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黛家住杭州,父親是歷史教授,母親是美術教授,在同一所大學任教。
而陸遲的外婆,是沈母的恩師。
讀高中前,沈黛隨母親拜訪過幾次陸遲外婆,同陸遲有幾面之緣,因爲陸遲從小就是冷性子,沈黛與他玩不到一處,只算得上點頭之交。後來沈家所在的老舊小區拆遷,一家四口商量後決定搬到環境清幽的郊區,正好陸遲外婆到了退休的年紀,不想在市區住了,得知沈家想找熟人買雙拼別墅,便賣了老房子,帶着陸遲搬到了沈家隔壁。
當時沈黛剛升高一,陸遲讀大一。
成了鄰居,兩家關係更近了。
沈黛高中不住校,陸遲在浙大讀書,每日回家陪伴外婆,兩人幾乎天天碰面。沈素已經在京找了工作,逢年過節回杭州團聚,偶爾帶着男友孟朝庭,幾次下來,漸漸也就認識了隔壁的大學生陸遲。
但兩家人只當了兩年多的鄰居。
沈黛升高三那年年底,陸遲外婆去世,喪禮後,陸遲登門拜訪,告知沈家二老他要去美國留學。
那時沈黛不在家。
沈黛最後一次見陸遲,是在他離開前一天的黃昏。
她放學回來,走在通向自家的水泥路上,遠遠看見陸遲站在花園欄杆前,迎着夕陽面朝她。他穿了一條黑色休閒長褲,乾淨的白襯衫,雙手懶散地插在口袋裡,似乎對什麼都不在意。金燦燦的夕陽模糊了他的面容,沈黛分辨不清陸遲是在看她,還是在期待他再也不會出現的外婆。
那樣孤寂的身影,沈黛看了難受。
如果他們還是普通的鄰居關係,沈黛會上前跟他打聲招呼,客套兩句,儘自己所能送陸遲一點溫暖。可他們不是,沈黛偷偷摸摸地與陸遲談了兩個月的戀愛,兩個月後她後悔了,提出分手。
還算和平的分手吧。
分手的男女,沈黛沒有勇氣先與陸遲說話,而且沈黛一直都有點害怕陸遲,不熟悉時怕他,短暫的戀愛期間怕他,分手後更怕,所以發現陸遲站在那兒,沈黛低垂眼簾,當他不存在一樣,逃也似的進了自家屋門。
未料一別就是六年。
沈黛還是不敢相信眼前的男人是陸遲,僵立在原地,呆呆地望着他。
男人穿着淺灰色的襯衫,個子比印象裡的高,孟朝庭一米八六的個頭,都要比他矮一點……純棉襯衫塞進了褲腰,隨着他雙手插.進口袋,襯衫微動,引人注意到男人寬闊肩膀到窄腰的線條,慵懶又性感。
簡直就是男人中的背影殺手。
沈黛終於信了,畢竟她曾躲在陽臺上,偷偷對着花園裡陸遲的背影發呆,太熟悉。
想到年少時候做的那些傻事,沈黛縮着肩膀躲在陸遲身後,不敢看陸遲側臉,也怕被姐姐發現自己的異樣,只盼望孟朝庭礙於陸遲快點放開姐姐,然後由姐姐出面與陸遲客套兩句,大家各奔東西。
“放手。”陸遲同沈素對視一眼,目光再次落到了孟朝庭臉上。
孟朝庭剛照面就認出陸遲一身看似簡單其實全都昂貴無比的名牌了,這些名牌他同樣有,但也說明陸遲混得還不錯,對於身份相當又是妻子故友的男人,孟朝庭願意給他一次面子。
“一點誤會,讓你看笑話了。”孟朝庭恢復了往常平和的笑容,一邊鬆開沈素的手,一邊示意快到跟前的兩個保安沒事了,然後笑着問陸遲,“這六年一直待在美國?你說你,怎麼一個電話都不打回來,每年我爸媽都會念叨你幾遍。”
此處的爸媽,自然是指沈家二老。
“回北京前我會回家一趟,告訴二老咱們離婚的事,以後你少套近乎。”沈素毫不客氣地將二人的關係擺到了明面上,看得出陸遲沒有巴結孟朝庭的意思,沈素看看時間,熟稔地邀請陸遲,“去喝杯咖啡?”
“好。”陸遲反應說不出熱情,卻朝沈素伸出了手,“我幫你提箱子。”
他與記憶裡的冷漠大學生一模一樣,沈素反倒覺得更親切了,笑着收起墨鏡,託着行李箱徑自往前走,“不用,我還沒老到連個箱子都拎不動。”
陸遲不置可否,跟了上去。
沈素走了兩步忽然覺得腳步聲不對,回頭一看,傻妹妹竟然還愣在那兒,與孟朝庭側對着。誤會妹妹在與孟朝庭置氣,沈素無奈叫她,“走了,我請你們倆喝咖啡。”
一個小她三歲,一個小她六歲,都是孩子。
沈黛猶豫了下,耷拉着眼簾走向二人,擡腳時聽到姐姐跟陸遲嘀咕,“這丫頭,還是那麼呆。”
沈黛臉上發熱,故作自然地嗔怪姐姐,“你再說,我不送你了。”
沈素寵溺地挽住了妹妹胳膊。
她無意擋住了陸遲的身影,沈黛輕輕鬆了口氣,到了機場裡的咖啡廳,她在落座前小聲提出要去衛生間,拎着包包就轉了身,準備磨蹭一陣兒再出來。陸遲那人話少,姐姐跟他說不了多長時間的。
到了衛生間,沈黛掏出一張面巾,將令人不適的氣味兒攔在外面。
站了十五分鐘左右,距離飛機起飛只剩半小時了,就在沈黛猶豫要不要出去看看時,手機響了。
是姐姐的電話。
沈黛忍笑接聽。
“你是不是沒帶紙巾?”沈素劈頭蓋臉地問,聲音不小,伴隨着高跟鞋的踩踏聲。
沈黛樂了,姐姐這是要去登機了,而且陸遲肯定不在她身邊,否則她不會那麼說。
“有點肚子疼,你等會兒,我馬上過來。”
放好手機,沈黛匆匆往外趕,去送姐姐出發。趕到登機口,果然只看見姐姐一人。
沒了陸遲,沈黛戀戀不捨地奔向姐姐,高跟鞋撞擊大理石地面,發出動聽的響聲。
陸遲給司機打完電話從咖啡廳走出來,看到的就是沈黛藍蝴蝶一樣開心跑向沈素的畫面。
果然很呆。
沈素也不懂妹妹在高興什麼,她着急進去,在妹妹靠近自己之前指向咖啡廳那邊,“陸遲剛從美國回來,住的地方似乎離嘉華苑挺近的,你順路送他一趟吧,免得他打車回去。對了,記得跟他要電話,回頭我請他吃飯。”
故人重逢,陸遲又幫了她,這頓飯說什麼都得請。
一口氣說完了,沈素直接拖着行李箱去安檢了。
沈黛徹底傻了,陸遲竟然還沒走?
她轉向咖啡廳,一眼望見了穿淺灰襯衫的那道身影,低頭擺弄手機,似乎很忙的樣子。
沈黛再看向安檢口,她那位好姐姐已經不見了蹤影。
沈黛垂眸,對着大理石地面思索假裝沒看到姐姐沒聽到她那番囑咐的可能性。
似乎,可行?
做賊心虛,沈黛再次看向陸遲,卻見男人不知何時擡起了頭,朝她走來了。
這下不可能再裝了。
沈黛認了命,長長呼出一口氣,決定坦然面對前初戀男友。
都六年了,她也談過幾次戀愛了,有什麼好怕他的?
“不好意思,讓你久等了。”好歹在職場歷練了一年,必須面對時,沈黛態度自然地同陸遲打招呼,但目光在他過分出衆的臉上停留一瞬就移開了,引路般往外走,“我姐說你住在嘉華苑附近?”
姐姐在北京有兩套房子,嘉華苑那一套離東影等影視公司較近,就給她住了。
陸遲淡淡地嗯了聲,再次拿出手機,忽然頭也不擡地轉身,“我去打個電話,你等等。”
說着就朝人少的地方走去。
沈黛有點不高興,爲陸遲使喚司機般的語氣。
望着陸遲背對她打電話的身影,沈黛再次想起了她短暫的初戀。
喜歡陸遲,是爲他的皮相着迷,真的在一起了,卻發現兩人戀愛跟沒戀愛時毫無差別。她給他發短信,陸遲便回幾個字,她問什麼他就答什麼,一個多餘的字都沒有,與她幻想的浪漫截然不同,再加上害怕被父母發現,沈黛主動提出分手。
早上上課前發的短信,一整天都沒有回覆。
下午大雨,陸遲提前給她沒課在家休息的父母打電話,說今晚他順路接她回家,得到感謝後才發短信告訴她。沈黛無法要求不知情的父母雨天趕過來,準備坐公交回去,纔出教室,就看見陸遲插着口袋站在走廊裡,黑眸越過三三兩兩的高中生,沉沉地盯着她。
進車時,他將她推到了副駕駛的位子。
一路無話,他認真開車,她扭頭看窗外的雨。
快到別墅區,陸遲將車停到一處偏僻的地方,平靜地問她爲何分手。
沈黛撒謊說考試沒考好,兩人在一起影響了她的學業,她可是高三生。
陸遲的話終於多了點,說他可以一年都不見她,直到她高考結束。
沈黛受不了他的冷淡才分手的,又怎會接受這種怪異的戀愛模式?
她低着腦袋堅持,餘光瞥見他手握成拳,有點擔心陸遲衝動動粗,他又鬆開手,握住了方向盤。
車停在了地下室,她低頭解安全帶,男人忽然抱住了她。
那是陸遲第二次喊她寶寶,低低的,特別的溫柔。沈黛沒出息地哭了,靠在陸遲離開教學樓後因爲替她撐傘被雨水打溼的左肩上,期待他像那次照顧她時說兩句讓她臉紅心跳的話,陸遲卻只是囑咐她好好讀書,別再分心。
或許陸遲根本就沒有喜歡過她吧?畢竟那時他是大三學生,跟她不是一個世界的,陸遲提出在一起,多半也是因爲她先親了他,他礙於兩家的關係,不忍心打擊她,卻冷漠地對她,讓她自己識趣。
包包裡傳來熟悉的短信鈴聲,沈黛笑笑,往旁邊走了兩步,拿出手機。
是徐行的短信,約她晚上吃飯,他去樓下接她。
沈黛回了一個“飛吻”的可愛表情。
這纔是她理想中的男友,不但要有俊朗的外表,還要對她溫柔再溫柔,常常陪伴她。
短信發出去,徐行馬上飛吻回來,沈黛笑了,見陸遲還在舉着手機,她想了想,登錄微博小號。
“去送姐姐,偶遇一位幾年前的點頭之交,還得當回免費司機。”
文字後面配三隻可愛的小柴犬[doge]。
用了五年的小號,已經有了兩萬多粉絲,微博一發,立即有人點贊,評論也跳出了幾條。
沈黛專揀眼熟的看。
家有呆寶:能者多勞,注意安全。
這是徐行。
沈黛笑眼彎彎,見又有五條評論出來,隨手點開。
狗咬呂洞賓99:對方帥,是你走運;對方醜,是你活該。
這是她唯一的腦殘黑粉,大多時候只是點贊或丟便便,一旦她秀恩愛,對方肯定會出現,專門說些難聽的話噁心她。第一次出現暱稱是“狗咬呂洞賓”,她拉黑一次他就重新建個小號,拉黑九十八次後,沈黛懶得理他了,他的暱稱就停在了“狗咬呂洞賓99”……
好心情沒了,沈黛嘟着嘴收起手機,擡頭,看見陸遲沉着臉走了過來。
遇到什麼麻煩了?
沈黛無聊地猜想,可陸遲的事與她有什麼關係?
不滿陸遲讓她等了這麼久,沈黛也不怎麼客氣地出了大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