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時,夙煙在路上一會兒快,一會兒慢的猶豫、糾結,這會兒才終於到了王府門口。
纔剛一出去,便看到了一輛很大的馬車,而蘇憶珺,便站在那輛馬車的旁邊,靜靜的看着遠方,面色淡然悠遠,就好像……她還是當初的那個她。
夙煙的腳步一時頓住,竟然不知道該如何去打招呼。自己是要稱呼她長寧公主,再行一個禮好呢?還是……稱她爲‘姐姐’?
她還在考慮糾結,蘇憶珺就已經轉了頭過來,看了她一眼,便道:“上馬車裡面說吧?”
聽了這話,夙煙便立即乖乖的上前,卻不想,蘇憶珺便在這個時候皺起了眉頭:“這英親王到底是怎麼教的你?你還有沒有一點兒防人之心了?”
就在夙煙剛剛站在門口糾結的時候,便讓她想起了當年夙煙被人欺負後,自己跑去跟人打架,完了以後回去,總是能看到小小的夙煙站在門口,傻乎乎的繳着手指頭等她,一張小臉之上,滿都是糾結。
後來她問夙煙在糾結些什麼,夙煙便道:“我在想,我是不是不該告訴姐姐我被人欺負了。”
她便問:“爲什麼會這麼想。”
夙煙便眨了眼睛,很認真的同她道:“因爲,就算是姐姐替我報了仇,可是在報仇的過程中還是會被打到,會痛啊,而且說不定還會被師傅責罵,所以我就想,我以後被人欺負了,不告訴姐姐,姐姐是不是就不用跟我一樣痛,也一定不會被師傅責罵啊……”
那個小小的,軟乎乎,總是被很多人欺負,會哭到很大聲,什麼事情都只會在第一時間找自己的妹妹……
雖然她懦弱遲鈍好欺負,丟盡了她的威風和臉面,她卻還是捨不得讓這個丟儘自己臉面和威風的小跟屁蟲受委屈啊。
只是如今,自己爲什麼會這樣?
在看到夙煙似乎還是如同小時候那般無憂無慮又天真的時候,會產生一種強烈的排斥感呢?
蘇憶珺說不清楚,但是這一刻,卻不自覺的訓斥夙煙,下意識的,她還是覺得夙煙可以在自己這裡吃虧,卻不能被別人欺負了。就如同小時候一樣。
夙煙先是一愣,木木的無辜道:“不是啊,只是……”
只是你是我的姐姐啊。
可是後面這一句話,夙煙沒有說出來,她怕,蘇憶珺聽了又會不高興。
於是,她便及時的收住了自己的嘴巴,諾諾的低頭道:“以後不會了。”
以後,我會學着,連你也防備的。
但是夙煙即便是不說,蘇憶珺也能夠從她清澈的眸子裡看出她的想法來,更不要說,她們二人本就是雙胞胎姐妹,她又怎麼可能真的不知道她這麼明顯的表現,到底是在想些什麼呢?
可蘇憶珺卻還是板起了臉,道:“只是我是你姐姐,對不對?”
夙煙擡起頭來,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她的一切,總是瞞不過姐姐的。
蘇憶珺勾起了嘴角,涼涼的笑:“你是真的這麼快就忘了我前幾日是怎麼對待你的麼?”
“你就不能長一些頭腦麼?”
說罷,她便冷哼一聲,似乎是看都不願意多看夙煙一眼。
夙煙張了張嘴巴,卻沒有說話。只是她的嘴角卻是不着痕跡的微微勾了起來,姐姐這樣,也算是變相的關心自己吧?
她一上馬車,視線便瞬間暗了許多,即便這馬車之內已經有了香味兒,可卻依然蓋不住那一股濃重的藥味兒,夙煙先是下意識微微皺眉眯眼,而後一點點睜開眼睛的時候,便看到臉色蒼白的旬塵半靠在自己的面前,溫溫的笑着看自己。
蘇憶珺並沒有上車,只是在外面道:“你們兩個有話快說,我可還要趕路!”
說罷,便沒了聲響。
而車內的兩人,一時間卻都是無語。
再相見,他們二人心境都早已不同,尤其是在這種情況下相見,心情更是複雜的無以復加。
夙煙看着微笑的旬塵,竟是真的說不出話來。
她是絕對相信,旬塵對待自己是真心實意的,可是,他又偏偏真的是楚國派來的細作,而且也是真的曾將自己陷入那樣一個不堪的境地。
即便……他後來又在最最關鍵的那一刻,助了自己一臂之力。
她可能還是看不得他死,他受苦,可是這些事情紛紛擾擾的加起來,便讓她根本無法面對了。
半響,還是旬塵先開了口:“夙煙啊,終是我對不住你。”
他這一開口,便忍不住的要咳嗽,他卻是一副不甚在意的樣子,只專心的看着夙煙,似乎要把她深深的刻進自己的眼睛裡似的。
“你,這到底是怎麼了?”夙煙並沒有去接他的話,只是有些擔憂的看着他。
“怎麼好像非常嚴重的樣子?”
旬塵一笑,還是那樣的溫淳又無所謂:“沒事兒,不過都是些皮外傷,再受了一點兒風寒,看着可怕,其實根本沒有什麼。”
他在說謊。
這便是夙煙的第一反應。
然而,既然旬塵不願意說,夙煙便也沒有多問,只是總是不自覺的會用那種擔憂的目光看着他。
這句話說完,車廂之內又是一陣沉默。
旬塵的眸中劃過失落:“夙煙,你就沒有什麼想問我的麼?”
對於他,她竟然是真的無話可說了麼?
“我可就快要走了呢,而且,這一走,便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相見了。”
你,真的就沒有話要對我說麼?
旬塵知道,如今自己這樣,本來已經是沒有顏面再來見她的,更不要說夙煙對自己說些什麼了。可是,他卻還是忍不住的來了,還這樣厚顏無恥的問她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這究竟是怎麼了,他不斷的告訴自己,這一走,便是山高水長,不用多少日子,他便可以忘了她的;可另外一方面,又有一個聲音在催促着自己,此去便幾乎再無相見之日,再多看她一眼吧,一眼也好……
於是,他就這麼來了。
夙煙抿了抿嘴脣,終是開口
,道:“旬塵,我知道你對我是真心實意的,甚至於對王府裡的人,也都是真心實意的好,只是,立場不同,你我註定不能一直站在一個方向罷了。”
開了口,她卻不知道自己要說些什麼,有些語無倫次:“如果要我說我完全不怪你,不怨你,也是不可能的,但是……”
她看向旬塵的眼睛,也還是自己看了這麼多年的那一雙眼睛:“我也只是怪,只是怨,並不會真的恨你。”
“我知道的,各爲其主,站在你的立場上,你並沒有錯。”
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想要說些什麼,可是,她現在說得每一個字,都是發自內心的,沒有一點兒虛假,甚至連一點兒隱瞞都沒有的。
旬塵靠在那裡,動一下都是奢侈,全身的傷口都在疼,可是這一刻,他卻覺得溫馨,值得。
雖然她表達的不夠清楚,可是他懂,他真的都懂。
夙煙有些着急,眼眶微微的發熱,停了一會兒,她才繼續:“我不是沒有話要對你說,只是,只是我想說的話太多了,一時半會兒的不知道要先說些什麼。”
“總之不管怎麼樣,你一個人去了楚國,一定要照顧好自己,對自己好一些,不要總是隻顧着當差不愛惜自己的身體……”說着說着,傷感的離別氣氛便漸漸涌了上來,夙煙幾乎都要掉出眼淚來,她卻又生生逼了回去。
她就知道,她還是捨不得狠不下心去恨旬塵的。
畢竟,他曾經是那麼那麼的好,對待自己是那麼那麼的體貼關心。而且總是會在關鍵的時候,又偏向於自己。
旬塵點頭:“好。”
這一個‘好’字,竟像是能耗盡他所有的力氣似的。
什麼天下無不散之筵席,他卻只想將自己的一生都停留在這一刻,不必前進,不需後退。他不用再去管什麼使命親人,她也可以拋卻其他人,就這麼靜靜的在一起,哪怕一直都讓他承受此刻他身體上的疼痛,他也是願意的。
可是,他知道,他們不可以,不可能。
自己哪怕可以忘了自己是楚國的子民,也斷斷不可能不管自己的小弟和小妹。
夙煙哪怕是願意陪着自己,她也不可能一直放着陸靖然不管。
這便是現實。
半響,他又問:“那,你就沒有什麼想要問我的嗎?”
不等夙煙說什麼,或是再去想什麼逃避的法子,旬塵便已經自己挑明瞭道:“比如,我當初爲什麼出賣你,還將你置於那樣不堪的境地……”
微微一頓,他稍稍撇開了自己的視線,低低的道:“而且,告發你身份的那個人……”
夙煙的神經在那一刻猛然繃緊,她的腦中已經有了答案,卻又有一種瘋狂的逃避念頭,她甚至想要去捂住旬塵的嘴巴,不要讓他那麼殘忍的說出來!
可還不等她的念頭傳遞到身體,她還來不及去阻止,旬塵便已經接着沉沉的道出了答案:“根本就是我。”
只有五個字,卻足以讓她的心,瞬間冰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