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淮雖然不滿科學,可依舊覺得金幼孜太敏感了些。
“就科學的模樣,百年後都難以登大雅之堂,金大人,消消火,楊大人,都消消火。”
楊士奇也給兩人倒了茶,說道:“科學於大明只是小道,於外邦卻是利器,陛下禁止輸出是正理,至於讓各方高看科學一眼,這也算不得什麼。”
“什麼叫做算不得什麼?這事可大可小……”
金幼孜還想再說,可擡眼看到面色鐵青的楊榮,最後還是忍了。
“本官再說一次,陛下的身體不好,煩心事儘量少說!”
楊榮的目光掃過,大家都紛紛點頭,連金幼孜都不敢特立獨行,否則被孤立是遲早的事。
尷尬的氣氛不是一時半會能消除的,大家漸漸的開始處理政事,稍後楊榮就去請見朱棣。
“鬧騰了?”
朱高熾聽完他稟告政事後,就笑吟吟的問道。
楊榮咬牙暗恨,他恨通報消息的那人,把這種堵心的消息傳給了朱高熾。
“陛下,只是些爭論罷了,臣後來壓住了。”
這種時候不能失去擔當,所以朱高熾欣賞的道:“朕都知道了,你做的不錯。”
朱高熾同樣有擔當的說出有人監聽了他們的話,不過他卻不肯說是因爲吵的太厲害,在外面的人想不聽見都不行。
“陛下,臣以爲此事大抵會有些躁動,不過北方不大,而南方……殿下在那裡,應該也不會出問題。”
朱高熾微笑道:“太子來了奏章,上月南方清理出了三百餘有劣跡的小吏,百姓歡欣鼓舞,南方官場爲之噤聲……果真是要震懾爲主嗎?讓朕失望啊!”
“不催不動,難道那些猖獗的小吏平日裡就沒人知道嗎?”
朱高熾有些火氣,胖手努力的握緊成拳,“漠不關心,任由小吏魚肉百姓,這是哪裡的官?大明的?朕看是蒙元的!是來複闢蒙元的!”
“陛下……”
楊榮知道朱高熾是在借題發揮,換做是朱棣的話,現在大抵要讓錦衣衛和東廠下手,然後南方官場馬上就會籠罩在恐怖之中。
朱高熾放鬆拳頭,說道:“吏治說了多少年,從太祖高皇帝說到了朕這裡,爲何那些官吏就是不肯體諒一下朕,不肯體諒一下百姓呢?聖賢書都讀到哪去了?”
楊榮心中苦笑,朱高熾藉着太子在南方整頓吏治的戰果,天衣無縫的就把自己捧了一把科學的舉動給圓過去了。
……
“……陛下問,聖賢書讀到哪去了。”
回到值房後,楊榮拋下這句話就走了。
值房內無人說話,先前義憤填膺的金幼孜呆呆的看着手中的茶杯,而其他人都面無表情的做着手頭上的事。
不知過了多久,楊士奇起身出去。走到門口時,他站定說道:“以前曾經有人罵過,說是把聖賢書讀到狗肚子裡去了。都安生些吧,少鬧騰。”
……
科學居然成了外邦人覬覦的‘寶貝’,這個極具衝擊力的消息橫掃京城。
有人鄙夷外邦人不識貨,居然不知道買些儒學經典回去,也好讓本國人心教化。
有人說那些外邦人都是蠻夷,不通禮儀,只知道利益,必然不長久。
可隨後讓人憤怒的事情就發生了。
東廠的人在驛館裡清查,查出了驛館人員以次充好,截留‘招待費’的同時,也查到被肉迷國使團仍在地上的書。
那可是皇帝贈送給對方的儒學經典啊!居然就這麼被人棄之如敝履的扔在地上,而且上面還有腳印。
欺人太甚!
京城內的輿論瞬間反轉,無數人叫囂着應當去攻伐肉迷國,讓他們知道什麼是禮儀,什麼是天朝上國。
而本來應該處於風暴眼中的方醒卻意外的得到了清靜。
……
“僕固扔了陛下贈送的典籍,卻派人偷偷摸摸的去買科學書籍,德華,已經有不少人在詢問明年招生的時間了。”
解縉很得意,不知道是誰孝敬了他一些小板慄,炒熟後香甜無比。
牙齒一咬,手一剝,小小的板栗肉就丟進了嘴裡。
“有幾家勳戚的人來問過,躲躲閃閃的,老夫一口就回絕了。”
“是旁系還是庶子?”
朱高熾的神助攻讓方醒歡喜的同時,也在警惕着捧殺,或是那些人會給朱高熾施壓。
至於書院,前幾批畢業的學生已經被他派去各地教學,爲此每年要給出不少補助。主要是在各地的開銷,最多的就是租房和贈送書籍。
“老夫估摸着多半是旁系,要是送了庶子來,家裡面肯定得要鬧騰了。”
勳戚家的庶子就算是沒有繼承權,可依靠家中的關係去弄個美差卻不是問題。要是學了科學,美差說不準就打水漂了。
“有人抵制,所以科學子弟目前最多的只能是擔任小吏,不過小吏也能升官,這就要看個人的本事了。”
方醒正義凜然的模樣讓解縉嗤之以鼻,他吃了顆板栗,似笑非笑的道:“太子在南方清理小吏果真就是爲了吏治?”
“怕是一箭雙鵰吧!”
解縉的腦袋不是一般的聰明,三兩下就揭開了方醒和朱瞻基在金陵的籌劃。
“一邊整頓小吏爲太子造勢,一邊利用這個機會讓那些科學子弟去填補空缺,德華,你把太子教壞了。”
方醒愕然道:“當時沒想這個啊!解先生,您這是欲加之罪……”
小板慄的肉有時會黏在殼上,解縉乾脆直接啃,然後滿足的道:“你和太子弄了這一出,陛下不動聲色的借勢敲打,以後誰敢拿此事出來鬧騰,陛下今日的話就足夠堵嘴了。”
方醒依舊一臉的正色,解縉也不去糾纏,只是感慨着:“陛下和太子堪稱是默契啊,太子在挖牆,陛下在擠兌,一下就把那些人擠兌的無話可說了。”
……
蹇義很煩惱,不,應該是煩躁。
他收到了南方好友和多位官員的書信,信中都說太子藉着清理小吏的機會,把科學子弟推了上去。
那些信中都在擔憂着南方會變色,在暗示着蹇義動手。
“本官還沒見到陛下,就被楊榮給攔截了,一番話直接讓本官臉紅,聖賢書讀到哪去了?本官恨不能掩面而走啊!”
左右侍郎無言以對,最後左侍郎強笑道:“大人,南邊的官場盤根錯節,不好弄啊!他們自己不爭氣,還有臉求咱們斡旋……”
右侍郎卻憂心忡忡的道:“太祖高皇帝和先帝都有簡拔的例子在,小吏做知府也有先例,大人,就怕以後啊……”
蹇義知道他說的是朱瞻基,可他卻苦笑道:“南方官場抱作一團,陛下都有心各自調開,和北方多交融,可……”
右侍郎低聲道:“大人,難道陛下想用科學子弟來制衡咱們嗎?”
蹇義點點頭,作爲吏部尚書,他必須要及時瞭解帝王的心思,然後在推薦人時纔能有的放矢。
作爲吏部尚書,以前蹇義推薦的人選幾乎很少被駁回,要是……不需多,只要朱高熾連續拒絕他三次,蹇義知道自己就得自覺的請骸骨了。
不過按照蹇義的估算,科學子弟想要搶班奪權,那也得是在幾十年後了,朱瞻基都不一定能看到。
在這一刻,蹇義的內心在掙扎着。
利用吏部尚書的身份去暗中壓制嗎?
還是視若未見,任由帝王去折騰……
這是個難題,弄不好自己就會身敗名裂,或是被帝王厭棄,帶累子孫。
“大人,那科學下官也看過,不過是些奇技淫巧的東西罷了,登不得大雅之堂。陛下和殿下都多番看重,下官覺着肯定是制衡!”
是啊!這便是制衡!
蹇義的心中豁然開朗,儒家獨大,帝王感到束手束腳。朱元璋在時就折騰過,殺了不少人。朱棣時也沒少折辱甚至是打壓文官。朱高熾……
蹇義重重的呼出一口氣,說道:“咱們先不管,看看陛下的意思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