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打起新換的喜鵲登枝青綢簾子,賈赦慢騰騰的走了進去。繞過五扇松柏梅蘭紋屏風,便瞧見賈政夫妻二人。
王夫人穿着絳紅色回紋對襟褙子,下面配了一條硃紅色繡馬面裙,頭上帶着點翠鑲珠金鳳釵,額上帶着鑲玉抹額,眼神閃爍,面色不太好看。賈政一臉肅然,兩人都端坐在紅木嵌螺大理石扶手椅子上。旁邊的高几上放着茶盞,王夫人連瞧都沒瞧一眼,倒是賈政端着喝了幾口。
從她搬出正房,除了給賈母請安,就沒再進過正房,更別說到賈赦這邊來。
如今再回到這裡,瞧着這些熟悉的擺設,簡直是心如刀絞,王夫人把賈政父子在心裡罵了一遍又一遍,敗家父子什麼的,都在嘴裡快被念成經了。因着她這個做弟媳的不好與大伯有太多的接觸,所以這次她將賈政也拉了過來。
這會見着賈赦漫不經心的進來,一直憋着的那股氣頓時卡在嗓子眼裡,難受得要命,她將那股氣嚥了又咽,才道:“我想問一問大哥,我那陪房便是犯事了,也應該交由我這做主子的處理纔是。爲何大哥便善做主張的將我的陪房家給抄了,又不是官差,連聲招呼都不打,這還是一家人嗎?”
賈赦縷了縷鬍鬚,瞧了賈政一眼,見賈政有些坐立不安,不由在心裡嗤了一聲,瞧着他這個好弟弟,由着一個女人拿捏在手裡,他都替他覺得丟人。
心裡轉了一圈,瞧着王夫人急了,才慢悠悠的道:“人說長兄如父,王氏,你便是這樣對父兄說話的?”
見賈政要說話,又道:“罷了。我也不跟婦道人家一般見識。只是二弟,你也該管管王氏了。這個家以後可是都是由我當家了,你由着王氏這樣敗光我的家底?本來想着王氏是世家嫡女。管家應該是一把好手,結果居然由着個奴才貪了幾十萬兩銀子。說出去誰信啊?說出去都丟王家人的臉啊!王家就是這樣教閨女的?
本來我是想把王氏那陪房送官府的,這種盜竊到主子家裡來的奴才,我們如何用敢用。後來想起好歹得給弟妹這個面子,就將他發還給王氏自己處理了。弟妹可不能徇私啊!這種奴才就應該打死了纔是。”言下之意,如果不是把你當作一家人,早把那些奴才送官府了。見王夫人氣得眼睛都快瞪出來了,心裡又嘖嘖了一下。才道:“對了,以後這個家就不用弟妹幫忙管了,大太太管家也是名正言順的吧!”
賈赦一句話居然就奪了王夫人的管家權。他自己的家終於不用二房管了。以前他想收回王夫人的管家權,總是被賈母阻止。現在賈母還有什麼理由來阻止呢,賈赦心裡說不出的痛快。
王夫人本來還想着從賈赦手裡將自己的那幾個箱子要回來,不然憑周瑞一家如何敢藏那麼多銀子在家裡,其中一大半可是她的。結果這箱子還沒要回來,管家權也快沒了。頓時不好了。“大哥,這是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弟妹不是很清楚嗎?王氏,你瞧瞧你管家這麼多年,府內成了什麼樣子。下面的奴才摟着主子的銀子中飽私囊,在外面仗着主子的勢力爲非作歹,把我們賈府好好的清名鬧成什麼樣子。這樣子你還想着能繼續管家,我都嫌不好意思。”賈赦正氣凜然,說話毫不客氣。
王夫人這纔想起有這麼回事,一時氣暈了頭,光想着她那幾十萬兩銀子去了。因着她管家捅了這麼大簍子,這事真追究起來,賈家便是不能休了她,也是可以把她關到佛堂裡面去的。頓時眼一翻,暈了過去。
屋子裡面的丫鬟婆子頓時亂成一片,“二太太暈了。”“快去請大夫。”......賈赦被吵得頭都暈了,瞧着不干他的事,道了一聲晦氣,又罵賈政,“別老縱着王氏,自己也該有點成算,真讓這敗家娘們將我們賈家敗光了,看你有沒有臉下去見我們賈家列祖列宗......”說完甩簾子走了。
瞧着賈赦的背影,賈政嘴張了又張,最後重重嘆了口氣,對亂成一團的丫鬟婆子道:“扶了二太太回二房,請大夫來看了。”
寶玉與黛玉剛從賈母房裡侍疾回來,還沒來得及喝口水,便聽說二太太不好了,唬得連忙去了王夫人房裡。
兩人到了王夫人院子時,賈母打發過來看王夫人的婆子剛走。走進王夫人房裡,瞧着她正捂着腦袋喊頭疼,彩霞正服侍她吃藥。王夫人一把推開她,“吃什麼藥,讓我早點死了算了,這日子不過了。”
賈政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也不管她,見寶玉兩人來了,便站了起來,只說,“你母親病了,好好服侍吧!我書房還有事,就先走了。”說完又跟王夫人說了一聲,“晚上我就在趙姨娘那裡歇了,你好好養着。”
王夫人本見着丈夫在這裡陪着,還想着裝下病示下弱,還讓丈夫幫她出頭。結果賈政在這看了半天也不做聲,寶玉夫妻一到,反而撒手不管就走人了,不但頭更痛連心都疼起來了。
寶玉招着丫鬟拿了一個繡墩在王夫人牀前坐下,跟王夫人說話。
黛玉則拉了彩霞問王夫人的病情,正說着,就聽得王夫人一聲高罵,“你這孽障,你哪點是爲我好?爲我好,我會被人拿走幾十萬兩銀子,會丟掉管家權?”
王夫人連平時的端莊都不維持了,可見是真的氣恨了。
寶玉知道,作爲兒子來說,這事他確實做得不地道。只是如果不這麼做,王夫人如何肯放下手裡的管家權,周瑞還是其次,重要的是他不想再讓他娘管家了。
別以爲他不知道,王熙鳳在外面放貸,王夫人也是插了一手的,不過就是做得隱秘,以王熙鳳的名義在做而已。只是事發了。還不是一家子擔了。但是管家權被奪這種事卻是不能拉到自己身上的,只能說自己沒想到大伯會做到這個地步。
寶玉道:“奴才貪幾兩銀子,我看在母親的份上也就放過去了。我當時想着這些奴才藉着我們賈府的名義在外面爲非作歹。壞了賈府的名聲,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這事若是追究起來,兒子這小小的舉人功名都怕保不住呢!”說着又將各種危害,掰碎了揉開了跟王夫人細細的說清楚。
黛玉見寶玉母子要說知心話,知曉寶玉要勸服王夫人,而她這個兒媳婦呆在這裡也不太合適,畢竟哪個婆婆願意在兒媳婦面前丟面子。忙拉着彩霞等人避了出去。
良久,王夫人才不甘心的道:“這事,你好好跟我說,難道我還會不顧你的前程不成?”王夫人見兒子難得跟她推心置腹。她也是世家出來的嫡小姐,這些關係如何不知,以前也只是被那些阿堵物矇住了眼睛;就是放貸,也是下面的人唆使的,說其他世家的人也是這麼幹的。就先試探着做過一兩回,後來慢慢見穩當了,才真正將這事做了下去。後來王熙鳳來了,她這內侄女膽子比她還大,居然連官司都敢包辦......
她弄這麼多銀子做什麼?還不是爲了兒子女兒。如今聽寶玉這麼一說,居然會礙着兒子前程,那便是再多銀子也只能忍痛將這些事舍了。不過就算是這事她做得不地道,賈赦也不能將她的管家權奪了啊!
寶玉見王夫人有些鬆動,連忙打鐵趁熱,把事情推到賈赦身上去,“兒子也沒想到大伯會趁機奪了母親的管家權,只想着兒子幫他這麼大的忙,他看在兒子的面子上也不會在這事上再攀扯母親了。”
王夫人聽到寶玉這樣爲她打算,而賈赦確實也沒拿這事到賈母面前去做筏子,不由又舒坦了幾分。但是對於管家權被奪這件事,她還是心裡猶有不甘。
再聽着耳房裡面,黛玉與丫鬟的輕聲說笑聲,頓時又惱恨起來,“你要我不生氣也容易,只要你答應我一件事。”
寶玉頓時警惕起來,他這母親可不是省心的人,“你且說是什麼事?”
王夫人這次也不跟他打馬虎眼,“你今兒就把彩霞領回去,明兒就給她開臉,等她生了兒子就升她做姨娘。”
寶玉頓時哭笑不得,王夫人真的是對他納妾這種事念念不忘,明明自己也很討厭丈夫納妾,但是對兒子納妾卻是很熱衷,根本就是見不得兒子兒媳婦好的。
“娘,你知道這事我不能答應你,我跟顰顰才成親不到兩個月,我這就納妾,這不是打顰顰的臉嗎?而且祖母會答應嗎?岳父岳母那邊也不好交待啊!”
王夫人想了想,確實是自己太急了。賈母對她往寶玉房裡放丫頭給兒子納妾這種事不會反對,畢竟孫兒還是比外孫女要重要,但是剛成親不久就送丫頭,以賈母對黛玉的疼愛,估計也不會高興。“也罷,那你答應我,半年之後收了彩霞。”
寶玉瞧着王夫人蠟黃的臉,眼睛滿滿期待,也不忍心再拒絕她。而且他知道彩霞心裡的那個人是誰,半年的時間夠他操作了,就點頭答應下來。
王夫人頓時鬆了一口氣,笑了起來,連身子都輕快了幾分。寶玉見她高興了,心裡暗暗嘆了口氣,揚聲叫了彩雲進來,吩咐她去給王夫人再去煎一副藥來。
黛玉見寶玉叫人煎藥,曉得王夫人暫時是被勸好了,也笑着走了進來。
王夫人總算如願以償,面上忍不住帶了一絲得色,“林氏,你過來。”
黛玉瞧寶玉看了看,見他點點頭,便走了過來站在牀邊。
王夫人又叫過彩霞,“給二奶奶磕個頭,呆會就跟着二奶奶回去,以後我就把你給寶玉了,好好伺候着二爺,不許頑皮,有什麼委屈直接告訴二奶奶,讓二奶奶給你做主.....”
王夫人還在喋喋不休,黛玉早就呆了,看向寶玉,寶玉朝她擠擠眼睛,頓時明白這事是做真的了。
黛玉只覺得腦袋“嗡”的一下子蒙了,心臟一陣抽痛,一股寒意從腳底升起。一直到達心底。當彩霞“砰”的跪在她面前的時候,她忍不住倒退一步。她知道這個年代,男人納妾是慣常。但是她與寶玉不一樣,如果是別人她可以當作瞧不見。但是寶玉不行,寶玉如果納妾,就是在挖她的心。這個時候她想不到別的,也看不見寶玉着急的神色,只覺得她的心很痛。
王夫人立馬借題發揮,喝道:“怎麼?我做婆婆的送個丫鬟去伺候自己的兒子都不成麼?林氏,這就是你的家教?你娘在家就是這樣教你的?你娘就是這樣教你做妒婦的?”
黛玉聽到王夫人這樣說賈敏。頓時惱了。而且雖然她確實不願意寶玉納妾,但是也不願意安個妒婦的名聲,被疼痛矇住的腦袋清醒了幾分,即將噴薄的眼淚也忍了下來。“太太怎麼說我都行。但是不能說我孃親。我爹爹的人品家教便是聖上都是稱讚過的。我孃的家教更是老太太教出來的,我有沒有家教,太太你覺得呢?”說完瞧着王夫人面色難看,又瞧着寶玉在旁邊一個勁的使眼色,也不願鬧得太難看。緩了語氣道,“既然太太要賞個丫頭給二爺,連二爺都同意了,我做人媳婦的又怎麼會反對。”
寶玉本來想回去以後再跟黛玉說清楚,如今見黛玉面色慘白。站都快站不穩了,說話帶着顫音了,眼圈都紅了;頓時又生氣又心疼又惱恨,生氣黛玉對他的不信任,心疼黛玉受到了傷害,又惱恨自己做得不夠周全,讓黛玉不夠信任。
寶玉上前扶住黛玉,握住衣袖中她的手,才發現她的手死死的掐着手心,手冷得跟冰似的,不由大痛。寶玉將她的手掰開,死死捏住她的手,緊了緊,纔對王夫人道:“太太,眼見着天色晚了,你且好好養病,我們先帶着彩霞回去了。”
王夫人見寶玉這般憐惜黛玉,本待再罵,但是怕再節外生枝,兒子都同意領彩霞回去了,再多說成反效果了就砸了自己的腳了。便不再多說,讓他們回去了。
只是瞧着那黛玉的背影,啐了一口,“醋罈子。”卻不知道想她自己也爲了丈夫納姨娘的事,吃了多少罈子醋呢!
寶玉摟着黛玉的肩膀,半抱半拉的將身體有些僵硬的黛玉帶了出去。一出了王夫人的院子,寶玉便讓丫鬟婆子離得遠點,自己便跟黛玉說話,“顰顰,這事我沒跟你商量就答應是我不對,但是我不會收了彩霞的,你要相信我!這事我們回去再給你說清楚。”在路上不好多說,只能先穩住黛玉的情緒,不能讓別人看出來了。被那些多嘴饒舌的人看到來了,免不了會傳一些不好聽的話來挑撥二房的關係。
黛玉混混沌沌的出了王夫人的房間,背後是寶玉溫暖的懷抱,但是她的心卻冷得猶如寒冬臘月。一陣夜風吹來,黛玉打了個哆嗦,混沌的腦袋清醒了幾分。好歹收斂了幾分神色,垂着頭由着寶玉攬着,也不說話,她這是困在了自己的心魔裡了。
寶玉心裡又急又氣,見黛玉打了個哆嗦,連忙摟得緊一些,一面喝道:“都死了不成,趕緊把二奶奶的披風拿來。”
紫鵑連忙把一件雪絲披風披在黛玉肩頭,披風上飄逸精美的綠萼梅折枝刺繡,被夜風吹得飛揚,黛玉恍若借風飛走的仙子一樣。寶玉看得膽寒,將黛玉又摟得緊了幾分,心裡不知嘆了多少口氣。
好容易一羣人回到怡紅院,穿着藕合色的綾衣,青緞掐牙背心,下面水綠色裙子的春鵲迎了出來。
春鵲還沒來得及說話,寶玉便吩咐春鵲去給他和黛玉準備衣裳,又叫了人去擡熱水,摟着黛玉去了淨房。黛玉身上無力,也不反抗,由着寶玉折騰。
前頭寶玉夫妻倆過去王夫人房裡的時候,春鵲打發了紫鵑跟着黛玉,自己留在院子裡調教小丫頭。這會子瞧見黛玉寶玉回來便覺得不對勁。二奶奶一副沒有遊魂的模樣,二爺也緊張得面色發白,不由忐忑不安。見寶玉將黛玉扶進淨房,也不用她們插手,黛玉也不說話,春鵲更多了幾分不安,連忙叫過紫鵑問情況。
待得知她以爲是送寶二爺夫妻回來的彩霞,是王夫人賞過來伺候二爺的,如何不明白這其中的意思,頓時爲黛玉心疼。平日裡因着彩霞是王夫人的大丫鬟,免不了熱情幾分,這次卻因爲心疼黛玉,只冷着不理她,讓她站在一邊。彩霞從一開始跟過來便無人理會她,她雖然早知這樣的局面,但是還是很尷尬,甚至覺得有些委屈。
待得一切都準備好了,寶玉將丫鬟們趕了出去,兩人衣服都沒脫,寶玉便將黛玉抱到熱水池子裡面,摟着黛玉也不說話。
好半天,黛玉的身子才漸漸暖了,黛玉也轉過神來,眼淚滾了下來,一把就要推開寶玉,“你還在這裡做什麼?還不去看你的小妾去。”
寶玉的雙臂緊緊摟着黛玉,無奈道:“顰顰,不要這樣好不好。你講點道理。”
黛玉聽見寶玉這樣說,只道是寶玉嫌棄她攔住他納妾,心都快碎了,“好,好,你覺得我不講道理?我都沒攔着你去親近你的小妾了,你還要我講什麼道理,我...唔唔...”黛玉話還沒說完,便被寶玉用脣堵住了櫻脣,說不出話來。
好半響,寶玉才放開氣喘吁吁的黛玉,見黛玉粉面紅豔若桃李,眼盈盈如含水,也不由心蕩了一下。捧着黛玉的臉,看着黛玉的眼睛。黛玉不由躲閃的垂下眼皮。
寶玉道:“顰顰,看着我的眼睛。”
黛玉眼睛閃了閃,還是慢慢擡起眼皮看向寶玉。
寶玉認真的對黛玉道:“我最後一次跟你說,我這輩子除了你一個女人不會再要任何一個女人。沒有你,我寧願孤老到死。”
黛玉含着的眼淚頓時流了下來,嗓子裡面含着哭音,“那爲什麼......”
“傻丫頭。”寶玉將額頭頂住黛玉的額頭,眼睛看向黛玉的眼睛,“你怎麼就不信任我呢?我們這麼多年的夫妻連這點信任都沒有嗎?”
黛玉慢慢緩過神來,她本是極聰慧的女子,但是在男女情愛上面,人總是免不了犯傻,這會子聽寶玉這樣說如何不明白,“是我的錯,那彩霞怎麼辦?”要知道寶玉可是答應王夫人了的。
寶玉笑了笑,“母親說讓她過來伺候我,本來是說讓我半年以後再把她收房,如果能生子再擡姨娘。”說到這黛玉雖然知道寶玉有成算,但是也忍不住伸出手在寶玉的腰下狠狠的擰了一把,寶玉倒吸了一口氣,忍痛繼續道:“我答應母親也只是權宜之計,你也知道彩霞對我可沒興趣,她另有目標呢!”
黛玉想了想,果真是,是她暈了頭。
寶玉氣笑,“這下不傷心了吧!”
黛玉不好意思的點點頭,這事是她自己想多了,自己折騰自己。寶玉卻哼了一聲,轉身揹着她,“可是我卻很生氣。”
ps:
今天好像寫得多了點,但是懶得做兩章發了,就合作一章吧!再甜蜜的夫妻之間也會發生矛盾,因爲太愛,也會患得患失。求下收藏哦,當然有推薦票也很喜歡哦!麼麼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