平心而論,養蜂的確是一項效益回報高的投資,想通了這麼一層,蘇鈞有了底氣,迎着季銘打量的眼神笑了笑。

季銘的聲音聽不出什麼情緒,“你這麼做,對你有什麼好處?”問的話一針見血。

“我自己在收購蜂蜜,蜂農擴大了養殖。我的貨源也就能得到保障。這算是雙向互利的事情,他們幫我解決了貨源的問題,我幫他們找到了銷路。”蘇鈞乾脆和季銘坦誠布公,合作的前提就是信任,而且眼前這老頭並不是好糊弄的人。

季銘沒有搭話,倒是一邊一直聽着的季煜開了口,“爺爺,我覺得這個合作不錯。”

蘇鈞有些意外,他沒想到這個人會幫他說話。

季銘當然不是幫蘇鈞說話,他有自己的打算,老爺子經常在山上一住幾個月,一個人孤獨又危險,家裡人每次收到爺子捎回來的蜂蜜,都吃的擔驚受怕,寢食難安。

奈何老爺子脾氣倔得狠,誰的話也聽不進去,說什麼也不願意下山,一心要養小蜜蜂。家裡人該勸得都勸了,完全沒什麼作用,老小老小,老人和小孩都需要哄着。老爺子戎馬一生,下了位子卻威嚴還在,又不肯服老,覺得自然和以前一樣,家人都不敢說重話,自然也哄着。

雖然老爺子身體一直健朗,但畢竟上了年紀,萬一有個什麼,身邊也沒有個人照顧。這會兒眼前的人說要請老爺子去做顧問,正合了季煜的心意,在人多的地方也有照料,他自然順水推舟,幫蘇鈞請人下山。

季煜起了念頭,就下了決心要促成這件事,他像是想到了什麼說,開始打qingqingp“最近好像是收蜜的時候,我來的時候,就聽着路邊有個老人說家裡養的兩箱蜜蜂都跑了,一滴蜜也沒收到,看着當時一家人,一老兩小臉上的表情都不好,想必蜂蜜的收入對那家人應該很重要。”頓了頓,季煜看到老爺子臉上有了鬆動,壓低聲音又接着說,“爺爺,你養了這麼久的蜜蜂,有技術總不能藏着掖着,又不能申請專利。”

“你這樣看着我什麼意思?你什麼時候到路邊聽到一個老人說這些?胡說八道。”老爺子明知道剛剛的話是季銘編排騙自己的,但心裡還是不舒服,被看破的窘迫讓他瞬間炸毛了,活像是一隻被踩了尾巴的貓。

季煜雖然被罵了心情卻不錯。他太瞭解這老頭兒了,刀子嘴豆腐心,看着老爺子的反應,他就知道老爺子心軟了。

蘇鈞看着一老一小兩個人,沒有再插話。有人幫他說話,他自然歡迎,而且看着老爺子的反應,這事情八成有譜……

明明知道自己是被框了還想往裡跳,季銘覺得整個人都不好了。他站了起來,看了一眼蘇鈞,粗聲粗氣的說,“你,跟着我來,我帶你去看蜂箱,什麼都不懂還想弄養殖基地,哼,不知道天高地厚。”蘇鈞摸了摸鼻子,乖乖的跟了上去,老爺子才走了兩步就停下來,回頭掃了一眼季煜,“你也來。”

一個也別想跑,被兩個小輩給算計了一把,總得在別的地方找回自己的臺子……

蘇鈞下山的時候揹包裡又裝上了幾斤蜂蜜,老爺子的回禮他自然是不敢不收,走在他前面的季煜的腳程很快,蘇鈞要盡全力才能趕上,所幸這座山面積很大,但是坡度不陡,所以下山也不吃力。

下山容易上山難,先前費了三個小時爬上去,不到一個小時卻已經站在了山下。

“上車吧,順帶捎你一趟。”季煜上了就停在山下的一輛的越野車,揚了揚眉對身後的蘇鈞說。

“謝了。”蘇鈞坐上了副駕駛,倒是沒有多說什麼客氣話。

這輛車蘇鈞來的時候就注意到了,要在這車是在縣城看到的,蘇鈞頂多多看兩眼,但是這是下水村,一個人口才一千多的小村子,這麼貴的車出現在這兒就有點兒不太尋常了。現在蘇鈞越來越覺得季銘不是普通的老頭兒,不過話又說回來,對方是什麼人都和他無關,對他來說,季銘都只是一個會養蜜蜂的顧問。

現在坐着的車,比來的時候,坐着的骨頭都快顛簸散了的那輛小巴舒適了多了,車子開到石溪鎮,蘇鈞和季煜道了謝下了車。

季煜在車上點了點頭,也沒停留,接着往縣城的方向開去,態度比初見蘇鈞的時候已經緩和了很多。

蘇鈞先去了他舅舅哪兒把達達接回來,沒想到卻白跑了一趟。

肖遠山見蘇鈞說來接達達,挺意外的,“中午吃完飯,你舅娘帶着達達去溜圈,溜達你家樓下,剛好碰到了你一個朋友找你,達達就跟着他一起回你家了。”

“朋友?哪個朋友?”

“不是本地人,達達認識,還主動叫他陸叔叔,所你你舅娘才放心他和達達兩個人在你家裡,他說打給你電話,怎麼,沒打?”

“沒事,可能是山上信號不好,我沒接到。”

陸叔叔?蘇鈞不用多想都知道是誰,只是他此刻還不知道,有人已經快把他家的廚房燒了。

陸庭川看着盤子裡黑裡透黃的東西,產生了些許疑惑,這就是那小屁孩要的蛋炒飯?

成分是蛋加飯,理論上是不會錯……陸庭川覺得自己還是挺有天賦,第一次下廚都能成功。

如果忽略微微有些亂的廚房和燒了的鍋子之外。

陸庭川把盤子端出廚房,自信心爆棚,“達達,快來吃飯。”

達達聽了招呼,甩着小短腿,興沖沖的跑到了餐桌旁邊,只瞧了一眼盤子裡的東西,他整個人都驚呆了。

看着這顛覆了他認知的蛋炒飯,達達整個人都不好了。

達達擡頭看了一眼陸庭川,一句話沒說,默默得往回走,該幹嘛幹嘛,繼續拼湊這還沒有完成的拼圖,背對着陸庭川,表情專注,不受周圍任何事情干擾,像是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過一樣。

半個小時前,陸庭川在達達就三次唸叨晚餐的時候,終於搭話問達達想吃什麼了,達達想了想,也不難爲這個叔叔了,簡單點兒好,報了三個字,“蛋炒飯。”

半個小時後,陸庭川秘製的蛋炒飯誕生了,三米之外都聞到焦味兒,已經完全破壞掉食材原本的分子結構,重新的組合成另一種黑乎乎的不明物體。

達達這小吃貨雖然不挑食,但也沒不挑食到這個地方,一點兒也不想把眼前這看不出蛋,也看出飯的東西不能往嘴裡放。他覺得真是太可怕了,他最近都不想吃蛋炒飯了。

陸庭川顯然不知道達達的心思,依然感覺自我良好,見達達走開了,主動把那一盤生化武器端到了達達前面,“達達,你剛剛不是說你餓了,想吃蛋炒飯嗎?”

達達想了想,拍了拍已經癟癟的肚子,“叔叔,我肚子好飽。”眼睛溜溜的看着陸庭川一眼,“我不餓,叔叔,你自己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