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家人又是一窩蜂地往春江去。
江水微涼。
岸邊的泥潭子裡已經不大能摸得到河蚌了,實在是眼瞧着清明將至,聽說西市都有人開始賣河蚌了。
有些家裡頭日子還算富餘的,貪圖省事兒,隨手買幾個河蚌回去放個湯,一家子走走過場,也算是吃過了,等着夏日不生痱子不生瘡的。
左右都是嚼不動的。若是炒着吃,還費了油不說。
錢家人又如挖春筍這般,一家子出動,就是連隔壁的如家客棧的許老闆聽聞了,都忍不住來串門子,“老錢,你們家又是弄得哪一齣啊,難不成又要出攤子去了?
我家孩子娘說了,若是你家賣河蚌,就照顧你家生意了!”
自打他家出攤子賣春筍後,這條街,這幾條巷子的,沒人不曉得他錢來順攤位費都沒能賺回來。不知道暗地裡招了多少笑話來,好不容易平靜了幾日。
“還不一定呢,這事兒還得商量商量。”錢家人才剛剛出去,就有來打探消息的。平日裡,他家這個當鋪可是鮮少有人街坊來,都嫌如此一高一低,一內一外,就是說話也格外地不舒適。
錢來順打着哈哈,許老闆湊了個沒趣兒,負手邁着八字步走了。
想起昨晚,三玉兒的玩笑話,“若是拿到西市去賣,怕是能賺大錢了吧!”
左右已經丟了一回臉了!
待得到了十二,天不亮,錢家人就開始忙碌起來了,金氏已經淪爲了真正只打下手的。
金氏有些忐忑,“若是,若是再碰見了,不若還是我在家幫着打下手吧?還有那麼多河蚌不曾處理了!”
“娘,那我跟二哥去吧,算賬啥的咱可是從小學的。說不得旁人看着我跟二哥人小,還能買些回去作酒菜了呢!”三玉兒還不曾出過攤,就是一旁的二銀子也是炯炯有神地盯着錢來順。
錢來順有些艱難地點點頭,金氏已經在一旁大口地喘氣了,可不得好好地鬆口氣兒。
金氏不放心,跟着大金子去了春江岸邊。
“等退了潮了才能下去摸點兒,切不可遊地遠了!”錢來順不放心地已經叮囑了好幾回,他也知道這會兒若是想摸多些河蚌,泥潭子裡尋是頗得費些功夫的。雖說漲潮的時候,也能帶上些河蚌。
爲着出攤,孔氏特意去買了好些調料,足足費了十個銅板。錢來順二話沒說,只讓金氏掏銅板,反覆數了好幾回。
照例是付了八個銅板的攤位費,只是這回不同,錢來順還扛了兩把長條凳,拼在一道兒,正好能放上兩個瓦罐,瓦罐上放着兩口粗碗,碗裡放着些湯,一碗盛着河螺,一碗盛着河蚌。
還未吆喝,就已飄香。
三玉兒來得晚了,照例只有雞蛋大娘身旁的兩個位置好些,若不然只有到街尾了的那幾個零散的攤子了。雞蛋大娘的攤子可是極好的,也不曉得她是何時來得市集,才占上的。
走了一圈,仍是尋不到地兒,無法,只得在雞蛋大娘的左手邊停了下來。
不過一小會兒,三玉兒就已經看到了傳說中的那一幕,雞蛋大娘的攤子極爲火爆。
“那個賣雞蛋的大娘,若是這些人擠砸了我的攤子,連碗帶着瓦罐,我可都是要你們賠銀子的。忘了說了,喏,那麼一小碗,我可是賣五個銅板的!我來之前就已經算過了,這樣子,小一兩還是有的!
嘿,大娘,你別瞪着我啊,我可是付了攤位費的!再看我,我就喊衙役了!”
三玉兒也不知道從哪兒尋來的竹棍子,操在手裡,有一下沒一下地點着地。
雞蛋大娘冷哼一聲,“呸,一大早就尋老孃的晦氣!毛都沒幹的野娃子,也趕學人家裝混混!欺負我老婆子沒兒子是吧!”
唉喲,一聽還是有靠山的。
這一大早就趕着掐上了,買雞蛋的紛紛退讓,決定到一旁旁觀片刻,左右一日不吃雞蛋不會死人。雞蛋日日都能買,挑了那麼久的雞蛋,卻是連半個雙黃蛋都不曾吃到過。
二銀子將攤子一收攏好,就去尋熟人去了。初來乍到,可不得尋求些庇護。
“大娘,你兇我?你欺負個小丫頭片子,佔了我的攤子,還想要找你兒子來揍我一頓!我的攤子若是被砸了,我爹孃肯定要揍死我的……”三玉兒哭得那個傷心,呦呦低哭。
就是連雞蛋大娘的老主顧也有些於心不忍,“可憐見的,那麼大點兒的娃兒,也不容易啊……”
“是啊,唉喲,讓我瞧瞧,老遠就聞到香味兒了。好了,小丫頭,咱今兒個就不買雞蛋了,你好好地賣河蚌吧!”一鬨而散。
若是在集市上鬧事兒,等衙役來了,怕是要一窩蜂地給端了。
買個雞蛋給鬧到了衙門去,清明節前,還是得慎重,慎重!
散了——
“武叔兒,你試試這東西還中意?回頭我給包些回去,給你做下酒菜,就我爹那一毛不拔的性子,昨日可是眯了好幾口米酒……”二銀子笑眯眯地道,點頭示意小妹拿了跟竹籤子來,給戳上了一塊河蚌肉。
三玉兒眼疾手快,也跟着戳了一塊肉,笑眯眯地遞給武叔兒身邊的衙役,“叔叔,你嚐嚐?這可是我吃過最好吃的河蚌肉了!”
盛情難卻,武叔兒和另一個衙役,熬不過倆小娃兒無辜的眼神,認命地張開嘴,咬上了河蚌肉。
嗯?嚼得動?
香辣爽口,鮮香嫩滑。
“唔——武哥兒,好吃耶!”武叔身旁跟着的是一個年輕的衙役,想來也是剛當值不久的。
二銀子很是恭敬地各包了兩包,“武叔,下酒吃。若是還吃得下去,清明節前都是能吃的,味兒鮮着呢。”
雖說有了衙役的捧場,不過,一聽說那麼一碗要五個銅板,紛紛搖頭走了。不過,仍有扛不住香味兒,坐在不遠處的早餐攤子,盯着三玉兒這攤子上。
“這麼一小碗就要五個銅板?”
兄妹倆人不知道正在低着頭嘀咕着啥,只覺得頭頂黑壓壓的,猛然一擡頭,就見着一個小廝指着瓦罐口的那口碗。
“先嚐嘗,嚐嚐啊……”三玉兒還不待回過神來,本能取了根竹籤戳了兩塊河蚌肉,雙手遞給小廝。
“二少爺,你嚐嚐!”細嚼慢嚥,小廝恭敬地接過竹籤,垂下手偷偷地丟了。
康二少在三玉兒兄妹倆的殷殷期盼下,終於點點頭。
“這一碗就只有半斤吧,湯湯水水的,都佔了一半吧?”康二少剛剛從一家餛飩鋪子裡出來。
“咱家這個湯,加了不少的好東西,辣子茴香,這光是一兩都是要十幾個銅板的。喏,這個還是中藥材,幾十個銅板都買不來的……”
三玉兒指着湯湯水水,深度剖析。
“你這是跟我說,這兩個半銅板都在湯水上了?”少爺的威嚴擺了下來,果然是夠唬人的。
四目相對,兩廂沉默。
三玉兒雖說沒遇見過大戶人家的少爺,光是用想的就知道這個少爺很難搞。
“咳,也不爲難你們了,兩罈子,一兩銀子!回頭,別人見着了,你的生意說不得會好了許多,這可都是我的功勞。”
二銀子低頭。
三玉兒努力地揚着頭,“一兩半,不能少了!”
“這倆個瓦罐子可也有好幾百個銅板的,兩個瓦罐,本是能賣好幾兩的!”二銀子低着頭補充道,滿心地不願意,又似屈服在yin威之下,敢怒不敢言。
“得了,那就再加一角銀子,粗瓦罐我也用不得!”三玉兒有些不情願地接過銀子,小廝將兩個瓦罐子抱了個滿懷。
“若是好吃,下回再來啊,清明前都還是有的。”三玉兒衝着背影喊道。
康二少轉身,“明日我就讓小廝將這倆罐子還回來,換回一角銀子來!”
呃,是自己太多嘴了嗎?
康二少滿意地看着三玉兒臉上的笑容僵了僵,手停留在半空中,要下不下地,真是個美好的一日。
不過,康二少不曉得的是,之前三玉兒唬着雞蛋大娘的時候,說着自家這些全部家當,也不過一兩銀子,這還是往大了說的……
“小妹,咱要不要這會兒就溜了?”二銀子這會兒懷揣着銀子,好生忐忑。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