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說,漩渦的中心是靜止的,這話果然不錯。
符長寧就那麼被半掛在巨樹的枝頭,身旁四周都是尖銳呼嘯的狂風和走石飛沙。
她感覺到自己胸腔之中提不出半分氣來供她使用,她就像是離了岸的魚,不敢張口呼吸,但是也呼吸不得,而四周又都是撕扯着她的力量。偏偏因爲她身處在這微妙的平衡點之中,哪一方都輕易動她不得,她反倒是就這麼靜住了。
符長寧感覺到她的皮肉被牽扯得很痛,她嬌嫩的肌膚一定被那些粗糲的石子割破了,她的雙眼火燒火燎的,甚至睜不開、也不敢睜開。她不知道自己今日是不是就該命喪於此,那一刻,符長寧什麼都沒有想——也分不出神思去想。她到了這個時候才恍恍惚惚的明白,哦,這麼多年了,自己原來居然一直都是那個自私的符長寧,死到臨頭,誰也想不起來了。
符長寧就這麼徹徹底底的失去了意識。
她又做了一個夢。夢裡面是她很久很久沒有見到的白衣仙人,那個酷似沈從景的仙者。他眼裡似有非常濃郁的悲傷的憐惜,他望着符長寧,輕聲說道,“羲和,你再也回不到天上了……”
再也回不到天上?
符長寧不明白他是什麼意思。去天上做什麼?她所以是死了以後要下地獄的嗎?——符長寧甚至非常有心情的自嘲的想。
然而仙者並不給她開口說話的機會。他慢慢的閉上了那雙與他清冷麪容不符的媚色的桃花眼,長長的睫毛彷彿是落在薄薄眼皮上面的一片枯葉。仙者將沁涼的手指輕輕觸在符長寧的眉心,符長寧只覺得周身一輕,緊接着,她感覺到時空漩渦的飛速倒退,她雖然閉着眼睛,卻能夠“看”到她從小兒到大的那些場景,一直到——
一直到,這一世,她重生之際。
場景戛然而止。
符長寧剛要睜開眼睛,卻感覺眉心一陣刺痛,她的身體彷彿被一股巨大的吸力給墜得急速飛降,她彷彿聽聞她頭上的那一片天空有人對她說,“我僅能爲你做到這般地步了……再見了,羲和。”那聲音清遠悠長的彷彿是一
聲嘆息,讓人聽了就忍不住心中酸澀苦惱。
符長寧的下墜猛然停止。她倏然睜開了眼,然而一片強光和眼皮的乾澀刺痛讓她再次閉上了眼睛。
但是方纔那一瞥,也已經足夠符長寧記住周遭的環境了。
這裡是……哪裡?
她皺着眉頭,眼睛在眼皮下面轉動着,以期溼潤一下眼球,免得眼睛再次因爲乾澀而刺痛。但是卻並沒有多少效果,她感覺到自己的眼睛好像已經不像是屬於自己的了。那就像是兩顆沒有生命的琉璃珠子,乾澀得不可思議——如果不是她還記得剛纔自己能夠看清周圍場景,符長寧甚至真的覺得是有人趁着她昏睡的時候將她的眼球挖了出來,換上了別的什麼東西。
——等等,昏睡?
自己……昏睡了?
……唔,是的,自己好像是因爲“泥漿流”……昏過去了?
是昏過去還是死了?
符長寧閉着眼睛思考方纔看到的場景,來判斷自己現在到底是死是活——唔,剛纔那一眼,她彷彿看到了屋子上面高高的穹頂,但是這穹頂卻並不是熟悉的藻井的紋樣,反倒是一圈又一圈的充滿異域風情的紋路,那紋路符長寧沒有見過,但是想來並不是屬於建蒙國的皇宮裡。
但是就憑那紋路的精緻和繁複程度來看,這個地方也並不是什麼普普通通的人家。
那麼,這到底是哪裡?
符長寧感覺自己的腦袋現在還是混混僵僵的,根本就是思考事情都有些困難,就像是生了鐵鏽的曲轅犁,怎麼也運轉不了了一般。
符長寧試着擡起自己的手臂,想要揉一揉跳痛不已的額角。
然而她只稍微動了一動,身上就覺得又是刺痛,又是酸脹,那一下子的暴痛簡直就讓符長寧瞬時之間清醒了。
符長寧忍不住“啊”了一聲。
然而出口的沙啞的呻吟聲,叫符長寧自己心下一驚——自己的身體,這是怎麼了?
然而她很快地就想起之前遇上的那一場泥漿流,然後符長寧忍不住苦笑着想,自己這大概是活下來
了吧。
然後她在眼球感覺不是那麼幹澀了以後,慢慢的睜開了眼睛。
起先是白茫茫的模糊一片,接着視線漸漸聚焦,符長寧終於看清了她頭頂上的那方屋頂——唔,果然是不曾見過的紋路。然後她扭動酸澀的脖頸,看了看周遭的環境——她所身處的屋子不可謂不大,四處精雕細轉,牆壁上掛着色彩濃煙的掛毯壁畫。她身下是一張類似拔步牀的大牀,但是卻又不盡像。頭頂的帳子輕紗重疊,掩蓋住了那過分濃豔的色彩。旁邊的博古架上並沒有擺放着一應青花瓷器或是漆器,反倒是擺放着一些看不出是什麼寓意的黃金或是銅鑄的醴器,造型怪異,見所未見。
符長寧不禁有些不知所措——是了,這裡儘管再好看,她卻也可以斷定,這裡並不是屬於建蒙國的皇宮了,甚至不該屬於建蒙國的任意一處了。
她好像,到了另外一個國度。或者說,是另外一個民族的聚居地。
但是看這處處奢豪,又不像是普通胡人鮮卑人能夠佈置得起的。難道這裡是……
大重國?
符長寧被她的想法嚇了一跳,但是她很快就冷靜了下來,因爲門外響起了細碎的腳步聲。
符長寧倏的閉上了眼睛,長舒一口氣,按捺住如同擂鼓的心跳聲。
沒過了多一會兒,就有人掀簾而入。
符長寧聽到了兩個女聲在用一種她聽不懂的語言輕聲細語的交談
那兩個女聲似乎地位不同,一個稍高一些,帶着些高傲和居高臨下的樣子,另外一個大概是那個女子的侍婢,聽起來很卑微的在回答那個女子的問話。
符長寧就這麼頗帶着些忐忑的聽了一會兒,發現自己果然是半分聽不懂這些話的,於是心中挫敗的想,這下子,果然是入了什麼別的國度了吧。
不過自己是因遭遇了泥漿流,這會兒怎麼來了這裡呢?那隨侍自己的那些人又如何了?現在又是什麼時候,建蒙國那邊又如何了?——這一切都是未可知的。
符長寧聽着那邊兒兩個人嘰裡呱啦的說話,不禁有些煩悶不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