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依依一大早就跟在母親身後,母女兩個果園的樹叢裡採摘新鮮的櫻桃。依依摘下一串滴着露水的櫻桃,根本就沒有放到籃子裡,而是放進嘴裡:“好甜。”
“那天是誰吃得牙都酸了,這會兒甜,等會兒就酸了。”女兒到了這裡以後,就更加活潑好動起來。有時候覺得就是個梳着小辮兒的兒子,每天跟在兩個哥哥身後無所不至。還不能多說半句,那個做爹的真的是比任何人都要寵着這三個孩子。
“娘也嚐嚐,爹說吃櫻桃面色好。就跟櫻桃一樣好看。”遇到這種時候,瞬間就變成了伶牙俐齒的小女娃,什麼都比不上她爹說的話要緊。
“嗯,你爹說的每句話你都記得清清楚楚,要你不淘氣你記住了沒有?”摘下一串沾染着露水的紅櫻桃放進果籃,這片果園也是有了竹林以後纔開闢的,果品不多,卻帶着自己辛勤的汗水,吃起來格外香甜。
“記住了。”依依用鉤子掛住一大串櫻桃,信手摘下來放到果籃裡:“娘,我們以後都不去京城了吧?”
“不去了。”兒子們都不會問這些,稚兒好像也很喜歡這個地方,剛開始的時候有些不習慣。離開父母久了,什麼都會自己去做。有一天起得很早,看到父母的時候愣怔了一下才明白,以後都會跟父母朝夕相對,而且父親不再是拒人千里之外的宰相。
兒子那天開始,纔是放鬆掉自己,有說有笑說話沒了妨礙。至於暉兒轉變得更加快了,比起兄妹兩人更加容易適應目前的生活。兄弟兩個有時候會跟着父親一起出診,到了田野山間做一個懸壺濟世的大夫,有時候又顯得跳蕩不羈,兩人會商量着出去打些野雞山貨回來,這好像是軍營中的生活留在兩個小子身上唯一的烙印。
“好好的,怎麼問這個?”管雋筠好奇地看着女兒,那雙大眼睛忽閃忽閃的,好像有無數心事在裡面。
“昨晚上哥哥們唸書,我在旁邊寫大字。聽到哥哥唸書說這個來着,好像是晉捷哥哥來信了。後來看到我的時候,就什麼都不說了。我還以爲爹孃要帶着我們回京城呢。”依依很認真地採櫻桃:“娘,我們不回去的,哥哥們也是這麼說。說回了京城沒意思,做那麼大官兒也沒用處。”
“做官兒?”管雋筠笑起來:“這話娘可說不好,等你爹閒了問他好了。”有時候也想問問男人,做官好還是不好,看樣子是不好的,若是不好怎麼會輕易放手。只是這件事也說不準,等到有空問問再說。
不多時候就採摘了滿滿一籃子,管雋筠躬身剛要提起籃子,一雙有力的手已經搶先過來提起籃子:“我來。”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依依笑起來:“爹,您怎麼知道娘帶着我在這兒?”笑着跑過來將兩個水靈靈的大櫻桃送到父親嘴裡,諸葛宸一向怕酸,微微擰着眉頭卻盪漾起一臉的笑容:“好甜。”
“甜還皺着眉頭?”管雋筠跟着笑起來,想要接過他背上的藥箱,諸葛宸伸手攔住:“挺沉的,我揹着好了。”順手攜着女人的手往前走,依依不依地叫着:“爹都不拽着我。”
“怎麼不拽着你?”管雋筠微微一笑,接過男人手裡的果籃,男人這才騰出一隻手拽住女兒的手:“越來越會撒嬌,怎生得了。”
“爹,做官兒好不好?”依依興高采烈跟在父母身邊,一下想到剛纔問母親的話。
“好啊,要不怎麼會有那麼多人想要做官?”諸葛宸笑着點點頭:“但是要做個好官兒,很難。““我知道爹是好官兒。”依依突然冒出的一句話讓出人意料,諸葛宸笑笑:“爹如今只是個大夫,不做官了。好官也好,壞官也好都不要緊了。只要是個好大夫,治病救人行醫濟世不是比什麼都要緊?”
“嗯。”依依點點頭,沒有要繼續問下去的意思。管雋筠笑而不語,他從來不瞞着孩子們做任何事情,就算是這種問題都會用正面回答女兒,而不是遮遮掩掩。他好像說過一句話,越是瞞着他們就越喜歡打聽,最後知道的結果反而是最不得體最不正確的答案。
諸葛宸伏在書案上謄寫着最近的幾張藥方,每次出診或是接診回來以後,總會盡快回憶自己開出的藥方。附近的村民有時候會忘了自己的病症,和曾經服過的藥方,下次再來多半都記不起來。記錄下來以後,下次再來就有最好的對照。
“還在忙什麼?”管雋筠端着一大盤洗好的櫻桃進來:“嚐嚐,這是自己園子裡結的,比以前莊子上的還好。”
“謄寫方子。”諸葛宸寫完最後一個字,才放下筆。擡起頭看到女人似笑非笑的眼眸:“這麼歡喜,怎麼了?”
“看到你在家就歡喜了。”管雋筠在他身邊坐下,拈起一枚紅豔豔的櫻桃送進他嘴裡:“挺甜的,我吃了纔拿來。”
“還不錯。”諸葛宸點頭,女人白皙的手腕不像是從前那麼纖細,圓潤了不少看得叫人放心:“剛回家的時候來不及問你,我不在家這段時候身子好些了?制好的那些藥丸吃了只怕有用,我看看。”順勢就將她的手腕放到一旁的脈枕上,微微皺着眉頭診脈。
驚愕的眼神看向女人,忽然明白她神秘的笑容源自何處。嘴角微微一勾:“怎麼都不像是你了,以前都不肯好好吃藥的,脈息時好時壞。沒想到這次就比以前好多了。”良久放開她的手腕,總算是放了心。
“那些藥丸子,用了那麼多好藥材。要是不吃,豈不是白白浪費了。”說這話的時候,臉上是一種從未有過的安靜祥和:“再說吃過以後確實好多了,夜裡都是暖洋洋的。好像是有個小懷爐在懷裡揣着,手腳暖和着呢。”
“上次元氣傷得太狠,要不然也不用都在這時候了還吃這些東西。”諸葛宸拈起一枚櫻桃慢悠悠地吃着:“還好,不算晚。”
“依依早上還說管晉捷寫了家信給稚兒他們,我都不知道這三個小子居然還在一處聯繫呢。”管雋筠吃着櫻桃,這也是諸葛宸根據她的身子才許吃的生冷果品之一,有些東西就是再喜歡都不許多碰一下。
“管晉捷如今越發出息了。”諸葛宸對這些事情不多做打聽,不過總會有些消息傳到耳朵裡,畢竟是在那個漩渦裡多少年的人,旁人看來無關緊要的一點點消息,他能夠得到更深一層的內情,不過沒有人能夠看出這裡頭的事兒。除了諸葛宸,只有坐在他身邊的這個女人:“那天在茶樓裡,聽人說管晉捷得了大勝仗。說是回朝以後,真的要是大將軍了。這樣子不好,畢竟一切都還早。”
“是不是瞧着你自己閒下來,又開始操心這些麻煩事兒了。”管雋筠慢慢給他研墨,在那黑白之間原本清晰的一條線變得餛飩不堪,最後融爲一體:“我可不打算再帶着孩子們到那兒去擔驚受怕,又不是什麼好去處。我們家多多少少還有人在那兒呢,好不好我自己心裡清楚得很。”
“我不過是隨口說說,你這就來了。”諸葛宸笑起來,兩人手上那枚熠熠生輝的指環在搖曳的的燈火下顯得金碧輝煌:“不論是問了誰,都會說要做大官兒。哪怕你去問依依,都會說要做大官兒。偏偏咱們這個做爹孃的不想做官兒,不過這也好。不讓他們覺得有什麼好,自然就不會太喜歡。”說到這兒,諸葛宸抑制不住一臉的滿足:“說起來,我倒不是非要將稚兒他們誇讚什麼,只是真要是一輩子能做個平凡的農夫,也是一種福氣。不過看樣子,恐怕是奢望了。”
每逢這時候,管雋筠從來不肯附和他。男人不管是在什麼時候,從來都不會說些沒有根據的話。尤其是關係到愛子未來的話語,更是謹言慎行。以前是不會跟旁人說起自己的兒女如何出息,如今確實不想再要左右兒子的未來。一旦說出這番話,肯定是有緣由的。
諸葛宸也不肯繼續說下去,只是看到已經研好的墨汁:“那天你說我填的那支曲子不好,肯定是你有更好的,要不要寫出來加以潤色。”
“我不過是不做睜眼的瞎子,能寫幾個字兒就不錯。哪敢在孔夫子面前賣弄三字經?”管雋筠笑笑:“您還是想好了什麼就是什麼好了,千萬別爲難我。”
諸葛宸把她拉到身邊坐下:“不行,非要你寫出來看看。”
“我可是隻會寫什麼孔雀東南飛的,難道你要棒打鴛鴦啊!”管雋筠笑着掐了他一下:“其餘的東西就全都不通了,丞相可是再要看看?”
“就你,還能棒打哪對鴛鴦?”諸葛宸知道這是在揶揄自己:“夫人自從到了這兒,醋可是吃得少多了。只是依舊不喜歡別人跟我多說話。我可是多少年都替自己憂心,只怕是有人把夫人從我身邊搶走了去。怎麼夫人就如此信不過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