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4 桑魚公子,遊歷來此

“火護法,少主他和顧姑娘很熟嗎?爲什麼他老跟着顧姑娘?”

少女眼波似水,擡眼時仿若有水霧升起,目光如泣如訴,妙不可言,聲音更是嬌若鶯燕。列御火乃婦女之友,雖久經考驗,卻也有些扛不住了。

他瞄了熊大熊二一眼,卻見那兩人泰然處之,目光無比的正直清明,與平日見色起義見色忘友的模樣大相庭徑,不由心下大奇,但此時不是討論這個的時候。

“雲小姐,這個,少主和顧姑娘……他們倆以前就認識。”

雲綺香,藍衣少女的芳名,雲嶺雲家堡堡主雲傲風之幺女,九月初一剛過的十四歲芳辰,比他們少主整整小四個月,上頭有三個哥哥,並無姐妹。

雲綺香此名默默無聞,但她的另一個芳名——娑羅姬,雲嶺十里八鄉的人都知曉,雲嶺第一美人嘛!

列御火的回答有點籠統,雲綺香明顯不滿意,她嘟着玫瑰花一樣的脣瓣嬌嗔:“火護法,你叫我娑羅姬或雲姑娘就成,別一口一個雲小姐的,這樣顯得太生疏了。”

雲綺香平日在外走動,多用娑羅姬之名,雲綺香這名字早被人們淡忘了。

列御火從善如流:“好的雲姑娘。”

此刻店門已關,福伯等人各自忙着自己手邊的事,列御火與熊氏兄弟陪着雲綺香坐於大堂一隅,鐵龍不知去向。

姬十二兩次隨顧還卿去廚房,且對她的態度明顯與衆不同,雲綺香看在眼裡,便有些心神不寧,本想從列御火嘴裡問出些什麼,但旁敲側擊一番,列御火卻只與她打馬虎眼,讓她微微有些沮喪。

又喝了幾口茶,姬十二還未回來,雲綺香決定換個人問。

“熊大,你們和顧姑娘好像很熟悉,你們以前是怎麼認識的?”熊大長的五大三粗,膚色又黑,看起來比精明而剛毅的列御火傻多了。

“怎麼認識滴?”說起和顧還卿認識的事,熊大每每想起來仍覺得有點發怵,皺着粗眉道:“她在屋內殺銀,額和額弟在屋頂看見了,就,就……就認識鳥……”很沒底氣的樣子。

他說的雲山霧罩,又帶着方言,雲綺香聽的糊塗:“什麼銀?”

“哦,就是殺人。”熊二代他哥解釋。

“……”

雲綺香神情微滯,似在消化這則迅息,隨後瞪大美眸,微張着小嘴:“……顧姑娘殺過人?可是一點都看不出來啊?”

列御火咳了咳:“是看不出來,不過她人很好,脾氣也溫和,一般不輕易殺人。”

不輕易殺人?換言之,也就是殺過很多人嘍!

雲綺香畢竟年紀小,便有些嚇住了,白裡透紅的臉蛋都白了:“那少主和她在一起會不會有事?”

能有什麼事,列御火心知肚名,老神在在地道:“沒事,以少主的身手,還卿目前奈何不了他。”

姬十二這樣的,顧還卿的確hold不住,不然也不會被他強按在廚房的門上吻的如火如荼。

“姬十二,你放開我!”趁着姬十二放開她的脣,改啃她的耳垂與脖子的時候,她喘着氣喊出聲。

經過上一次,姬十二的吻技大有加強,不再顯得青澀笨拙,也少了試探與羞澀,她一張開嘴他便長驅直入,用他的舌絞住她的,無論她怎麼躲避,他照樣有法勾住她的,害得她幾次想咬他,都顧忌着會咬到自己而做罷。

男生好像天生就知道接吻要用舌頭,上次吻的時候,他亂親一通,完全沒個章法,卻也知道把舌頭伸到她嘴裡。

她也比上次強,上次不知道怎麼換氣,差點憋死,這次不知不覺就會了……總結起來,兩個人都比上次有進步。

且此次姬十二的手還不老實,對她上下其手,動作越來越狂野,再讓他放肆下去,顧還卿覺得全身被他摸遍都是好的,一個不好便會擦搶走火!

這也太驚悚了!她一直覺得自己未成年……

好不容易嘴獲得自由,她哪能放過這次機會:“姬十二,你再不住手我喊人了。”

“你喊,鐵龍就在外面,你一喊他就聽得到。”姬十二氣息急促,墨眸中有火苗隱現,嗓音低沉黯啞的讓人心驚:“不過他幫不幫你我就不知道了。”

“……姬十二,你真卑鄙!”世上怎麼有這麼可恥的人?!顧還卿長見識了。

姬十二纔不管卑鄙不卑鄙呢,不卑鄙,她永遠不會正眼瞧他;不卑鄙,她會避他如蛇蠍。

那都不是他想要的!

他所要的,不過是她在他身邊,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乖乖地任他親着、抱着,任他胡作非爲……一如現在,他瘋狂地啃着她柔嫩的肌膚,越啃越口乾舌燥,想要的更多!

他體溫偏低,可對她的渴望愈濃。

少年情難自禁,年輕氣盛又不懂得控制自己,只想緊繃痛疼的身體能得到紓解,眼睛都紅了,又無經驗,只能憑直覺行事,鼻息咻咻地瞎蹭瞎撞。

顧還卿被他弄的心都亂了,喘的厲害,想推開他又不能,好不容易掙脫一點點,卻發覺得他只是騰出手來方便摸她……

她恨不得踹死他,卻只是增加了磨擦,猶如火上澆油。

也不敢真喊出聲,一喊,豈不是鬧的人盡皆知?姬十二不要臉,她還要臉。

偏那人還委屈的不行,低低的聲音滿是央求:“幫幫我,卿卿,幫幫我。”

“……”幫你剁了行不行?

顧還卿不配合,姬十二打算自學成才,誰知一激動,手下沒個輕重,顧還卿啊的一聲叫出來,身子了陡地一僵。

姬十二察覺自己弄痛了她,正心疼的要道歉,鐵龍冷硬的聲音卻從院子裡傳來:“雲小姐,請留步!”

姬十二渾然不覺,依舊執着自己的啃人大業,顧還卿卻冷冷瞪着他:“有人來了,你還不放開!真要弄得我恨你才滿意?”

姬十二不想放,可她的語氣過於嚴厲,真發起狠來,他還是有點怕她的……

“鐵龍會打發走的。”他擡起眸子,幽幽地望着她,如玉的臉上帶着潮紅,絲毫不掩飾自己對她深深的眷戀與濃烈的渴望:“我想繼續……”

“住嘴!”顧還卿撇開臉,不去看他那小狗似的目光——此人超不要臉,無恥到令人無法直視,別被他那可憐兮兮的目光騙了。

姬十二抿了抿脣,頗有些心不甘情不願,但外面的人並沒有隨鐵龍的驅離而離開,反而揚高聲音問道:“少主,顧姑娘,你們怎麼啦?我聽見顧姑娘的驚叫聲了,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姬十二心生暗惱,眼角不着痕跡地往窗口的位置一瞥,眸中的狠厲與陰翳一閃即逝,但當他望着顧還卿的時候,目光又變得溫柔纏綿,柔情款款。

他鬆開了對顧還卿的禁錮,幫她整理被自己弄的凌亂不堪的衣襟,低聲道:“卿卿,不要生氣,我……”

“啪!”

顧還卿擡手摑了他一記耳光,把他的臉都打偏了:“姬十二,你當我是誰?”她揉着自己打人打麻了的手心,寒着臉道:“你一而再再而三的觸及我的底限,真當我是沒脾氣的嗎?”

姬十二默默地偏着頭,一綹髮絲垂落在他頰邊。

燈光下,他右臉的側面輪廓非常好看,幾近完美到極點,但左頰卻印着一個醒目的巴掌印,讓人想忽視都忽視不了,猶如一幅唯美到令人心醉的畫卷遭到破壞,見者無不扼腕。

顧還卿一直覺得姬十二就是一朵美麗而危險的罌慄花,雖年少,卻無時無刻不在散發着蠱惑人心的邪惡力量,誘人沉淪。這要是大個幾歲,還了得!

她儘量不去看他臉上自己的傑作,低聲警告:“姬十二,上次的教訓你還記不住嗎?我不是可以任你玩弄的對像,你如果想找樂子,就別在我這裡浪費時間!你是王爺又怎樣?惹毛了我,我大不了和你魚死網破!”

言罷,她重重地推開姬十二,轉身拉開門衝出去,轉眼湮沒在夜的黑暗中。

涼涼的夜風灌入屋內,不解風情地拂向姬十二,他佇立在原地,許久都不曾換一下姿勢,便連臉上的神情都沒有變。

直到夜風送來顧還卿的隱隱約約的聲音,他才豎起一指,緩緩撫上自己的脣角,輕輕一揩——真狠!嘴裡都能感受到血腥味了,也不知道她的手打疼了沒有。

顧還卿出了廚房,在黑暗中默立良久,待風把身上及臉上的燥熱散去,又把自己整理一番,最後伸手摸了摸被親的麻麻腫腫的脣,才默默往前面行去。

鐵龍正滿心懊惱地擋在雲綺香的前面,示意她不要出聲,聽到身後有異響,他回過頭來,發現是顧還卿,不禁鬆了一口氣:“顧姑娘你來的正好,雲姑娘吵着要去找你。”

爲了照明,也爲美觀,院子裡的幾棵樹上皆掛了幾盞美輪美奐的燈籠,若全點起來,能把院子照的亮若白晝,今夜只點了兩盞,雲綺香俏生生立於燈籠下,黑髮白膚,長裙逶迤,仿若九天仙子下凡來。

列御火來廚屋找姬十二,卻見他若無其事坐在案板前,舉着筷子愉快用餐。

他心頭狐疑,忍不住上前多看了他兩眼,這一看之下,他不禁大吃一驚:“少主。你這臉……你臉是……是怎麼了?”以他的經驗,八成是被人甩耳光了,那手指印多清皙多漂亮啊,像烙上去的藝術品。

姬十二優雅地挾住一個水竽頭,漫不經心地覷着他道:“別裝的像真的一樣,我就不信你看不出來。”

看出來了,臉都腫了還看不出來,他也枉稱火法了。他只不過是受了驚嚇:“你又怎麼招惹她了?惹得她下手這麼狠?”比上次嚴重多了,估計有幾天不能出門了。

姬十二無所謂地道:“狠就狠吧,反正賺的是我,老話說的好,吃虧就是佔便宜。”

“……”他自個欠虐欠抽,列御火也看得開,只是他覺得那些飯菜都涼了,於是好意的提醒他別吃了,況且晚上吃多了積食,不利於睡眠。

誰知姬十二涼涼地看了他一眼,說:“這些都是卿卿親手做的。”言下之意,他要全部吃完。

列御火對他幼稚的行爲極是無語,他這是想當飯桶吧!全吃完,他受得了嗎?可轉頭一想,被人打耳光,又不能打回去,心裡肯定憋屈,只能在吃上找補了……

顧還卿不知道姬十二的打算,若知道,她一定會阻止他,因爲到了夜深人靜的時候,她的房門被敲的震天響,伴隨着福嬸焦慮的催促聲:“姑娘,姑娘,快醒醒!軒轅王爺出事了!”

姬十二?

顧還卿瞬間從美夢中醒過來,陡然睜開了眼睛:“他怎麼了?”

顧還卿穿戴妥當,隨熊大熊二出了門,吩咐聶擎關好店門便回去休息。遠處傳來更夫敲梆子的聲音,四更天了,天一亮他們還有一場硬仗要打,此時應該是她補眠的時間,可她卻不能不顧姬十二的死活。

熊二說:“顧姑娘,你做的飯菜有毒,俺們少主快被你毒死了,趕緊去看看吧。”

顧還卿黑線萬年,她倒是想毒死他,可惜只在心裡想想,未遂,難道是她意念太強,姬十二因此中毒?

因着先前的事,她其實不想見姬十二,她已經決定和他老死不相往來了,但事關她做的飯菜,她又不能置之度外——她開的是飯館,可不是黑店。

原本她也考慮過這或許又是姬十二的陰謀詭計,但熊氏兄弟急的滿頭大汗,指天發誓的說真有其事,若有半句虛言,天打雷劈,她便是不信姬十二,也要爲熊氏兄弟考慮考慮——這兩人可沒有對不起她。

外面月涼如水,秋的寒意襲來,顧還卿緊了緊身上的披風,上了熊大熊二準備的馬車,車內寬敞華麗,錦榻舒適,薰香軟枕,她倚着車壁,闔眼假寐。不過半盞茶的功夫,竟然到了。

姬十二住在酈水苑,離她的“食來運轉”只有兩條街。

顧還卿爲了方便顧店,把原主院後的那兩進房子一進改成廚房和倉庫,另外一進添了些傢俱和日用品進去,當住房用,這樣也就不用天天回牛家村了,可以省好多事。

“顧姑娘,你可來了!”

雲綺香正在酈水菀的門口焦灼的等待,旁邊有丫鬟提着燈籠陪着她,一見顧還卿,她如見救星,不假思索的飛奔下臺階,着急地道:“少主也不知怎麼了,從你店裡回來,難受到現在,這會益發嚴重了,他定要見你,我們實在沒辦法,只好麻煩你跑一趟。”

顧還卿已經和雲綺香認識了。

——先前在食來運轉的時候,雲綺香對她與姬十二的關係大爲好奇,從後院回來後,她便一直拉着她問這問那。且她似乎是個自來熟的性子,一說一笑,頰邊微現梨渦,洋溢出幾分天真無邪的稚氣,非常可愛,一點都不惹人討厭。

顧還卿察覺到此女舉手投足間帶着微微的異域風情,然後再看她高挺的鼻樑,頓時明白了,敢情這姑娘是混血兒。

不過雲綺香的眼珠和頭髮都是黑色的,除了鼻樑高些,眼眶稍微深點,其他方面跟中原姑娘大致差不多,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來。

果然,一問之下,雲綺香告訴她,她祖母是波斯王族與中原人所生之女,祖父卻是地地道道的中原人,因而她身上只有淡淡的波斯胡人氣息。

胡女大多生得美貌絕倫,身材又好,雲綺香高鼻深目的細小特徵帶給她與衆不同的美貌,比之中原女子更具風情。

她被評爲雲嶺新一代的第一美人也不是沒有道理的,如果說慕明月豔驚四座,那雲綺香亦不遑多讓,同樣是見者無不驚豔,兩人都有令人稱頌的美貌,如春花秋月難分軒輊。

此刻的雲綺香,一身嬌俏豔麗的華貴衣着,青絲柔軟如雲,眸若春水,步若凌波,當真是風華絕代,傾城絕豔。

顧還卿覺得,世間面對此等絕色而不動心的男人,只怕少之又少。

酈水菀草木繁盛,闊葉葳蕤,可由於姬十二情況嚴重,連裘浚風都束手無策,兩人無暇多敘,也無心賞景,匆匆來到姬十二住的主院。

室內明珠高懸,帷幔重重,佈置華麗,如絲如夢,列御火和鐵龍在照料姬十二,裘浚風留下一包藥,什麼也未說便走了。

繞過紫檀木鑲金嵌玉的六扇屏風,顧還卿問列御火:“怎麼樣,不會真是我的飯菜有毒吧?”

列御火有些赧然,他實在不好意思告訴顧還卿,姬十二這麼不適,完全是因爲吃撐所致,這也是裘浚風無話可說,又不願久呆的原因——一個吃多了的人,他精湛的醫術要怎麼發揮?英雄無用武之地啊!

“也不知道啊,反正少主他……是這樣說……我們可沒說,你闖的禍,你來善後吧。”列御火不負責任的說了些模棱兩可的話,拉着鐵龍走了,走時看了八風不動的雲綺香一眼,嘴脣翕了翕,還是把到嘴邊的話嚥了回去。

姬十二躺在雕花大牀上,海水紋的細葛紗帳層層疊疊垂下,圍攏在牀榻周圍,將他的身影罩在其中,只能看到個模糊的輪廓。

聽到顧還卿的聲音,他低哼數聲:“顧還卿,你這招先下手爲強好厲害,我快被你害死了,你該偷笑了吧。”

顧還卿抿了抿脣,垂下眼瞼,禍害遺千年,你這樣的禍害大概沒這麼容易死吧。

着急的是雲綺香:“少主,好好的日子說什麼活啊死的,顧姑娘這麼好的人,怎麼會害你呢,你們是不是有什麼誤會呀?”

姬十二半天沒有聲音,之後突然冷漠地道:“出去。”

雲綺香一怔,小臉上的神情既懵懂又茫然,彷彿不懂姬十二在說什麼,而顧還卿卻轉身就走。

姬十二見她這麼無情,一口鋼牙差點咬碎,清冽動人的聲音頓時含滿了狠戾與威脅:“顧還卿,你敢踏出這屋子一步,明年你可以去墳頭給我燒香了!”

他從帳子裡扔出一個玉枕,砸到雲綺香的腳邊:“還不滾?!”

“……少主,我?”長這麼大何曾被人這樣輕視過,雲綺香的眼淚都快出來了,一臉受傷,生生忍着沒哭,委委屈屈地看了顧還卿幾眼,默默退了出去。

顧還卿努力平息着自己心底的怒氣——今天無論如何都要把話跟姬十二說清楚,他再這樣夾纏不清無理取鬧,別怪她翻臉不認人!

“卿卿,我好難受……疼死了……”

雲綺香一走,姬十二霎時原形畢露,在帳子裡痛苦的呻吟:“我大概是要死了,這下你稱心如意了……好痛……看在我們相識一場,來年清明你記得給我多燒點紙錢……唔,好難受……還要燒點別的……”

他沒完沒了的哼哼唧唧,反反覆覆強調自己快死了,要她記得燒紙錢給他花,還要給他燒馬燒轎子,連肩輿都要燒,他舒服慣了,過不得苦日子,務必陽間有什麼給他燒什麼……一句一句如魔音穿耳,擾得顧還卿不勝其煩,真想叫他閉嘴。

可想到他邪功發作時的異狀,她幾番硬下心腸也無法坐視不理——這人委實討厭,且喜歡毛手毛腳,她巴不得他永遠不要出現在她面前,然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怎麼說他也罪不至死:“是臉上又長青斑了嗎?”

姬十二見她終於肯理他了,便愈發顯得苦兮兮的:“不是,我肚子難受,很痛!我真沒騙你,可能是中毒了,裘浚風都不管我的死活了,我死期將至……”

肚子難受?痛?這問題可大可小,什麼毛病都有可能,什麼闌尾炎、胃潰瘍、胃穿孔……

“你看我的臉,看我說謊沒有?”姬十二一把撩開帳子,坦蕩無畏地讓她測謊。

他着白色家長寬袍,廣袖飄飄,半裹着錦被,散着如瀑的墨發,因爲難受,一雙黑漆漆的眸子裡似氤氳了一層霧氣,俊臉蒼白如紙,上面被顧還卿打的巴掌印未消,平時粉粉的薄脣也無血色,十分委屈的抿着,好像下一刻就會哭似的,不知有多可憐。

像一個受盡委屈的孩子,又彷彿被拋棄的小狗,顧還卿心裡泛起一股莫名的滋味,本來打定主意軟硬不吃,對他不理不睬的,可心管不住腿,等意識到的時候,她已近走到榻邊。

“卿卿,你看我的肚子。”姬十二把錦被打開:“好像懷小娃娃了。”

“噗!”這人真能耍寶,顧還卿再也繃不住了:“沒聽過男人懷孕的,你是想創先河,來個男人生子?”

姬十二蒼白上浮現一抹紅色,連耳根都羞的紅透了,不過能逗得顧還卿破冰一笑,他覺得非常非常值,望着顧還卿的眼裡頓時充滿流光溢彩,接着自顧自地促狹地笑起來:“我生就我生……”

但下一秒他便抱着肚子吸氣再抽氣,低低呻吟:“痛……痛……痛死了……”

他的肚子的確鼓鼓的,隔着袍子都看得清楚,顧還卿只掃了一眼便轉開了目光,忍不住問道:“裘浚風有說是什麼原因嗎?我可以保證我的飯菜沒下毒……”說到這裡,她陡然想起什麼,又望着他道:“你該不會是把那些飯菜吃光了吧?”

越想越覺得可能——她因爲生姬十二的氣,後來沒去過廚屋,是福嬸去收拾的,所以她不知道那些飯菜的下場,但前後一連貫,她覺得姬十二做得出來。

姬十二心虛,低頭弱弱地對手指。

這就是認了。

顧還卿敗給他了,無語半晌,淡淡地道:“我走了,下次再有這種事,別找我,我忙着呢。”說完即走。

“你先別走!”姬十二動作似鬼魅,一把拉住她,緊緊抱住:“我錯了,可你又生我的氣,不肯見我,除了這個法子,我承認我黔驢技窮。”

顧還卿忽然覺得有些倦了,她也不推開姬十二,只是面無表情地望着他:“你究竟想怎麼樣?這樣纏着我有意思嗎?”

少年把頭靠在她身上,偷偷吸着她身上的香氣,帶着情怯與感傷,輕輕地說:“有意思,除了纏着你,我不想做別的,什麼都不想做。”

“連命都不想要了嗎?也不想治你臉上醜陋的青斑?”顧還卿的語氣依舊平淡無奇:“陛下和滄海宮上上下下花了這麼多年,終於找到可以與你合功的人,你想放棄嗎?”

姬十二沒有說話,眼中卻漾出深深的痛苦,他不想放棄,邪功折磨了他這麼多年,但凡有一線生機他都想攫住不放,但是,合功卻意味他要接受另一名女子。

“你怎麼知道的?”他嗓音微啞,雙眸卻危險地眯了起來:“誰告訴你的?”這件事他不打算讓顧還卿知道,所以一直瞞着她,上下守口如瓶,沒道理她會知道。

顧還卿沉默不語。

姬十二想了想,肯定地道:“是娑羅姬。”眸中利光一閃,殺機頓涌。

顧還卿既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只是說:“你先放開我,我們好好談談。”

“……那你保證不會走。”

顧還卿搖搖頭,平靜地道:“我來,其實就是想來和你把話說清楚,我個人喜歡打開天窗說亮話,不喜歡玩你猜我猜大家猜。”

“不說清楚行不行?”姬十二有預感,她說的話,只怕沒有一句是他愛聽的。

“也行,那我現在就走,你以後永遠別出現在我的面前。”

姬十二神情一黯,默默的鬆開雙臂。

顧還卿靜靜的靠着牀沿坐下,冷靜理智的模樣讓姬十二害怕,他拉住顧還卿的手,溫柔地放在自己臉上摩挲,充滿眷戀與不捨,輕聲道:“你要我怎樣都可以,別趕我走行不行?”

“那恐怕不行。”顧還卿的話讓姬十二的心都冷掉了,後面每字每句更是讓他異常的難受。

她緩緩說道:“我是一個極其自私的人,平凡且普通,我不想給自己背太多的包袱,也不想給自己太大的壓力,就想過點平平淡淡的日子,所以,不管有沒有你們合功的事,我都不想跟你有任何的瓜葛與糾纏。”

姬十二驟然捏緊了她的手,想要啓脣,顧還卿卻搶在他前頭道:“你聽我說完。”

姬十二沉默地咬了她的手一口,顧還卿只看了他一眼,接着說:“跌宕起伏,驚濤駭浪的生活不適合我,你也知道你自己的身份,註定是不平凡的,誰跟你在一起都會引世人矚目。尤其是跟你有感情糾葛的女子,人們的目光更是無時無刻不放在她身上。”

“我不知你是抱着什麼心態接近我,但我重申過許多遍,男子不與人共妻,我也不耐與人共夫,更何況無名無份與人偷偷摸摸一輩子,至於做小、做妾,那提都不用提,我寧可此生不嫁,我也不會去給人伏低做小,或者插在人家夫妻之間!”

“說到我的身份,誰都知道我不可能再找到好婆家,也不可能會有什麼好姻緣等着我,而與你在一起那更是天方夜譚,我們要一切從實際出發,少奢望那些不可能的事,活着纔不會痛苦。”

“再者,聽說合功的雙方必須情投意合,心意相通,否則合功會失敗,如果你一昧的糾纏我,那與你合功的女子憑什麼要冒險與你合功?而且合功成功了則好,若不成,那我便成了不折不扣的劊子手了,你覺得陛下和黛宮主會放過我嗎?”

“他們失去了兒子,你覺得他們不會遷怒於我嗎?易位而處,誰都能體諒他們的心情,他們殺了我還是輕的。”

“我不想被人誤以爲是什麼紅顏禍水,我也沒那個本錢和雄心,所以……”她直接宣佈結果:“綜上所述,我們以後還是不要見面了吧。”

姬十二隻是沉默。

顧還卿想收回被他握着的手,他緊緊握住不放,把她的手都勒疼了。顧還卿嘆了一口氣:“王爺,求你別鬧了,讓我過點安靜日子行不行?我不想死的莫明其妙,也不想死在御林軍或者滄海宮人手裡,我只想平平安安活着,行嗎?”

這種事必須快刀斬亂麻,拖泥帶水的只會增加大家的痛苦。

他恍若未聞,只是眉眼越來越冷凝,身影越來越孤寂蕭索,慢慢的,他放開顧還卿的手,聲音嘶啞地問:“如果我不合功,如果我正大光明的娶你爲妻呢?那你會不會與我在一起?會不會嫌我醜陋?”

他因執的想知道她的答案。

“不會。”

“爲什麼?”

“因爲我從頭至尾都沒有喜歡過你,而且你不合功,你的生命也沒有保障,誰知道你能活幾年?我不想爲了莫須有的幾年而搭上我的一生。”

少年不再開口,沉默地坐在那裡,一身白袍勝雪,眉目如描如畫,表情卻黯沉陰霾的讓人打心眼裡發怵!

顧還卿就當他答應了,垂下眼眸,口氣恢復到以前疏離:“那就從明天……不,今天開始,因爲天一亮,食來運轉便會開張,王爺就不必來了。”

他們之間最好的結局,便是形同陌路。

離開時,她沒有再看姬十二一眼,也沒有回頭,挺直脊背向前走,怕一回頭,就看見他那小狗一樣的目光……

“謝謝你,顧姑娘。”雲綺香一直把顧還卿送到苑外,如花似玉的臉上滿是內疚:“我們誰也說不服他,黛宮主都拿他無可奈何,實在萬不得己,我們纔想讓你勸他。”

她握住顧還卿的手,眼圈微微的紅了:“也知道太難爲你了,但他的命太珍貴了,我們誰也賭不起,只能出此下策,你千萬別怪我們。等我和他以後合功圓滿,我們一定會重重酬謝你的。”她一口一個“我們”,顧還卿自然聽得出來,不過她放棄了姬十二,對滄海宮也無企圖,聽着權當沒聽見。

“酬謝就不必了,你們一切順利就好。”她沉吟片刻,本不想說的,最後還是提醒雲綺香:“你早點讓黛宮主跟他解釋清楚,免得他誤會了你。”

雲綺香不在意的笑笑:“誤會就誤會吧,誤會我總比誤會黛宮主好。爲了不影響他們之間母子的感情,我背這個黑鍋也無所謂啦,反正我這一輩子是要跟綁在一起的,他也不能殺了我是不是,說不定這是對我們倆感情的考驗。”

她的笑越來越甜,姬十二是那麼的耀眼炫目,渾身上下有種致命的吸引力,初見,她便對他一見鍾情!

只要能跟他在一起,什麼難關她都可以克服。

各掃門前雪吧,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宿命,顧還卿仰頭看天,天快亮了,她要快點回去準備開張事宜!

鞭炮,鑼鼓,西街往外的每棵樹上用漿糊貼了顯眼的宣傳單,還拉了大紅的橫幅,廣告做的聲勢浩大,未免被衙門罰錢,事先讓福伯去衙門上下打點了一番,雖然花了不少銀子,但開店作生意嘛,這種關係是少不了的,該投資的地方不能省銀子。

這以後要是遇上吃白食的和搗蛋的,也不怕衙門不理。

福伯以前是護國將軍府的管事,精於此類外交活動,且人面廣,以前誰不知道他聶大將軍的心腹啊,以前走哪裡都是個人物,將軍府雖然倒了,但福伯德高望重,人品過硬,只要他拉的下老臉,仍是有人會買他的帳的。

比如請的那個說書先生,羅先生,人家就是看福伯的面子來的,薪資都沒談,只說等店裡生意穩了,讓福伯看着給。

羅先生只有三十多歲,長相儒雅斯文,一看就是有文化底蘊的讀書人,顧還卿起初尚擔心他古板固執,不好交流,沒料到人家完全不是那麼回事,把她自己寫的短小精悍的劇本一拿,一目十行,從頭翻到尾,一句話沒說。

末了走的時候,開了尊口:“姑娘你以後只寫大概劇情,以及小節故事的梗概,其它要編的地方交給某來吧,比如某男某女要發展什麼,你一兩句交待完,潤色推敲等交給某,比較符合實情。”

“……”顧還卿說不出心底的酸甜喜辣,寫文這種事,說起來簡單幹起來不易啊!她苦哈哈的熬了好幾晚,就寫了那麼點,而且沒有電腦,寫毛筆字寫的手好疼……結果被人家嫌棄不合實情。

不過有失有得,看來這羅先生文筆了得,以後有他當槍手,她可以省去許多功夫。只列大納和小梗情節,讓羅先生來充實和豐滿劇情,現代的故事也不愁不能融入古代——福伯這是給她找了一個神槍手啊!

宮少陵果然一早就來了,後面跟着一羣奼紫嫣紅——就是以孟蔚和宮少遷爲首的那幫富家少爺,不過他們在宮少陵面前不敢胡作非爲,也不算無可救藥。

宮少陵人來了不說,禮帶的豐厚,這且罷了,他是這裡的地頭蛇,招呼起本地人那是面面俱倒,一個不拉,搞的好多人都以爲食來運轉是他家開的……

顧還卿起初很不滿——這位少爺也太騷包了,他只是一個客人,卻反客爲主幫她和福伯在大門口招攬生意,反觀她這個老闆娘,卻只能憋屈地在後院打雜。

但是,在看見三個氣勢非凡的人之後,顧還卿倒覺得幸虧有宮少陵幫忙。

“還卿,多日不見,你還好嗎?”

姬非晚帶着陳煊和陳祺,步若流星的穿過大堂的人羣,在後院找到顧還卿。

顧還卿頓了頓,沒想到他會出現在嘉陵,正琢磨喊他什麼好,姬非晚莞爾一笑,俊面生輝:“叫我桑榆和三爺、三公子都行。”

桑榆非晚,顧還卿頓時明白他是微服而來。

“怎麼了顧姑娘?”宮少陵丟開前面的顧客,自來熟的晃到後院,不動聲色地打量姬非晚三人,口氣熟稔地問:“是你朋友嗎?”

“……也不算……”朋友……

顧還卿的未竟之語被姬非晚打斷,他目光朗朗的對宮少陵一抱拳,笑若桃花:“這不是鼎鼎大名的陵少爺嗎?久仰久仰,只是不知陵少爺怎麼在還卿這裡幫忙?還卿應該請不起陵少爺這樣的小二吧。”

都是自來熟,顧還卿黑着臉對宮少陵道:“桑魚公子,遊歷來此。”

值得慶幸的是,姬十二未出現,真是太好了!顧還卿不是滋味的想,她總算不用擔心會被皇帝和滄海宮聯手追殺了。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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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把他們倆寫散了,喘一口氣,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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