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絲綢的夜靜得可怕, 風吹動劍穗的聲音都能聽得清晰。
背對高高的圍牆,我單手扯下白風衣,颯颯的風颳來, 卷着脫手的衣服飛到了半空中。紮在後腦的發也跟着這股風飛到空中, 長長地拉出了一段凌亂的黑。
緊抿着脣, 我微微含起胸, 在作出戰鬥姿態的同時, 視線鎖住對面黑壓壓的紅衣軍隊,大概有兩百人左右,身上發着均勻的念, 他們站的筆直,右手整齊劃一的握在腰間的大劍上。白色的手套襯着金色的劍柄, 在這夜下顯出了一股陰鬱的莊嚴的精緻的美。
就像他們所守衛的城堡一樣, 散發着哥特式氣質, 另站在他們面前的人感到了徹心透骨的謙卑。
面對這樣莊嚴的一團火,我只能把肌肉繃得更緊, 小腿壓得更低,身體最大化的放鬆,進入無我的狀態,沒有什麼重量,你很輕, 很輕, 輕得像一團雲, 舒捲在地面上……
完全失去重量的電光火石間, 前腳掌蹬地, 輕盈、緊繃的身體一躍而起!
長髮楊灑在半空中!
雙臂伸展開擁抱夜色,我把自己放進風裡, 跟着它衝向了紅裝軍團!
“一曲,虛閃,碎裂!”
蜻蜓點水,一躍一點。身體在半空中翻動,蝴蝶般翩躚過夜空,腳下綻開朵朵花,鋼鐵般的力量就從花裡綻開,凡過處皆如颶風暴動之後的破敗。
一起翻十個筋斗後,我落在了圍牆的另一邊,居高臨下的看自己踏過的戰場:路面爆開,水泥石塊炸開,塵土飛揚中,紅裝的軍團屹立不倒。
他們握着手中的大劍,向天舉劍,每個人都神情堅毅,肩挨着肩,肘挨着肘,他們在黑暗的夜中團成一片旺盛的火。洶洶的勢頭似乎是要把夜也燒沒了。
腦海裡浮現出與伊爾迷聊天時的對話:
“這只是第一匹試驗品……羅維哈在之前並沒有大規模製造過戰鬥部隊……僅是個別人通過念力科學對身體進行人工修改……而部隊是相對於個體來說的……整體力量不可小覷。”
“奇諾是作爲整體中的一個環節而存在……他不厲害……但他所在的系統會很厲害……”
這就是第一匹實驗成果,奇諾所在的系統——改造人軍團。
沉下眼,我握緊拳頭,身體前傾,向下一衝再次進入軍團中心,與此同時全身的氣都集中在拳頭上,向着正中“——超破壞拳!”
轟隆一聲後,塵土瀰漫眼前,我因衝力停在上面,拳頭感到了不妙,地下的土地是龜裂了,但站在地面上的人似乎是巍然沒動……
迅速翻身,我躍回到圍牆上。
低頭一看,果然,軍人全部都安然無恙,面容平靜,手握在大劍上。
真是麻煩的傢伙……沒有任何動作,甚至都沒拔劍……
秋風吹着,夜還是黑着,這兩招試探性的攻擊,既是我對他們實力的揣摩,也是他們對我力量的估計。
通常情況下,戰鬥雙方對彼此都感覺的差不多時,就該說句話,然後動手了。
今天也沒免俗。
紅裝的軍團中心突然分出一條道來,從裡邊走出一位三花肩章的青年,兩邊的士兵都微微低頭,向他表示忠誠和尊敬。穿過空氣看我,他搭在劍柄上的手帶着白手套,手套上繫着只銀色十字架。手指敲擊劍柄,十字架就發出了清音。
在這夜中異常的刺耳。
“諾蘭西斯,奉命進入二圍擒拿刺客,哼,”他冷笑一聲,“你是束手就擒後在牢裡等待你的同夥呢,還是被我們抓住後,鎖起來拖着進入二圍,看你同夥被我抓獲呢?”
我還未說話,諾蘭西斯的旁邊就有人笑了:“團長,別欺負孩子啊!”
是個女人,她藍色風暴般的出現在了諾蘭西斯身後,細白的手搭在了他肩上,指尖還摳着中間那朵黑色章花。
孤零零的站在這羣惡劣的傢伙面前,我暗中握緊拳頭,“大河•哈查馬,奉命守衛在此,過者需踏吾身!”
話語當然是堅定的了!
聽到我的話,藍色風暴埋頭在烏蘭西斯肩窩裡,嘻嘻悶笑了幾秒後,她擡起臉,露出了一雙猙獰的眼——“殺了你喲,小~東~西~”
說完,藏在袖子的裡的手突然橫在了身前,兩指甩出了一條粗長的鐵鏈,蝮蛇般張開血盆大口直衝向我。
站定雙腳,我盯着擊來的鎖鏈,面不改色的擡起手,輕輕一揮,打掉了它。
“如果是鎖鏈的話,我可不需要你這劣等貨,”口氣不好的鄙視着,我擡起了自己的右腿,在半空中可愛的搖盪,“不好意思,我已經有條很棒的了,和你那不同,這條可是高級貨。”
對面的士兵們,瞪大眼睛看着我空空的腳腕,面上不解。只有烏蘭西斯笑了,他狡詐的看我的腳脖子,舔了下嘴脣:“呵呵,真是漂亮的鎖鏈啊。”
藍色風暴怔了下,隨即用凝功注視我晃在半空中的腳,上邊赫然有條纖細的銀鏈,纏了兩圈連到另只腳上,再連到地面上那個巨大的銀球上……像是監獄裡禁錮最兇惡犯人的腳鐐,讓犯人託着巨大的鉛球,因爲這股重力而不得行動過多。
大河我帶着的從來不是眼睛能看到的鎖鏈,而是這需要用凝功才能看到的鐐銬。
信長是操縱系,兼有具現化系的輔佐能力。那條嬰兒粗的笨鐵鏈只是爲掩飾這條銀質鐐銬而存在的,是爲迷惑我的眼睛裝飾品。
之前根本不知道還有另條鎖鏈。那天暴走扯碎了鎖鏈,當時跑到街上後,我發現自己的身體並沒有變輕,按理說扯掉鎖鏈後,往日裡的重量就會失去,但是它還在,我之前因爲信長的威嚴而從沒打過自己破壞鏈子的想法,信長大概也是吃中了我這點,纔有恃無恐的騙我呢。
我是,直到那時才意識到束縛我的,是念力鐐銬。
信長下的約束我大概猜想到了,扯斷鎖鏈的話,他應該就知道我的行動了,很快會找來吧?而鏈子……無非是爲了禁錮我的力量而製作的東西。難怪那天回覆念後感覺有點怪怪的,只是強制驅動了下內存力,竟然就暈街上了,還被酷拉皮卡撿回去……丟人死了,大河我纔不要再回想了!
“要上就上,大河絕不讓路。”團長他在裡邊動手動的怎麼樣了……
白露宮內宮二圍。
高聳入雲的尖頂建築像劍一樣插在道兩邊,酷拉皮卡走在這之間,火紅的雙眼巡視在鬼氣森森的巨石雕塑羣上,腳向前踏一步,靈肉就被劍般的哥特尖塔拋起一次。五彩的玻璃、繁複的魔術、怪誕的肋拱,靈魂都被拉扯進了這股陰鬱、空洞的氣質裡。
停住腳步,酷拉皮卡合起紅蓮的雙眸,將自己的靈魂拉回肉身上。
全身的毛孔溫馴的張開,他放鬆神經,繃緊肌肉,緩緩擡起了右臂,平舉在了身前。中指向着前方的夜,指間那細長的鎖鏈垂下了粒鐵球,左右擺着,微微震動在空氣裡。
順着酷拉皮卡的視線,前方,陰影中走出了我的團長,地下世界最霸道的主人,羣魔之首庫洛洛•魯西魯。
脣角盈着輕鬆的笑,團長他穿着件漂亮的絲綢襯衫,風吹着,白色衣襬翻飛在濃黑的夜裡,形成鮮明對比。
這是他們那晚的相遇,多年後我才從他口中知道了這場殺戮。
當時看到我們的蜘蛛當家,鎖鏈手酷拉皮卡就把他的暴風雨藏進了心的深處。臉看起來平靜而沉穩。當然只是看起來而已。99年友克鑫一站中,酷拉皮卡的稚嫩和急躁都沒能逃過我們團長的眼。信長的故事裡啊,我們團長,即使在被綁架的情況下也能淡然的笑呢。
這一次酷拉皮卡安靜了。他更穩重了。對着站我們的團長,他默不作聲的放出了颶風般兇猛的殺氣,森黑的鎖鏈也跟着過去。
身形優雅一閃,像位貴族,毫不拖泥帶水。團長避開鎖鏈,腳下一動,疾奔向酷拉皮卡。
好快,非常快,像支滿弓射出的箭,在夜色中如猛獸般衝來——瞳孔放大,酷拉皮卡還沒來得及詫異,身體就跟着本能的閃避開了團長的攻擊。
刀刃擦着臉頰過去,順出一絲血。這側身而過的瞬間,他們的視線交錯,深黑和濃紅劈出了一道閃電,幽靈般劃破了陰森的異教徒庭院!
充斥在空氣裡的陰鬱,在這霸道殺氣的淫威下,終於消散了一秒。
後退兩步,酷拉皮卡右手遮面,十字架懸浮在臉頰上,“痊癒拇指鏈”,鎖鏈微晃,因淬了毒而變紫的細小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癒合了。目光堅毅的盯着我們團長,他伸出了手,“中指捆縛鎖鏈”。
專門用於擒拿蜘蛛的鎖鏈,一旦應用到非蜘蛛身上,他本人就會當場暴斃。
友克鑫那次被酷拉皮卡用這招偷襲了,團長心裡沒忘記。今夜無月,夜越深色越黑,漫漫的黑中,團長對着鎖鏈的身體突然消失了。
被髮出了的鎖鏈瞬時落空,停在空中靜待,尋起了人……
“在看哪裡?”鬼魅般的聲音突然出現在酷拉皮卡耳邊。
鎖鏈在瞬間發現目標,自動衝向了酷拉皮卡的方向。
被自己命令出去捕捉敵人的鏈子突然向自己衝回來……不着頭腦……不,現在不是迷惘的時候!迅速側身,酷拉皮卡皮卡在毫秒間感到自己撞在了人體上,但下一毫秒,什麼都沒有,他靠進的只是夜。
鎖鏈二次落空,再次停下,開始尋找。
向來只有我們強大的團長戲弄人,哪有被人戲弄的時候。
兩天前他把我交給伊爾迷,令我自己去尋找回念力,順便監視伊爾迷。期間團長給我發過兩條電子信息,一條是命令我接近酷拉皮卡,我問他酷拉皮卡誰?他說是美少年,我一定會喜歡的,去國王街上就可以遇到了。我按照他的命令,帶着奇諾去了國王街,果然發現了美少年。
我想,團長一定是預見了什麼,皇庭和“上帝之手”的關係,這次宴會的嘉賓中包括酷拉皮卡的事情,等等,在白露宮內宮發現了蛛絲馬跡後,他就侵入了內城警衛,通過城市探頭系統找到了意外之財——酷拉皮卡。
不告訴我酷拉皮卡就是鎖鏈的手原因,大概是“最是天真乃無知”之類吧。
酷拉皮卡是個正派的人,在友克鑫之戰中與沒有屠殺其族的西索建立聯盟關係……對於大河我這種不知道他身份也沒有參與過屠殺的小孩子,會因衛道士的陋癖,而網開一面了。
所以,被伊爾迷逮回去的第二天,我取回了念逃到街後,心裡抱着“大壞蛋,不好好和我找瑪雅,以爲拿個美少年就能糊弄我,纔不要酷拉皮卡,大河要大河的瑪雅”的想法,瘋狂的找他,找不到他就拿出手機撥他電話,一遍又一遍打了數次後,我筋疲力盡的暈在街上,被酷拉皮卡撿了回去。這時時機到了,團長終於給了第二個命令:誘騙酷拉皮卡進入白露宮,溫順的按照酷拉皮卡的意思行事。
因而事情發展到了這一步,他們見面了。
團長要親自動手,把獵物殘殺在自己布好的網裡……
這是我當時知道的,而不知道的是,團長的網已經被外來者悄無聲息的侵入了。
當時單純爲他守網的我,盡着忠誠,用自己的身體爲盾牌,阻擋紅裝的改造人軍團;
當時的我,以爲自己只需要堅持13分鐘時就可以了,以爲只要爲他守住大門就可以了,並不知道大門裡,玩着貓鼠遊戲的他和酷拉皮卡面前,會出現意想不到的人:流星街長老加萊、皇庭國王藍乃、皇庭王后佈雪。
多年後的我,腦海裡回想起當年站在高大城牆前的自己,有些陌生,那是我成爲真正意義上的英雄第一步。那麼瘦小個孩子,深深相信着她的團長,抱着對瑪雅的愛意,至死不渝的以命守門,用忠誠和勇毅,用稚嫩的意志……
“殺~你~喲~”藍色旋風扭曲的聲音穿過緊繃的空氣,刺進我耳朵裡。
耳朵哆嗦下,我伸手撓了撓:團長應該已經動手了啦,算了,我守住門就行了,13分鐘而已,大河最強了。
“藍姬副團長,別逗小孩了,”諾蘭西斯開口了,聲音中透出硬氣,“……利索殺掉他,進入二圍逮捕刺客。”
不悅的撇撇嘴,藍姬扯動鐵鏈,在半空中甩開兩圈後,憑空甩出一把大劍來,“知道了團長,殺了她,進去完成任務,羅維哈大人真是的,總是支使我們做這種事情。”
切……“喂雜碎們!”握緊拳頭,我不悅的怒喝,“給本女王搞清楚了……”
右腿上前一步,體內的血液狂躁的涌動着,氣發出,淡金色的念咆哮起來,帶着惡意的殺氣席捲整個外圍——“想殺大河我,可是得流血的!”
看看誰的血,流的更多吧!
腳蹬地,我握緊拳頭,託着巨大的鐐銬鉛球,狂烈的衝進去。