哄着兒子入睡後,管雋筠披着寢衣靠在軟榻上。如意端着熱水進來:“夫人。”
“你方纔跟我說的事兒是真的?”管雋筠挑起一側眉頭。
“奴婢絕不敢撒謊。”如意點頭:“原本奴婢也覺得不對勁兒。老夫人身邊的貞娘姐姐,因爲夫人從前待她好的緣故,一直都是感念夫人的好。昨兒貞娘姐姐跟奴婢說,老夫人擎等着丞相回京,就要把漣漪小姐娶進府來做夫人,都在叫人合八字了。”
管雋筠放下手裡的冊子,躋着軟底繡鞋起身到了窗下:“好啊,那就等着回來好了。”
“夫人?”貞娘跟她說起來的時候都是憂心忡忡,怎麼這位主子倒是沒有一點擔憂的樣子。丞相夫人什麼時候有過兩位的“去把那個合八字的算命先生給我打聽清楚咯,我還有事兒找他。”管雋筠修長的手指掐在手心裡,指甲上隱隱泛白。雖然這東西不好,也沒想過要拱手讓人。就算是要有什麼平妻,也要是自己的安排。來一個王漣漪,怎麼還真想從手裡分一杯羹走?這個丞相夫人有什麼好如意點點頭,管雋筠擡起手:“這件事兒不用你去做,被知道了下次還能知道什麼我不知道的?讓仙兒去辦,她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性子,比你這丫頭好多了。”
如意靦腆地笑起來,有時候管雋筠說話的時候,根本就不像是夫人的樣子。原本就是年紀相近,不過是一個做了尊貴的丞相夫人,另外一個就是夫人的侍女而已。
勻臉過後,外面的連綿秋雨絲毫沒有停歇的意思:“沒事兒早點去歇着,我累了想早些睡。”
“是。”如意看着小丫頭服侍她睡下,又親手掩好幃帳才退了出去。
搖曳的燭火夾雜着連綿的秋雨,繡被被馥郁的檀香薰染過,越發沒有了半分的睡意。只好再次起身,去把早間何熙拿來的田租冊子翻看着。腦子裡迴旋的卻是如意說的幾件事,有關於諸葛宸的事情,還有王夫人執意要讓王漣漪嫁進來的事情,每一件事都跟諸葛宸有扯不清的關係。
或者是因爲做了這麼久夫妻,纔不覺得他有什麼好。反而帶給人的都是不好的記憶,很惱他,狠起來的時候恨不得快意解恩仇,可是他真有什麼事兒,只怕第一個坐不住的人還是自己。或者這就是結髮夫妻的,尤其是嫡妻的本分。說到別的事情,好像男女之愛距離得太遠了。
在枕上輾轉反側好久,好像是看到諸葛宸影影綽綽的在距離自己不遠的地方,還是一身青巾布袍的打扮,只是覺得清瘦了些。有時候在想,其實他的每一寸記憶都是鮮活的。只是不願再往裡面用心而已,這樣就挺好。兩個人淡淡的相處,或者更像是夫妻。
走得久了就有些擔心,說好是至多一個月就會回來,已經是兩個月了,還沒有回來的意思。甚至連隻言片語都沒有回來過,不知道上次讓榮立帶去的禦寒衣物還有那些爲了防禦瘟疫的藥,是不是能夠及時用上。原來這樣的心思是一樣的,即便不像是仙兒那樣的牽腸掛肚,閒下來還會時時縈繞在心頭。
“誰?”身邊一下多了一具溫熱的軀體,細密的胡茬就在枕邊。本來就是半睡半醒之間,馬上睡意全無。推了一下不能推開,一定不是在做夢。一咕嚕從牀上爬起來,撥亮了燭火,諸葛宸不知道什麼進來的。
方纔看到的影影綽綽的影子也不是在做夢,他就這樣悄無聲息的回來了。半靠在枕邊的人,又黑又瘦。似笑非笑地看着人:“怎麼,兩個月就不認識了?”
按捺了一下心底的不安:“什麼時候回來的,晚飯掌燈的時候還沒見人。”
“掌燈的時候在宮裡覆命,不知道什麼時候可以回來,就沒叫人回來報信。”諸葛宸一臉倦色:“回來看到這邊院子熄了燈,想着你和稚兒都睡了。本來不想進來鬧你的,想想還是過來了。”
“那你先睡,我還有些事兒。”管雋筠很快收拾好自己的心思,先前還在隱隱擔心他的一點擔憂全都無影無蹤。從牀尾拉過一牀新被子給他蓋好:“肯定是累了。”
“不想睡,陪我說會兒話。”諸葛宸笑起來露出森森白牙,黑瘦修長的手指拉住她的手,貼在下頜密集的胡茬上磨蹭着。
管雋筠抽回了自己的手:“不是說累了一天了,又是趕路又是覆命。還是先睡吧。”
必須要收拾好自己的心,這些時候有些放縱自己去想他。如果回來之初就有人來報信的話,還能早早收拾好。不期而至的迴歸,沒有任何先兆。那就只能用這一晚上,來把自己的心收回來。畢竟還有很多事情都會在後來,接二連三的出現。
“稚兒會叫爹了?”諸葛宸看她坐到桌前,默默看着手邊的卷冊:“從來都沒聽他叫過。”
管雋筠擡起頭:“不會。”
“你想什麼時候教給他?”諸葛宸靠在枕上,繡幃以外是兒子的小牀。小傢伙雖然不跟母親同睡一榻,但是已經習慣在睡在母親的房裡。很想去親親兒子的臉,只要想到他醒來會撲到母親懷裡,而不是在自己懷裡。就會讓人滿是挫敗感。
“大了,自然就會了。”管雋筠下意識看向那邊熟睡的兒子,均勻的呼吸聲聽得安心:“最近警醒得很,說話的聲氣些微大了就吵醒了。”
“那要是你還這麼扭着,稚兒馬上就醒了。”諸葛宸強行奪下她手裡的東西:“跟我說會兒話,有這麼難?”
“我跟你沒話說。”管雋筠看到他平安無事的回來,已經放了心。只是這種安心隨着他的到來,又增添了無限的煩惱。
紛至沓來的事情,會讓人喘不過氣。再想到那個王漣漪,頓時無名火起,居然這麼不知道深淺輕重,居然還想要跟自己爭一爭。
“我記着那天是你生辰,應該是榮立跟你回話的時候。”諸葛宸看着她清冷的臉:“只怕是過得最憋屈的一個生辰。”
如果不提生辰的事情,或者會漸漸忘了那些短暫的不愉快。一句話提醒了人,王夫人那天說的那些話又在腦海中迴旋:“是啊,丞相還記着,不說我都忘了。”
“怎麼了?”先前不過是不想搭理人的語氣,片刻之間已經轉換成了冰冷而尖利:“出什麼事兒了?”
話到嘴邊,看到他黑瘦的臉硬生生嚥了回去:“沒什麼,丞相早點歇着吧。”還在想王夫人見到他後,會說的那些話,加上王漣漪皮裡陽秋的神情,已經沒有任何說話的意思:“我看看稚兒,就跟稚兒睡好了。”
“我離家的時候,你答應過我。等我回來,就不這麼對我了。怎麼一回來,還是跟先時一樣?”諸葛宸看她起身,一把抱住她擁入懷裡:“我知道是什麼事兒,總不能一回家就跟母親頂撞不休。出去的時候,已經是鬧過了一次了。”
“丞相這麼說,我成什麼人了。真的是不知輕重的潑婦,單等着丞相跟婆婆頂撞,那我豈不是真的該被休棄了。”管雋筠推開他:“我想我真是該被一紙休書休回去,不止是丞相,所有人都鬆了口氣。”
“胡說。”諸葛宸環住她,管雋筠忽然覺得兩人都是瘦得有些硌人。只是一瞬間,管雋筠還是推開了他:“丞相累了,早些安置好了。”
轉身到了兒子那邊,把兒子抱在懷裡。母子兩個相依着睡去,諸葛宸嘆了口氣。坐在書案前,翻看着管雋筠方纔看的東西。看來煩心事還真是不少,其實一回來何熙就說了很多,祖塋附近的田莊,因爲天災連連幾乎是顆粒無收。
但是又不僅僅是這個,還有母親跟她鬧騰的事情,何熙也是事無鉅細說了一遍。早知道是這樣的話,當時在家就應該把這件事料理清楚。王漣漪的事情,小時候說的頑話都能當真,豈不是真要把諸葛果也嫁到王家才行。每次說起這些,母親都是振振有辭。最希望的不過是諸葛家跟王家能夠世代姻親,不過因爲王漣漪大哥夭亡,妹妹又被父親早早許配了姜輝才作罷。否則只怕還真是要做一世的望門寡。
看來還真是需要自己好好下一番的決心,至少不會再向從前一樣了。想到這裡,目光轉向了小套間內的母子兩個,兒子迄今不會叫父親,而女人也是因爲前後這麼多事情,已經是冷淡不堪。
寬敞的紫檀大牀看來需要空上一夜了,諸葛宸嘴角微微一翹也隨之進了小套間。掀起被端一角,儘量小心地進去。管雋筠明顯感覺到不對勁,扭頭一看男人不知道什麼時候鑽了進來,在身後很緊的帖服着。
“被子小了。”諸葛宸在她耳邊低聲道:“下次換牀大點了,就好了。”
管雋筠沒說話,只是把兒子往懷裡拉了拉。諸葛宸啞聲一笑:“這小子比我命好,是不是?”
“娘。”含糊不清地夢囈從稚兒嘴裡說出來,管雋筠摸摸兒子的頭髮,在額頭上親了一下。
諸葛宸的手覆上她抱緊兒子的手:“睡吧,都過了三更了。”沒有進一步的舉動,只是把她摟在懷裡,細密的呼吸在耳邊已經很安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