註定又是一夜輾轉難眠。雪歡睜大眼睛平躺在牀上, 面無表情。外頭似乎是有些下雨，也有可能是樓上空調系統漏水，時不時的有水滴打在她房間的牀上, 雪歡就把目光向那扇窗投去, 隔着厚厚的窗簾, 似乎還能看見玻璃被水珠敲打, 發出嗚咽着的悲鳴聲, 一如她現在的心情，無助，不知所措。
她好像打個電話給楊蓉, 哪怕只是聽聽她的聲音，問問她是不是真的要拋下自己走了。可是每次抓起手機要撥出號碼的一瞬間, 她又想起李淑怡的笑臉和自己做出的承諾, 期期艾艾地將手機又放回遠處。
抓起身邊被自己踢開的毯子, 雪歡把它蒙在自己臉上，感到那粗布編織品磨得自己臉上一片疼痛。
我很想你, 你知道麼？你會不會也一樣那麼想我？若是你也有捨不得，爲什麼答應你的母親離開？是爲了考驗我們的感情，還是你真的已經沒那麼堅定，甚至決定放棄了？
你決定放棄，可我還不能。也許還能做出最後的一點努力吧？
雪歡翻身坐起, 拿過牀頭櫃上的手機, 點開目錄菜單, 調出錄音模式, 用輕輕柔柔的聲音訴說起了自己的不捨……
李淑怡走進楊蓉的房間, 發現自己一個小時前端進來的飯菜還是完好地擺在桌子上，而楊蓉只是坐在桌前一動不動, 聽自己進來，也不朝自己看一眼。李淑怡輕輕把手按在楊蓉肩膀上，說道：“小蓉，我知道你心裡不好過，可你也用不着那麼折磨自己，對不對？你從昨天開始就幾乎一點東西都沒有吃，這樣的話，你的身體會垮掉的。聽話，你多少吃一點，好不好？否則你爸爸又要生氣了。”
楊蓉搖頭，心不在焉地說道：“媽，你拿走吧，我一點都不餓，也沒胃口，不想吃。”
李淑怡搬了把椅子坐到楊蓉身邊，耐心地道：“不餓也要吃一點，就算爲了你的雪歡，好不好？”
聽到這句話的楊蓉終於有的反應，臉上也露出了類似於痛苦和嘲笑的表情。她手一揮，桌上的勺子就被她打落在地。“媽，你又何必故意提雪歡的名字來刺激我？明明就是你告訴我的，雪歡準備放棄我，她不要我了，不是麼？”
見自己女兒如此，李淑怡一直隱忍的怒氣也終於發作了，她用最最溫柔的語調，訴說着最最傷楊蓉心的話語：“不錯，你的雪歡是準備放棄了，那又怎麼樣呢？你在這樣爲她痛苦，爲她難受，爲她絕食，她也都看不見，聽不到，即使看見聽到，她也不會再爲你擔心了，她自由了。就是你這樣的一個傻子，爲了那種女人傷神，真是太可笑了！告訴你，這飯，你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
楊蓉還想掙扎着說些什麼，卻被一陣門鈴聲打斷。李淑怡橫了一眼楊蓉，這才說道：“我先去開門，等回來了再收拾你。”李淑怡轉身出去的模樣讓楊蓉從內心升起一股挫敗感，她耷拉着腦袋，一陣眩暈。
李淑怡打開門，發現門外站着個和楊蓉年齡相仿的女孩，自己卻從未見過。李淑怡心生疑惑，問道：“請問你是誰？你找誰？”
那女孩眨了眨眼睛，露出了脣邊兩個小酒窩笑道：“我是楊蓉高中的同班同學，叫做程樂。我馬上就要去外地上大學了，怕以後都沒有機會再見到楊蓉了，所以今天特地來找楊蓉敘敘舊的。您一定是楊蓉的母親吧？嘿嘿，聽她說，您和叔叔一直都在國外上班都沒時間回家來，以前高三的時候總往這裡跑，都沒有見到過您，今天總算是如願以償了，嘿嘿。”
聽那女孩子說自己的小蓉的同學，可李淑怡還是沒有放鬆警惕。
“今天就算了吧，我們小蓉有那麼點不舒服，最好還是不要打擾她了，你改天再來行吧？”
李淑怡這樣的回答顯然不能讓程樂滿意，她撅起嘴一臉委屈的樣子：“伯母，沒過幾天我就要走了，您就讓我見小蓉一面，好不好？而且我家離開這裡挺遠的，來一次不容易，您別那麼狠心好不好？”
李淑怡本來想拒絕到底的，但轉念一想，自己的女兒現在正處在很難熬的時候，甚至連飯都不願意吃，看程樂的樣子似乎還和小蓉比較熟，說不定可以勸勸小蓉吃飯。而且，即使這兩人關係再好，估計小蓉也不會把心中的秘密告訴這個女孩子吧？
這樣想着，李淑怡便把程樂引進屋裡，帶程樂換了鞋子，便說道：“小蓉在她自己的房間裡，既然你經常來，我想你就自己進去吧，我去廚房幫你們兩個弄些水果什麼的。”想想不放心，李淑怡用一種打量的目光看程樂，問道，“你認識蕭雪歡麼？”
程樂一愣，隨即說道：“不認識啊，怎麼了？”
李淑怡舒了口氣，說道：“沒什麼，問問罷了。你快進去陪陪小蓉吧，她一個人窩在房間裡估計也挺無聊的。”
聽見房門被打開的聲音，楊蓉下意識地說道：“出去，我不要吃飯，我想一個人靜一靜都不行麼？”
“喂喂，我大熱天跑到這裡，還沒坐下呢，你就要趕我走呀？”
聽到笑嘻嘻的聲音，楊蓉不可置信地擡起頭，看着笑得一臉燦爛的程樂，怔了兩秒之後，撲進了程樂的懷裡。
在廚房削蘋果的李淑怡將一連串不曾削斷的果皮扔進了垃圾箱，卻突然想起了一點不對的地方——
那程樂剛纔說道，高三那一年她時那常來這裡，問到她是否認識雪歡時，她卻說不認識。雪歡在小蓉高三一年都是留在這裡照顧小蓉的，不可能程樂每次來的時候雪歡都恰好不在吧？既然認識，爲什麼要說謊呢？難道……
她不容許自己苦心經營的計劃被突如其來的變故破壞掉，於是拿了個盤子裝好了水果就急匆匆地往楊蓉房間趕過去。到門口時，她放輕了腳步聲，將頭貼在門上偷偷聽着。裡頭傳來了程樂和楊蓉的大笑聲，似乎很開心的樣子。李淑怡皺眉，轉動門把推門進去。
見李淑怡進來，楊蓉的臉迅速繃緊了。程樂倒是很有禮貌，站起身來，對李淑怡鞠躬道：“伯母，我就還是先走了吧，小蓉看起來沒什麼精神，還是讓她好好休息吧。”
李淑怡點點頭，領着程樂出去，關門時用疑惑的眼光掃了楊蓉一眼。楊蓉見母親出去了，深吸了一口氣，迫不及待撲過去把門從裡面反鎖了，然後雙手顫抖着從抽屜裡拿出剛纔程樂塞給她的手機——她認得出去，那是雪歡的手機——手機充電器和小紙條。她首先展開小紙條，上頭是程樂清秀的字跡：
這個是雪歡姐姐讓我交給你的，我不知道你們之間到底是出了什麼事，雪歡姐姐看上去很憔悴的樣子。她說她有一段錄音錄在手機裡，不過手機快沒電了，讓你充完了電再聽。我知道你媽回來，可能知道了你和雪歡姐姐的事情，所以就把事情全都寫在這張紙條上了。
快速看完了紙條，楊蓉的心幾乎從喉嚨口跳出來。她抓過那個手機，解鎖，屏幕上顯示電力不足的標記一跳一跳，可她卻沒有耐心等到充完電再聽雪歡的留言。她迫不及待地想知道雪歡對她說了什麼，也想知道嗎，她們之間，還會不會有轉機。調出了那段錄音，楊蓉將手機貼近自己的耳朵，許久未聽到的雪歡的聲音就環繞住了她——
“小蓉，幾天不見，不知道你還好麼？有沒有想我？”
當中停頓了幾秒，雪歡的聲音才又重新響起。
“呵呵，那天你母親跑來找我，說要我和你斷了聯繫，我同意了。我知道這很難，但是我想我們都會慢慢習慣的，因爲，你總是要一個人獨立面對的。你要出國留學，我也同意，可是，我……”
話到這裡戛然而止，手機閃爍着“電量不足”，自動關機了。
但是她想，她已經明白了雪歡要和她說些什麼了。她之前那麼開心，那麼激動，以爲雪歡終是對自己不捨了，也許在這錄音中會有挽留她的隻言片語，如果是這樣的話，說什麼她也會拋下一切回到雪歡的身邊。而聽了這一半的錄音，她徹底失望了。想必接下來，就是該勸她放手了吧？
她真傻，爲雪歡吃不下睡不着，雪歡卻毫不在意。她昨天一晚上抱着手機，等着雪歡的電話或是消息，可是什麼都沒有，雪歡真的照着她母親說的那樣，放棄和她聯繫了。今天，收到了這樣的一段錄音，她好想哭，可是眼睛又幹又澀，已經流不出眼淚來了。
那麼就再見吧，她想。這樣也好。
她收起了手機和充電器，打開房門。走到客廳正在看電視的父母面前。
“爸媽，我同意去德國了，過幾天，我和你們一起去機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