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貴和風細語,奴刁言如犬吠。
有的人身份並非刁奴,但其實奴性十足。這種人甚至還不如真正的奴。很多義僕義奴身上奴的地方只是衣服和身份,而這種人奴的卻是內心。欺軟怕硬,狗仗人勢,他們明明有機會獲得獨立的人格和自尊,卻偏偏將這些東西棄如敝履,既不懂得尊重人,更不懂得尊重自己。一味的崇拜強者,狂踩弱者。稍稍得勢便狷狂造次。你只需要證實了你比他強,這種人就會立即抽出自己的脊樑給你下酒,然後趴在你的腳下。如同過去日僞時期的僞軍漢奸在日本人面前做的那樣。
“放的什麼狗屁,沒來由惹得老子心煩,平添了幾分火氣,你是哪個廟的禿驢?”葉皓東笑眯眯看着小路上走下來的氣急敗壞的和尚,惱他說話操蛋,故意學着他的口氣說道。他講話時表情口氣都模仿的活靈活現,逗的虎子和剛子都忍不住哈哈大笑。
和尚跑到近前想要揪住葉皓東的衣領,卻反被虎子一把揪住了衣領,抓離了地面。葉皓東也不阻攔虎子的魯莽舉動,問道:“你是什麼人?認識這茶園的主人嗎?”
和尚終於看出三個人的不凡,他被虎子抓在半空,居然還能掙扎着打了稽首,說道:“三位施主勿要着惱,請先將貧僧放下來,有事好說,貧僧是前山淨化寺的,這片茶園就是我們寺負責幫燕女士打理的。”
虎子看一眼葉皓東,後者點點頭。這才把這和尚放下。葉皓東微笑過來,拍拍和尚肩頭問:“大師,我聽你講話的口音似乎有北方味兒,請問你是東北人嗎?”和尚聽的一愣,擡頭看葉皓東,暗想這人好厲害的耳朵,我學了這麼多年的餘姚話,自覺得口音裡已經不帶半點東北音,想不到開口一句話就被他給聽出來了。他心下震動,表情強作鎮定,樣子不免有幾分做作。葉皓東一雙毒眼看的分明,但他並沒有起意。他只是聽出來和尚的口音帶了點東北味兒,老鄉見老鄉隨口問問。這和尚如果大方承認,葉皓東就會很快把這件事忘掉。
和尚根本無從想象葉大官人的心思,他來這裡是帶着特殊目的來的,做賊心虛的情況下,隨口否認了一句。說我不是東北人。葉皓東想到他之前的表現,斷定他在撒謊。突然心中一動,這人爲什麼要撒謊?難道他是個隱姓埋名的逃犯?又一想就算是逃犯也不關自己事,就說道:“熊色,南方雖然好,東北也不差啊,何況還是你家鄉,做東北人很丟臉嗎?”熊色是正宗的東北話,就是熊樣兒的意思。和尚很明顯聽懂了,表情裡流露出一絲不悅,但畏懼這三人厲害,點點頭問葉皓東,“沒事我可以走了嗎?”葉皓東有意又說了一句東北土話:“滾犢子吧。”和尚毫不猶豫擡腳就走。
和尚走了,剛子說道:“他肯定是東北人。”虎子卻說:“他剛纔撒謊的時候,心很慌,比剛纔跑下來時跳的還快。”
司機去而復返告訴葉皓東,燕雨前請他進去。三人隨着司機又一路往裡走,一直來到一處明媚清秀的小院子前。不等進去,葉皓東先在院子外張望一番,只見院子一進門就是一個大水塘,水塘裡的水連着山上下來的泉水,一直延伸到牆外頭。走近院子的路就是架在水塘上邊的。水塘裡種着滿池的蓮藕,各色皆有,此時池子裡唯一還在盛開的是紅蓮。一朵朵探出水面多高,好像一團團地下冒上來的火焰。沿着進院的小路往裡看,半途經過一處涼亭,修的刁斗飛檐,古韻十足。司機往裡相讓,葉皓東三人舉步走進院子。
走到涼亭的時候才注意到涼亭的一根柱子後面,一個女人正坐在木凳上,舉着把魚竿在釣魚。葉皓東他們也只能看到這女人的側臉,眼角有淺淡魚尾紋,但這女人的鼻樑筆直筆直的,脣形也很美,光看個側臉就知道這是一位絕色佳人,雖然上了幾歲年紀,但風采不減,風情則更盛!女人見葉皓東他們走近了,這才起身相迎,說道:“一年多以前就曾聽人說起過葉先生,今天一見果然是難得的少年俊傑,我就是燕雨前,您有什麼事情需要我做的,但請直言。”
山谷,幽徑,茶園,小院,滿池的紅蓮,有絕色的半老徐娘在釣魚。葉皓東這俗物突然覺得這一刻,自己很脫俗。彷彿被這樣的氣氛感染的,不想說來意了。這個女人簡直太怡然自得了,她真的如李援朝說的那樣依然恨着他嗎?
心裡有疑慮葉皓東猶豫着如何開口,燕雨前卻先說話了:“葉皓東,你今年多大了?”葉皓東愣了一下,道:“二十八。”燕雨前笑了,看向葉皓東的眼神裡似乎都有了幾分暖意,“你是受了李援朝的委託來這裡找我的對吧?”女人看着葉皓東,微笑說道:“孩子,別笑話我看你的眼神,因爲你跟我的孩子一樣大,當年插隊在北大荒,我有一個孩子,是我和李援朝生的,那個孩子當年被我留在了東北,現在他跟你一樣年輕高大,我守在這裡,其實是在等他回家。”
葉皓東微微覺得有點尷尬,這個女人年輕程度實在他挑戰他的想象力了,聯想到遠在澳洲的老媽,跟面前的女人比起來,簡直像兩代人。女人看出他的疑惑,笑笑說道:“奇怪我的面相嗎?實際上我也沒比你們大多少歲,生我兒子那年我才十九歲,所以我今年還沒到五十歲。”葉皓東點點頭說:“看您跟我媽一比簡直是兩代人,這話說的絕對由衷,我老媽聽到非踢的我滿地找牙不可。”燕雨前笑了,如紅蓮花開。“葉皓東,咱還是言歸正傳吧,你們是爲了李援朝而來的對嗎?”
葉皓東愣了一下,想否認,但看到燕雨前一雙充滿睿智的雙眸靜靜的注視着他,忽然覺得無論什麼樣的謊言,都會是一種褻瀆。是對母愛的褻瀆。這女人思念兒子心切,把跟自己孩子同齡的年輕人都當孩子看待。他痛快的承認了,點點頭說道:“您也許未必會相信,我來這裡沒受任何人的委託,但正如您說的那樣,我是爲李援朝而來。”
“我信!”燕雨前微笑道:“因爲在我眼中,你跟我兒子一樣,所以我不會騙你,你也不會騙我。”
葉皓東忽然覺得來之前的躊躇滿志盡化做泡影,但他心中卻沒什麼可遺憾的。他遲疑着是否有必要把來之前準備好的話再說出來。燕雨前彷彿看透了他的心思,甚至連他要開口第一句話你還愛他嗎都猜到了。先開口說道:“愛,我依然愛他,我還知道他也依然愛我,他是那麼優秀,我其實不希望他還這樣愛我的,我寧願他是個負心的混蛋,讓我恨的咬牙切齒纔好,可事實上他不是,他從沒有忘情,也從沒忘記我們的兒子,他當年並不想拋棄我,是戰爭奪走了他作爲男人的尊嚴,他躲避我卻是爲了我的幸福着想,所以知道真相以後我沒辦法恨他了。”
葉皓東被她的智慧震撼了,這個女人明顯有一點憶子成癡,但偏偏靈智未失,她把握世情人心的能力敏銳且準確。猜中了葉皓東會從是否還有愛這個話題開始,提前給出了答案。談話的節奏已不受葉皓東控制,他下意識的問道:“既然您還愛他,又爲什麼不願意給他一個從新開始的機會呢?”
“因爲我們的兒子,只要我們的兒子一天不能回來,我就一天不會離開這裡,無論李援朝說什麼都沒用。”
葉皓東說您知道他的身體已經恢復健康了嗎?燕雨前微微一笑說:“靜寧仙師的消息是我通過別人告訴他的,我們的兒子闖了大禍,這輩子也許都只能流亡海外了,我不想耽誤他。”
葉皓東突然想到了一個人,一個闖了禍逃在外邊跟他有過兩次交集見過一次面得年輕人。跟他年齡差不多,身手高絕,飛刀絕技神出鬼沒。那人也是姓李的,叫李虎丘。葉皓東想到了並沒有問出口。他只是問道:“他闖了什麼禍?連李援朝都不能替他解決?”燕雨前搖搖頭說:“不是李援朝做不到,而是我兒子根本不想讓他幫助,他們父子的關係很僵。”
葉皓東全部的準備都做了無用功,顯然他並沒有把握到問題的關鍵。眼看着接近年底,中央又要對各省以及直轄市的領導班子進行人員調整,洪天明肯定要走了,他還是不捨大東南。謝潤澤告訴他,這個問題援朝同志比較有話語權。葉皓東跟洪天明這幾個月來交往更加密切,他也覺得把洪天明留在東南對他比較有利,所以他這纔想着在李援朝身上想辦法。他聽謝撫雲說申城的班子要調整了,估計市長要換,葉皓東覺得這是個機會,他想幫洪天明謀劃謀劃。可是政治上的問題不是你說一句我要站到你那一邊,請你提拔我吧,人家就會相信的。洪天明還需要一個表達誠意的投名狀。葉皓東於是又幫他想到了李援朝身上唯一的弱點,燕雨前。不過從現在的情況看,燕雨前的工作顯然比李援朝還難做,而且就算做通了也未必奏效。
燕雨前留葉皓東三人在家裡吃魚,她親自下廚做了一道糖醋魚。色鮮味美,手藝一流。不用問,李虎丘那廝肯定是愛吃魚的。如此精緻又成功的女人,除了兒子,即便是愛人也未必能讓她套上圍裙走近油煙。
出山谷的路上葉皓東還在思索可以考慮幫助這位母親把她兒子找回來。飯桌上談話中,葉皓東已經確認了燕雨前的兒子叫李虎丘。小路上靜悄悄的,這裡地處風景區深處,又是私人領地,雖然是下午時分,但卻沒有什麼路人。葉皓東心裡想着心事走的漫不經心。突然,虎子猛的一把抓住他的肩頭,甩手將他丟了出去,葉皓東身子剛離開那個位置,隨後就子彈打中那裡留下深深的兩個彈坑。剛子手上多了四把槍,隨即林中槍聲大作!
一場突如其來的刺殺開始。剛子的槍聲響起,林間暴露出的幾名槍手瞬間被打啞火。剎那間槍聲靜了下來。但也只是寂靜了一剎那而已,緊跟着有十幾名手執倭刀的刺客從天而降,力劈華山直奔場中兩員虎將。被扔的多遠的葉大官人腳一落地,立即反應過來,大聲吼道:“虎子留下,剛子快去小院子,務必保證那個女人的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