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無字天書裡的那個竹君死去的那一刻,如霜和疾風一左一右的緊握着我的手,如霜已是滿臉淚痕,疾風也眼眶溼潤,他們是怕我太傷心而暈倒嗎?
可是我的心裡,竟是從未感受過的平安喜樂,我感受到竹君死去的時刻,心裡是多麼的平靜安寧,她不在乎自己的生命,因爲她有更在乎的東西,即使赴死,也不曾帶有一絲仇恨之心。
竹君倒在先生的懷裡,眼前出現了一幕幕的回憶,他們一起讀書練劍,他們一起縱情山水,他們一起聯詩對句,他們一起患難與共。
是誰說過,人在死去的時候,眼前會出現所有的記憶,原來這些記憶竟是如此美好,讓她感到自己的生命是如此值得。
然後她含着一抺微笑離開了這個世間。
國師憤怒了,每次遇上人間這些感情糾纏的時候,他就感到焦躁,他討厭人類總是有那麼多不可議的情感。於是他怒氣衝衝的拾起第二隻箭。
跌落在地上的蕭已經沒有生的渴望,也沒有了戰鬥的意志力,劍已經被丟在一旁,他的心裡似乎破了一個大洞,而這樣的洞,讓他第一次感受到了寂寞。
一個白頭髮白鬍子的老頭蹣跚的走向他們,一邊走得搖搖晃晃,一邊劇烈咳嗽,一邊又喊着:“妖。。。妖孽,住。。住手。”
妖人國師看到這個白髮老頭後,臉裡突然籠罩了一絲恐懼,那是一個仙人,以他此時的法力,尚不足以與仙人對抗。
他試圖在白髮老頭沒有走近他們的時候悄悄溜走,看樣子,那老頭已經蒼老的走不動多少路了。老頭果然停住了腳步,象是喘不上氣來的一樣,一手從腰間摸出一個小葫蘆,不知是酒還是水的,就往嘴裡倒着。
妖人國師帶着一班小妖已經在後撤,白髮老頭終於喝完了水,然後把葫蘆舉過頭頂,衝着那班妖精嘻笑道:“往哪裡跑啊,欺負我老人家跑得慢,就殺了這些個人。”
所有的妖精頓時象一陣風一樣被他收進了葫蘆裡,他滿意的拍拍葫蘆,象是稀世珍寶一樣掛在了腰間,然後又不停的咳了起來,邊咳邊說:“沒想到臨走臨了,倒又完成了一件功德。”
白髮老頭本是霧芷山的山神,只是他年紀大了,由於一直沒有尋找到合適的接班人,所以才長年留在了霧芷山。
這幾年,霧芷山來了一個不錯的年輕人,他對世間萬物都充滿了仁愛之心,老人家正想着找個合適的日子,就把山神的位置傳給他,可是卻憑空來了妖人,還要害死他好不容易纔發現的年輕人,他可不能答應。
還是來晚了一步,望着那滿地的屍體,先生懷中毫無聲息的青衣少女,白髮老頭徒然的嘆息着。
他跟先生說:“一切都是宿命,凡人切莫強求。”
先生點頭,他不想流淚,他不希望他的悲悽讓竹君最後的一縷亡魂也得不到安寧。
所有的侍從被先生葬在了青山綠水之間,那裡奇花遍地,松柏長青。
只有竹君,被先生帶到了一處靜雅的竹林安葬。那裡翠竹茵茵,白霧瀰漫,山泉叮咚,奇香遍野,那裡,也成爲了先生此後常年修行仙法的地方。
白髮老頭臨走時把霧芷山的一切交給先生,並教給他修仙之道,他便成爲了新一代半人半仙的山神。
他不能拒絕,也不想拒絕,他心中最重要的人兒全都埋葬在此處,而他說過,他的生命,本就在田園之間。
有很長的一段時間,蕭的心裡都是懶懶的,提不起任何精神,雖然他每天遵照白髮老頭教的方法修練,雖然他每個黃昏都到竹林裡撫琴,雖然他仍舊充滿愛心的照顧着山中的所有生靈,可是,他仍然感到懶洋洋的,能不能修練成一個真正的神仙,他並不在意,能不能位列仙班,象老頭兒一樣居住在天庭裡,他幾乎想都沒想過。
在一個雷雨交加的夜晚,一隻白狐悄無聲息的溜到了先生的竹蘆,它是爲了躲避每個妖精都要面臨的劫難。早就聽說這裡的山神心懷仁愛,也許他會救自己一命。先生正在讀着一本書,眼睛裡卻發現了那隻試圖溜進他牀底的狐妖,它的毛髮美麗,雙眼烏黑,這是一個幼小的,還沒有做過一件惡事的小狐,先生輕輕一嘆,顧做不見的讀着他的書。
那天,那隻小小的狐妖躲過了她最大的天劫,從此變化成人形,成爲了一個亭亭玉立嬌媚可愛的女子。
先生叫她“眼兒媚”。
變化成人形後眼兒媚異常的靈俐可愛,她再也沒有離開過霧芷山,她把先生視爲救命恩人,亦步亦趨的追隨着他。她不詣世事,心無誠府,沒有半點心機。伴在先生身邊的日子裡,她總是問一些癡癡的問題:“先生,你瞧我美嗎?先生,你喜歡我嗎?先生,你有愛過人嗎?”
先生是有一點喜歡眼兒媚的,她心地善良,從不作惡,她洗心革面,潛心修仙。她陪在他的身邊形影不離,多少解了他的幾分孤獨。
只是先生卻始終對眼兒媚沒有兒女私情,他象是對待妹妹一樣愛護着她,在長達幾百年的修行中,他感覺自己已經心如止水,他不相信自己還會再愛一個人。
即使是美麗動人的眼兒媚。
眼兒媚耐心的等待着,她從不曾失掉希望。她相信金石所至,玉石爲開。
直到那一天,那一天,一位頭帶金環、白衣似雪的仙子來到了霧芷山,看到先生看着她的眼神,她突然感到一股深深的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